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皇陵之行十分順利, 不僅找到了廉頌帝臨終前的用藥記錄,甚至還在角落裡翻出了一隻裝着藥丸的小瓷瓶。想來也費解,這些東西都被隨意放置在一處堆放雜物的屋子裡, 毫不受重視, 莫說什麼天家氣度, 興許連鄉野村夫都不如。
阿沅有些擔心, 問道:“少說也過去十多年了, 那些藥方真的會有作用嗎?”
謝長棣並不着惱,似乎是心情極好,“你不知道, 那些南蠻子的東西都稀奇古怪,用藥自然也不能以常理推斷。”又輕嘆一聲, “無論如何, 總歸多了一線希望, 妘兒想必也會寬慰許多。”
阿沅忍不住也笑了,附和道:“那是自然了。”
大約是心情有所不同, 在下山的路上,兩人都覺得步伐輕快,也多了些悠閒的興致,漫無邊際地閒談起來。
謝長棣說道:“先前我說的那些話,現在想來有些汗顏……我以長輩自居, 扯起道理來卻像個老頑固, 實在是……”他忽然赧然笑了笑, “其實我是想起了, 我已故的夫人。”
阿沅一愣, 猶豫道:“這怎麼說起?”
“我和妘兒她娘,當初遭到了不少非議, 當然,她最終還是嫁給了我。只不過,日子一天天過下去,總歸有些遺憾,她越來越鬱鬱寡歡,人也消瘦下去,生了一場病,就這麼走了。”
阿沅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有心想安慰兩句,腦子裡忽又轉過一個念頭,便苦笑道:“謝伯伯,您怎麼能想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謝長棣擺擺手,嘆道:“所以我才說汗顏,這事幾乎成了我的心魔,到了現在,有些杯弓蛇影的意思了。稍有什麼端倪,我就總想去阻攔一番。”
阿沅微皺着眉,搖搖頭,“這可不成,那按您的意思,尊夫人乾脆另嫁他人算了。”
謝長棣一愣,笑罵道:“你這丫頭,原來只是看着沉穩,實則刁鑽又狡猾。還真是和你爹一個性子。”
阿沅揚了揚眉毛,狀似無意問道:“那我爹是什麼樣子?”
謝長棣輕笑了聲,“這可不知從何談起,”他兩臂在空中劃了一大圈,“我只能說,從南至北,從老到少,想要追隨他的的人如過江之鯽,而他偏偏又惹人討厭,向來不給別人好臉色。”
謝長棣忽又撫掌大笑道:“不過這也怪不得他,那些人十分聒噪,今日說要和他一較高下,明日又湊過來,指天誓日地要嫁給他。哈,那可真是一大勝景。”
阿沅也不免有些忍俊不禁,心裡暗暗驚奇,卻並不接話,有意想讓他再多說一些。
謝長棣忽然說道:“阿沅,把你的佩劍給我瞧瞧。”
阿沅不解,卻依言拿下佩劍,遞到了謝長棣手中。
謝長棣拿在手裡掂了掂,又撫了撫劍柄,笑道:“這是你葛叔鍛造的吧?”
阿沅奇道:“這是怎麼認出來的?”
“他鍛造的兵器,總是和尋常制式不同,要麼輕一分要麼重一分。按他的說法,既要與旁人不同,又不能讓特殊之處被輕易察覺,否則就流俗了。”
謝長棣又憤憤道:“當年我請他替我造一把短刀,他總是百般拖延,恨不得成天躲着我走。反而是——你爹從來不主動討要什麼,葛欽索性打了一刀一劍全送給他。”
阿沅難免好奇,問道:“一刀一劍,那如今都在哪裡?”
謝長棣沉默片刻,語氣平平道:“刀諱‘飛光’,劍名‘長風’,你記住這兩個名字,將來興許還能找回來。”
阿沅啞然,心裡不知是何等滋味,頗有些酸澀難言,半晌後才低低應了一聲。
——
漸漸有湍流擊石的聲音傳來,穿過一道山隘,棧橋就在眼前了。
謝長棣自然也聽見了水聲,他肅然道:“阿沅,之後我就不同你一起了,我要快些下山,妘兒一個人在家養傷,想來總是有些寂寞的。”
阿沅笑道:“這我當然明白,謝伯伯,你就放心回家去吧。我就留在這裡等葛叔他們,更何況,若有變故,湛隱寺又不難尋。”
“好,”謝長棣又笑道:“你一切小心,待此地事了,得空就來蒼州城,我也教你幾個招式,看看能不能敵過葛欽。”
阿沅連忙應下,揮手作別。
——
目送謝長棣沿着下山的小徑離開,阿沅便又回到了當初與葛叔分別的岔路口。
不經意間卻見到石階旁閃出了一個人影。
阿沅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沒曾想又碰上了個什麼。
“去,”身後一動,接着有一隻手撥開了她,“擋着我了。”
阿沅沒有急着回身,反而先牽袖掩住了鼻子,怪道:“咦,我還以爲是哪家閨閣女郎,沒成想竟是樓公子。”
樓旻也順勢拂了拂衣袖,“我當是什麼莽撞小兒,原來是你。”
石階旁的人也站了出來,端着股似有若無的笑意,正是程璟。
兩人一來一往,說完了這點別樣的寒暄,便都沉默下來,氣氛似乎又拉回到了最後相見的場景,不是陌路,也算不上熟識,偏偏又多了點與旁人有異的糾葛,大概是不能等閒視之的。
最終是樓旻先開口,他點了點腳下的石階,問道:“你去過皇陵了?”
阿沅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樓旻又問:“都順利嗎?”
阿沅皺眉,狐疑地望他一眼。
樓旻兀自搖了搖頭,不再問,向程璟吩咐道:“璟之,派人把那條棧道斬斷。”
阿沅不免大驚失色,看着程璟領命而去,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你這是做什麼?通往皇陵的路可只有那一條。”
“不,”樓旻微微搖頭,“不是這個道理。你應該說,從皇陵通往湛隱寺的路只有那一條。幸得只有一條路,否則不知要費多少功夫。”
阿沅一時無言,卻又若有所悟,自知無法阻攔,索性直接問道:“此處離郴州那麼遠,你是爲了什麼而來?”
樓旻似乎不大想搭理她,隔了好一會兒才慢騰騰回答,“從前,我的父親總是說,湛隱寺如何如何,讓我好生憧憬。當年盛景難再現,而眼下又有熱鬧可看,我自然是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