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雙憤恨道:“你今日不殺她,以後可就更奈何不得了。”
此時樓旻一行人已然走遠,秦臨也不再遮掩,他漠然道:“我又何嘗不知。”
衆人哪裡甘心讓阿沅全身而退,叫嚷道:“那樓公子算是什麼東西?咱們這麼多人還奈何不得?”
秦臨瞥他一眼:“他確實算不得什麼,也沒有武功傍身,想要除掉並非難事。”
衆人一時猶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倒是衛雙氣惱不已,罵道:“蠢貨,還不趕緊去追,一旦追上就地格殺!”
樓公子不能死在馭雲山莊,死在別處卻是無所謂。
衛雙招了招手,同行的男子立刻將李然拎到了她面前。她在李然額頭輕輕一點,柔聲道:“快去跟着,有什麼變故也好先叫我知道。”
李然原本神遊天外,此時勉強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岑寂見狀連忙說道:“師父,不如徒兒也去——”
秦臨聞言看向他,心情複雜難言,只得說道:“也好。”
殊名大會尚未結束,衆人卻早已沒了興致,皆是百無聊賴注視着場中的日晷,暗暗希望天光快些消磨。
秦臨不肯再假以辭色,叫來幾個弟子囑咐一番,便徑自離開了。
衛雙在原地待了片刻,又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秦臨獨自走進內室,屏退了所有人,極有耐心地親自沏好茶,最後靜靜地坐定。
衛雙很快就到了,她姿態輕盈地跨過門檻,親呢道:“秦莊主久等了。”
秦臨點點頭,把茶盞推給她,問道:“何時接任的閣主?”
“三個月前,那老東西啊,太礙事。”衛雙看也沒看那盞茶,只四下打量着這周圍陳設。
秦臨看她一眼,說道:“數年不見,險些認不出你來。”
衛雙聞言一愣,輕輕撫上自己的臉龐,頗有些得意道:“你說這個?是我去年找到的法子,過程頗有些麻煩,好在我多試了幾張臉皮,總算是找到張滿意的。”
秦臨心下又多生了幾分唾棄,淡淡說道:“恭喜你了,只不過找我究竟有何事?”
衛雙掩口道:“秦莊主是在說笑吧,我爲何而來你會不知?”
秦臨冷眼看她故作姿態,搖了搖頭:“我不明白。”
衛雙登時變了臉色,額上漫出幾條褐色紋路:“若不是爲了‘天昀訣’,誰甘願冒險去算計聞昶?可惜當時場面混亂,掘地三尺都沒翻出來。你這不聲不響的,原來是自個兒偷偷藏起來了。”
秦臨恍然道:“原來是爲這個,早說不就好了。”
他站起身來,往裡走去。
衛雙緊跟着起身,問道:“你做什麼?”
秦臨並不回頭:“不是要‘天昀訣’嗎?我給你。”
衛雙一時不敢輕信,可眼見秦臨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風之後,她便耐不住了,從手臂上取下只細細銀鐲,丟在門外,飛快跟了上去。
秦臨守在甬道入口,聽得響動,回過頭來看她一眼:“走吧。”
衛雙沒料到這狹小斗室之內竟然另有一番天地,不由得笑道:“原來你把它藏在這裡。”走到近前卻並不肯當先邁入,只笑道:“勞煩莊主引路。”
秦臨似乎早有所料,並不多說,提步便往裡走。衛雙猶豫片刻,總算是跟着邁開了步子。
甬道溼冷,迎面而來的風都浸滿了水汽。視野內一片漆黑,無法辨別方向,只能跟隨前方腳步聲的指引。
忽然間,腳步聲停了,衛雙心裡一墜,問道:“怎麼——”
話音截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重物落地的聲音——腳下石壁裂開,衛雙直直摔了下去。
千螭閣有門絕學,功成之後能延續筋骨,超乎常人。但練功之時飽受穿心之苦,動輒像是軀殼俱碎。衛雙早已練得絕學,也數十年未曾受過此等痛苦,此時卻像是重頭經歷了一遍。她顧不上那麼多,惶惶然伸出手去觸碰自己的臉龐,不出所料摸到了崩裂的紋路,她心底一片哀涼:這下該再去哪裡尋一張那樣美貌的臉皮?
至於秦臨,她一向是不太瞧得上的,沒想到如今竟遭了他暗算,一時間憤怒蓋過了疼痛,她發狠道:“待我出來,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秦臨拉下機關,等到石壁重新閉合才轉身離開。恍惚間似乎聽見地底下傳來什麼聲音,他沒有聽清,也並不在意,冷冷一曬罷了。
阿沅靠坐在馬車一角,半晌沒有說話。
駕車的馬忽然腳下一絆,連帶着車身劇烈晃動,阿沅心不在焉,一頭磕上了馬車內壁,這才掀開眼皮,看見了坐在對面的樓旻。
樓旻捧着個手爐,偏過頭去問道:“璟之,再拿個軟枕來。”
程璟把軟枕遞來,又飛快縮進了另一輛馬車。
阿沅像是緩不過神來,盯着軟枕看了許久,才慢騰騰說了聲:“多謝。”
樓旻點點頭:“救命之恩,的確該謝。”
阿沅把視線轉到他臉上,發現對方面色如常,又說了兩個字:“節哀。”
樓旻卻是笑了笑:“家父病重,我早有預料,哀痛一時是有的,卻及不上你今日難過罷。”
樓旻復又長嘆一聲:“可見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傷心人,一輛馬車,不過方寸之地,竟都坐了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