有道是:春來拂柳動樓臺, 秋意沾衣拭飛光。故道樽酒不得飲,但求——
但求什麼?
“但求慕義相攜來!”一個綠衫少女撫掌大笑道。
骨碌碌一陣響,是有人隔着長桌推來了杯盞, 笑罵道:“你真是一刻不肯閒, 多吃點茶, 少說兩句吧。”
茶湯釅釅, 濺了幾滴出來, 落在林岫的衣襟上,她卻渾不在意,一面笑, 一面飲盡了杯中之物。
倒是坐在她身邊的一人回敬道:“慕義,阿岫這話說得有什麼不對, 開春她便向你求了兵器, 眼看都要冬天了, 怎麼還沒鍛成?”
說話那人年紀不過雙十,正是一副眉目清朗, 氣宇軒昂的少年模樣,他語氣老成,說完卻偷偷朝對面擠了擠眼睛。
林岫聞言笑道:“正是,慕義,你不理我也就罷了, 總不能連你大哥的話也不聽了吧?”
長桌對面那人瞧着更爲面目稚氣一點, 只不過膚色較深, 便莫名多了點不容親近之意, 他苦着臉道:“大哥還好意思說, 要不是你成日裡拿着那把刀在外面晃悠,哪裡會給我招來這麼多麻煩?”
葛欽鬱悶道:“無論認不認識, 一見到我就開口要寶刀。上個月,好不容易纔甩脫那個姓謝的小子,今天又被那個姓樓的逮到了。”
忽而一人推門而入,朗聲笑道:“姓樓的莫不是指我?”
來人一身玄色織金的衣裳,面目沉穩,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正是樓復安。
聞昶當先起身道:“樓大哥,你別介意,我這個兄弟一貫喜歡胡言亂語,你別理他就是。”
樓復安笑道:“那自然不會,我可還要仰仗葛小兄弟替我鍛造兵器呢。”
葛欽哀嘆一聲,頹然癱坐在了椅子上。
樓復安招來家僕,替衆人重新沏好了茶水,方纔坐下,許是來得太急,他咳了兩聲,才說
道:“你我數月不見,好不容易纔等到你來郴州。你最近都是在忙些什麼?”
聞昶頗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倒也沒有做什麼正經大事……”
林岫在一旁笑道:“他整日裡忙着東躲西藏,稍有不慎,就被哪戶人家搶回去做夫婿了。”
聞昶不由得有幾分窘迫,低聲道:“阿岫!”
樓復安看着眼前之景,一時有些感慨,說道:“如此說來,整日裡都十分有趣了?”
聞昶笑道:“總歸是算得上逍遙自在的。”
樓復安一面笑着,一面又連連低咳了幾聲。
聞昶忙問道:“樓大哥,你的身體可大好了?”
樓復安擺擺手,“不必擔心,如今已沒什麼大礙。只不過是近日多了些煩心事,睡得不太好罷了。”
“究竟是何事,竟憂心至此?”聞昶皺眉道。
樓復安猶豫片刻,說道:“不過是南境不□□穩,商道也多了許多亂匪……”他搖了搖頭,笑道:“不說這些了,我這次邀你們登府做客,是另有一事相托。”
聞昶不禁肅然道:“樓大哥請講,但凡我能夠幫上忙,一定竭力而爲。”
樓復安忍俊不禁,說道:“放心吧,我只是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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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午後,院中的一叢叢綠竹被陽光投在了屋內,有人影慢慢照過來,恰巧映在竹影之上。越過門檻,衆人便見到了一個挺拔如修竹的少年人。
雖是初次見面,來人卻並無羞赧之意,大大方方走近屋內,先是向樓復安問過好,而後喜悅道:“你就是那個聞昶?”
聞昶倒有些不知如何應對,只得點頭道:“是我。”
樓復安笑道:“這是我近來結識的一位小友,名叫秦臨,對你十分景仰,苦於無緣得見,便委託我替他引見。”
秦臨喜道:“不必這般客氣,稱字即可,在下字停雲。”
林岫笑道:“可惜聞昶卻並沒有那麼講究,他都是胡亂稱呼的。”
秦臨微微一怔,不知如何迴應,卻被聞昶猛然一拍肩,讚道:“好名字!”
秦臨便鬆一口氣,笑了起來。
葛欽趁着大家談興正酣,打算偷偷溜出去,卻被秦臨一眼瞧見,又是一喜:“莫非你就是葛欽!聽說你的鍛造手藝十分高超——”
話音未落,葛欽飛也似地竄了出去。
秦臨止住話頭,卻見衆人不但不怪,反而笑倒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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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黃昏,樓復安命家僕在院中鋪開了桌椅,升起火堆,將醃製好的羊腿放在上面細細烤制。忽又覺得還差點什麼,便親自去柳樹下挖出了一罈陳酒。
等他抱着酒罈子回來,卻見院中只剩了聞昶一個人,樓復安奇道:“他們都去哪兒了?”
聞昶笑道:“阿岫說你那池子裡有隻三尺長的錦鯉,那兩人不肯信,於是都吵吵嚷嚷找錦鯉去了。”
樓復安失笑道:“三尺長?那豈不是成精怪了?”
“這自然是無稽之談,”聞昶正色道:“阿岫是擔心——樓大哥有話不能直言,先把那兩人給誆走了。”
樓復安恍然,拍了拍酒罈上的塵土,撩袍坐下,嘆道:“既然如此,咱們就邊喝邊說吧。”
卻說林岫把那兩人帶去了南苑,找了個亭子坐定,又隨意指了指不遠處,說道:“喏,我就在那裡瞧見的。”
葛欽仍是不信,皺眉道:“你是瞎編的吧。”
林岫懶懶靠在亭柱上,說道:“你只管去找,若是找到了,證明我所言不虛,你就得替我打兩把短刀。若是沒有……你先前答應的那一件也不必做了。”
葛欽一愣,似乎只聽進了最後一句話,喜道:“當真?”也不需什麼迴應,當即就踏着水面而去,四處查看起來。
秦臨在一旁看着,啞然失笑,“這是怎麼個說法?”
林岫聳聳肩,搖頭道:“葛慕義嘛,他就是個傻子,你往後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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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西斜,天色將晚,絳紫色的霞光傾瀉而下,遠近皆是一派朦朧之意。
不知想到了什麼,林岫忽然精神一振,拔下頭上僅有的一根銀簪,在亭柱上刻畫起來。
秦臨很是好奇,湊近了去看,原是一句話——“夕陽閒淡秋光老,離思滿蘅皋。”
秦臨在心裡默默唸了幾遍,不由得皺眉道:“這是怎麼了……你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嗯?”林岫回過頭來,看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會錯了意,忙道:“你誤會了。”
“我身邊有個小丫頭,往常總是時時跟着我一起。這次來得匆忙,沒能帶着她,我可不是有意的,她倒覺得滿腹委屈。”
“她一貫喜歡吟風弄月,我替她留一行詩在這兒,權當她來過了吧。”
林岫撫了撫掌,自覺十分滿意,又道:“下次也好帶她來看看,只是——”
“只是什麼?”
“你可不要告訴樓大哥,免得他發現了,要來怨我。”
秦臨笑道:“我最是守信了,誰也不會告訴。”
林岫讚道:“這樣最好,還好你比慕義聰明多了。”
秦臨笑了笑,不再接話。
林岫兀自在腦子裡盤算起來,喃喃道:“等我把那丫頭一起帶來,你們也好結識結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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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燈光融融,原是暮色已至,院內的燈籠悉數亮了起來。
遙遙聽見了聞昶的聲音——“阿岫,肉都烤好了,你們快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