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哭笑不得,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加緊速度喝完了自己的粥,忙不迭走開了。
走了沒兩步又調轉方向,先去路邊買了頂斗笠給自己戴上。
先前那兩人說的話倒也不全是胡謅,此時福來客棧門口的確聚集了一大羣人,看服飾是樓府中人沒錯,遠遠地還圍了另一羣看熱鬧的人。
阿沅壓低了斗笠,慢慢擠進人羣。
可以看見徐管事和孫護院都在厲聲盤問着昨夜住在客棧裡的人,那客棧老闆唯唯諾諾縮在一旁,不敢說話。
就這麼又過去了一刻鐘,還是沒問出什麼結果來,孫護院攙扶了一把險些歪在地上的徐管事,勸道:“我說老徐,你先彆着急,照我看這麼問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多派些人沿着來路去尋吧?”
徐管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張口道:“能不急嗎,我回去該怎麼向夫人交代啊!”
孫護院扯了扯嘴角:“老這麼耽擱着,我回去也沒法向公子交差啊。”
徐管事一愣,點點頭:“也是,公子交代的差事也耽擱不得,要麼——”
“我先領着部分人回府,你留在這裡繼續找。放心,我會在夫人面前替你遮掩的。”
徐管事猛地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又一拱手:“有勞孫護院。”
孫護院也不再多言,跨上馬,猛地一揚手,便有一隊人跟着他往北面方向行去。
眼見沒多少熱鬧可瞧,圍作一團的人紛紛四散,阿沅便也順勢往外走。
根據方纔的情形來看,這徐管事和孫護院並不是一路人,這樣說來,想害她的人也只有其中一方。
阿沅竟然有幾分釋然:這樣想來,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對她不利。
她心裡想着事情,沒留意周圍環境,冷不防被一個趕路的行人猛地撞開,她踉蹌兩步,竟然有些呼吸不暢,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心,有些發涼。
再一擡頭,那孫護院一行人已經走遠了。
徐管事神情焦灼,在原地踱了幾圈,下定決心似的揮了揮胳膊,領着剩下的人沿着來路去找了。
阿沅退到一旁,等到樓府的人都走遠,然後悄悄回到了福來客棧二樓。
客棧老闆生怕得罪了樓府,現下生意也顧不上,跟着徐管事走了,店裡剩下的幾個小二樂得自在,優哉遊哉地慢慢擦着桌椅,沒人注意到她。
她來到昨晚待過的房間,卻發現門上的缺口已經被補上了,遠遠看上去整個門面光潔如新,沒有一絲瑕疵。
這算是什麼?夜半行兇時那般猖狂,事後卻畏畏縮縮,不敢露出絲毫蛛絲馬跡。
而照目前這個情形看來,倒像是她趁人不備,偷偷逃跑了。如果真是這樣,豈不是會讓葛叔惹上麻煩?
轉念一想,這些人都知道自己有些武藝,如果沒有完全的把握怎麼敢貿然下手,難道他們的目的就是要逼迫自己主動離開嗎?
阿沅心道不好,那孫護院已經快馬加鞭趕回去報信了,如果不想連累到葛叔,她必須得趕在孫護院之前到達樓府,出現在樓夫人面前。
事態緊急,她也顧不得遮掩了,衝下大堂拽住一個店小二:“勞駕,這附近哪兒有車馬行?”
那店小二愣愣道:“車馬行倒是沒有,這條街往西去有一個驛站,那裡……”
阿沅道了聲謝匆忙離開,小二這纔回神:“誒!這不就是昨兒那姑娘嗎!”
郴州城裡盡是通衢大道,兼之無人不知樓府所在,問路也十分便利,阿沅一路策馬行來十分順暢。
無奈料峭春風吹了滿襟,阿沅更加頭昏腦漲了起來。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阿沅遠遠望見了樓府的煌煌高牆,高門大戶氣勢迫人,住在附近的平頭百姓都不敢靠近,只能遠遠貼着牆根走。
阿沅翻身下馬,隔着半條街看見了和孫護院隨行的馬車,小跑着跟過去,恰巧看見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照壁之後。
正門共有十八人把守,個個都佩劍佩甲,神情冷峻,面目肅穆。
阿沅暗歎一聲,只得估摸着這樓府的佈局,沿着外牆飛快繞了一圈,試圖尋個防守不那麼嚴密的偏門。
倒還真讓她找到這麼個地方,只得一扇窄窄的木門和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竟然無人把守,頹圮得過分蹊蹺。
但此時哪裡顧得了那麼多,阿沅抽出淬玉,面露不忍地看了又看,然後對着鎖鏈一把斬下。
不出所料,那看上去年歲久遠的鎖鏈不堪一擊,瞬間斷裂。那條鎖鏈幾乎和鎖頭鏽在了一起,一半掉在地上,另一端仍然晃晃蕩蕩掛在門上。
阿沅拿腳尖將門踢開,連軸處傳來老朽的吱呀聲。
阿沅提着的一口氣慢慢鬆下來,察覺到身體愈加不適,她勉力支撐着往前邁步,卻一腳撞上了門檻,她往旁邊一歪,突然感到後背傳來一陣冷意,來不及閃避,後頸遭到重重一擊,委頓於地。
“稟公子,奴才已按照您的吩咐除掉了那人。”孫護院跪在石橋之下,姿態恭敬到了極點,險些就要伏在地面上。
橋上憑欄而立的男子一身素色長衫,未戴發冠,敞着衣襟,信手將手邊的一碟魚食倒在了池裡。
“是嗎?”他慢慢回過頭來,長眉入鬢,眼皮半斂,看不清其中神色,低聲問道:“可我怎麼聽說,那人昨夜逃走了,至今沒有下落?怎麼,孫護院還受了旁人請託,要留她一命不成?”
