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馨臉色蒼白，自知攔不住，帶了幾分哀求看向林岫：“夫人……”
林岫頷首，兩三步便掠到了阿沅身前，順手牽起素馨，輕輕一推，把她帶到了身後。
阿沅一愣，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刀柄。
林岫背了一隻手，側身而立，說道：“看好了。”話音未落，便見她欺身向阿沅逼近，化指爲刃，以一道快不可見的弧線劈下來。
這般凌冽的劍意，讓阿沅恍惚間竟生出了錯覺，她竟以爲林岫手裡提了一柄貨真價實的兵器。她當即後撤一步，自下而上揮出大刀，試圖攔下這一擊。
但林岫手裡本沒有武器，自然不會受到武器的制約。阿沅的這一招看似是阻攔了她，卻更是把大刀直接送到了她的手裡。只見林岫變指爲掌，手心一旋便卸下了那柄刀。
阿沅不由得一驚，爲防止武器落入對方手裡，她便沒有後退，而是緊跟着上前一步，冒着被劍氣所傷的危險，猛地朝刀柄一拍。那柄刀同時受到了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自然是難以穩定，刀身一顫便被甩在了地上。
寶刀一落地，狼狽無比地刮擦着地面，最終撞在了牆上，電光火石之聲引人牙酸。阿沅在心裡默默惋惜一番，卻也無暇他顧，只擡頭戒備地看着林岫。
林岫卻像是怔忪了片刻，跟着寶刀的軌跡望過去，眼底有一抹痛色。
阿沅當機立斷，再度使出“斬”字訣，朝林岫攻去。
按照她的設想，林岫武功高強，一定不屑於躲避，而是會正面接下這一擊，屆時她只需要趁她反應之時使出“運”字訣，便有五六分把握可以繞過林岫，離開屋子。
誰知道林岫竟然沒能及時回神，出手時間慢了一瞬。只這一瞬，便沒能準確判斷阿沅的力量，出手有所遲疑，到頭來生生受了這一招的五成力量。
她臉色一白，急退了兩步。
阿沅一愣，心底涌上一絲茫然。但這點茫然很快被理智蓋過，她強迫自己撇開了眼，飛快繞過正在調息的林岫，自來時的窗戶跳了出去。
素馨見狀忙站起身來，正欲追上去，卻聽見林岫說道：“罷了。”
她低聲道：“她既然能從我這裡離開，未必就不能應付那些人……罷了。”
素馨有些發愣，似是不解：“夫人……”
林岫虛弱地笑了笑，吩咐道：“把門窗都關上，瞧了這半日天光，真是有些難受。”
素馨黯然的應了一聲，背過身去關窗。
林岫往前走了幾步，在牆角處撿起了那柄刀。先前的撞擊讓刀身脫出了鞘殼，露出了本來面目。
刀是好刀，鋒刃冷冽，氣勢迫人。可惜看上去年歲已久，有了磨損的痕跡，不再光潔。
刀脊上刻着一個小小的字符，字跡娟秀有餘卻力道不足，興許是出自女子之手。
阿沅跳出窗去，方纔覺出背後滲出的一層冷汗。她飛快往外掠了兩步，卻又不自覺地回頭望了一眼，只看見門窗緊閉，那刻着“雲蕪居”的黑沉牌匾了無生氣。
她來時帶着不解與憤怒，而到了此時此刻，那些情緒似乎都被宣泄出去，不知所蹤，於是先前刻意忽視的委屈便無處遁形了。
也罷，母女情分是強求不來的。
自樓府老爺臥病以來，府上大小事務均由樓公子一人處理。說來也奇怪，據說樓夫人門第高華，素有才名，對管家經商之道也頗有造詣，卻不知道爲何對府上要務不甚關心，基本不會過問。
近段時間來，北苑最受公子看重的人無疑是孫護院，可他不知因爲何事辦得不妥，稀裡糊塗就被拉下去打了四十藤條。受罰事小，公子的態度卻是模糊不清耐人尋味。指令一關關傳達下去，卻沒有任何解釋，下人們膽戰心驚，唯恐被殃及，是以這四十藤條毫不留情，險些去掉了孫護院半條命。
這樣一來，他的職務也只能由提攜上來的羅管事暫代，說是暫代，可府裡明眼人都知道，按公子的脾性，孫護院怕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羅管事見了太多前車之鑑，一時不知道該驚還是該喜，只能打足十二分的精神，一早就守在北苑的議事堂等候公子。
約摸巳時三刻，樓旻才攜着一衆侍從邁入了議事堂，乍見羅管事還吃了一驚，笑道：“管事好生勤快，倒讓我有些汗顏，莫不是你還想某個更好的差事？”
他一貫御下嚴酷，從不假以辭色，這樣忽然一笑倒讓人措手不及。
羅管事驚出一頭冷汗，忙不迭解釋道：“公子誤會了，奴才只是……”