孫護院一驚,把頭重重往地上一磕:“公子明鑑!奴才怎敢行那背主之事?這實在是……下面的人辦事不力,纔會出現這等紕漏!奴才已經派人連夜去找了,之所以隱瞞是不忍讓公子憂心哪!”
“嗯,這倒是有心了。”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慢慢走下石階:“如此,便再寬限一日,若是再辦不妥,你自去西郊荒山尋個好地方吧。”
西郊荒山,便是郴州地境裡那衆所周知的亂葬崗。瘴氣密佈,腐屍遍地。
孫護院噤若寒蟬,只得不斷叩頭。
樓公子嫌惡地繞開他,吩咐道:“把他拖開,別髒了地。”
眼前一片漆黑,雙手被縛在身後,動彈不得。
阿沅再次醒來便是這樣一幅情狀,她奮力一掙,手腕上的繩釦卻越來越緊,她勉強轉了轉身體,換了個稍微鬆緩點的姿勢。同時察覺到後背傳來的粗糲觸感,大概是一根木樁。她惱恨地晃了晃腦袋,縛眼的布條卻沒有移動分毫,她再動了動腿,這次卻踢到個東西,觸感柔軟,不知道是什麼。
下一瞬,耳邊卻穿來哀哀啜泣聲,音色細弱,像是女子。
阿沅立刻低聲喝止:“噓!噤聲!”
因爲與此同時,她還聽見了門被推開的聲音。
來人腳步聲極輕,若不是阿沅同時察覺到了屋內氣息的不同,她險些就要以爲自己判斷錯了。
阿沅屏氣凝神,咬牙蓄力,再次嘗試着掙脫。
猝不及防間,矇住她雙眼的布條被扯下,她下意識眯了眯眼睛,然後猶疑地睜開。
眼前是一個陌生的黑衣少年,他蒙着面,黑髮高高束起,迎着阿沅的視線望她一眼,瞳色純粹明淨,也是墨色。他見她神色平靜,便抽出劍來挑開捆住她的繩索,然後走向一旁,查看另外的人。
繩索一鬆,稍微一動便掉在了地上,阿沅卻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她全副心思都落在了那把劍上面。
劍身呈深青色,稍微一動便有光華流轉其上,成了少年身邊唯一的一抹亮色。
阿沅目不轉睛,喃喃道:“長風。”
名劍長風,據傳曾是鎮於凌山,庇佑生民的神兵,自前朝覆滅便再沒了蹤跡。
那少年動作一頓,卻也沒有回頭,陸續解開了捆在一旁的另外兩人。那兩人都是稚齡女子,此時彼此對看一眼,都忍不住哀哀哭了起來。
那少年退後一步,說道:“好了,你們快回家去吧。”聲音清澈悅耳,便如敲冰戛玉一般。
阿沅卻上前一步:“慢着,你們是如何被抓到這裡來的?”
穿着褐色衣衫的那人擡頭打量了阿沅一眼,低聲道:“聽牙婆子說樓府近日在招粗使丫鬟,南面偏門處有總管挑選,我和妹妹就想着來試試運氣。誰知道剛剛叩了兩下門就被打暈了。”
另一面容稚嫩的人也補充道:“我和姐姐已經被關了兩天了。”
若是這樣,想必自己也是剛好撞上了。
阿沅點點頭:“既然如此,趁現在沒人發現,你們快走吧。”
黑衣少年望她一眼,沒有說話。
那兩姐妹又互相交頭接耳片刻,上前施了一禮:“多謝恩公。”然後相攜着跑了出去。
黑衣少年蹲下身子,捻了捻掉在地上的麻繩,然後打量着周圍事物。
阿沅跟在他身後,也仔細打量起來。
黑衣少年突然頓住了腳步,回頭問道:“你怎麼還不走?”
阿沅微一抿嘴,小心道:“放心,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捏了捏手心,又問道:“敢問少俠尊姓大名?”
黑衣少年錯愕了一瞬,低聲道:“岑寂。”
阿沅忍不住笑了,揚了揚眉毛:“好名字。”眼珠一轉,又道:“我是阿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