樓旻素來最煩這種戰戰兢兢的神情，當即沉下臉來：“行了。有何事？”
羅管事一愣，覷了覷他的神色，躬身道：“稟公子，奴才是想請您示下，青州馭雲山莊派人來預購大批兵刃，蒼州那邊的工匠怕是忙不過來，這筆生意要不要接？”
樓旻眼神一動，喃喃念道：“青州……”
忽而看向羅管事，冷笑一聲：“我當是什麼要緊事，還值得一問。工匠忙不過來便不做生意了？這也不接那也不接，乾脆你也別待了，儘早支些工錢回家去。”
羅管事一噎，尚且不解其意，猶疑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樓旻身後站着的一人解釋道：“羅管事，馭雲山莊親自派人來談，這樁生意自然得接。至於工匠的問題——再多支些俸祿，和領頭人打個商量，總能解決妥善的。”頓了頓又說道：“這類事情往年都有例可循，不必事事都來回稟。”
羅管事連忙點頭稱是，見那人朝自己擺了擺手，忙如釋重負地退下了。
後面那人忍不住笑道：“這羅管事，當真是有幾分傻氣，恭敬有餘，卻不知變通。”
“那也比先前那姓孫的強，他一貫陽奉陰違，倒行逆施，還真以爲無人知曉，越發膽大妄爲起來。”
樓旻拿手中摺扇敲了敲椅背，又說道：“璟之，青州的“殊名”大會又要開始了嗎？這麼快，三年就過去了……”
被喚爲“璟之”的人氣度不凡，與樓旻相比毫不遜色，甚至還因爲周身的謙和讓人更多一份親近之意，只見他微微一笑答道：“正是，這次和往年不同，時間提前到了四月十六，也不知是什麼原因。”
“今年可是馭雲山莊主辦？那就對了，四月十六是聞昶的忌日。二十年前名動天下的三俠，死的死，隱的隱，只剩下秦臨一人了。”
璟之遲疑道：“此次……公子可要親自前去？”
樓旻頷首，笑道：“往年總是父親接到帖子，眼下這個光景，也只有我代他去了吧。”
璟之正欲告退，忽又想起一事：“公子，那個浣衣所的丫鬟……”
樓旻皺眉道：“什麼丫鬟？”
“一個在浣衣所當差多年的丫鬟，稍微有些年長。今日正是她把那些話轉告給那位姑娘，眼下這丫鬟被帶回北苑了，要如何安置？”
樓旻恍然：“那些話漏洞頗多，原本只是下下之策，竟然這麼快就辦好了？”
“昨夜無人出府，北苑上上下下都搜過了，卻一無所獲。只得去南苑碰碰運氣，這也是巧了，今早便叫她在南苑碰上。”想了想又說道：“幸虧沒有被夫人察覺。”
樓旻渾不在意地搖搖頭：“我也不過是推波助瀾，她察覺了又能怎樣？於事無補。”
站着那人似乎有些不解，遲疑道：“其實，那位姑娘留下來又能如何？不過是個女兒家，何必要……”
樓旻冷聲打斷他：“璟之。”停了一瞬，放緩了語氣接着說道：“你不知道內情，父親娶的這位夫人，對外宣稱是落魄世族女，可實際上來歷不明。這些年……我明裡暗裡打探了多少，卻還是沒有查清。這樣一個不知底細的人物，突然多了個流落在外的孩子，還身懷絕技？這怎麼能不讓人擔心。”
見璟之皺眉不語，樓旻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再多說一句，你想想那丫頭的年紀，約摸不過十七八歲。再想想，十八年前有什麼大事發生？”
璟之悚然一驚：“十八年前，三州總督齊齊投敵叛國，帝都一夕傾覆。你是說——”
樓旻點頭：“藏於深宮的攻防圖被盜取，敵寇出入自若，攻城略地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世人都把這歸咎於聞昶賣國求榮，幸得江湖豪傑聯合出手，將他竭力斬殺。”
“難不成夫人——”
“尚且不敢斷言，卻也不能掉以輕心。不拘是和哪一位扯上關係，都是禍端。”
璟之忍不住嘆息：“竟是這樣，是我疏忽了。”
樓旻思考了一瞬：“至於那個丫鬟，帶去西郊吧。”
他眼神垂下去，順勢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蒼白孱弱，甚至微微泛青。心下忽然多了一絲惻隱，又說道：“她也是倒黴，這樣吧，待事情了了，着人給她家裡送一筆錢去。”
“她似乎是年幼即入府的，早已沒有家人。”
樓旻撥了撥紙扇，冷冷一曬：“那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