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
小沙彌拿着一隻特製的小鐘, 且敲且行,繞着客舍走過了一圈。衆人都被喚醒,吵吵嚷嚷鬧成一團。
林岫猛然睜開眼睛, 下意識先去推開窗, 想看看今日天氣如何。冷不防看見一旁悠悠轉醒的阿沅, 怔了一怔, 失笑道:“我還以爲, 該起來做早課了。”
這一夜安靜極了,阿沅睡得有些迷糊,隱約聽見有溫柔的女聲, 心裡冒出一個念頭——“那是我的母親”,只是此地此景, 太過陌生, 幾乎像是夢中所見。
窗外天已微明, 幢幢人影依稀可見,未幾, 所有人都聚攏在了寺廟之外。
林岫一眼望見了被簇擁着的矍鑠僧人,毫不遲疑,直直走了過去,說道:“偃一師父,想必您也知道我是爲何而來。”
偃一法師倒是波瀾不驚, 答道:“我說過的話, 自然作數。只是, 你答應做的事做到了嗎?”
林岫說道:“十八年來, 我愛護己身, 從沒有去尋仇。再不會有誰做得比我好了。”
偃一法師招了招手,小沙彌從廟裡捧出一個錦緞包裹的木盒, 小心翼翼地遞給林岫。
林岫把東西拿到手裡,卻並不急着去看,只是低低說道:“我不去尋仇,仇人自投羅網,理應怨不得我罷。”
“你——”偃一法師語塞,搖了搖頭,嘆道:“怎麼還是這個性子,連聞昶的遺願你都不肯理會嗎?”
“他的遺願?”林岫哂笑一聲,“要是都按他所說的去做,那他就是世上第一可憐人了。他管得了別人,可管不了我。”
不拘那錦緞原本是什麼顏色,現如今看來都有些黯淡發黃了。身旁傳來了許多探詢的目光,林岫只作不察,泰然自若地打開了木盒。木盒裡是一塊材質不明的墜子,用一根紅繩穿過,躺在一層毛氈之上。那紅繩瞧着模樣還算完好,伸手一提,竟斷作了數截。林岫乍然一驚,手忙腳亂地捧住了墜子。
圍觀的人見到這麼一個小玩意兒,難免悻悻,臉上都露出了失望之色。林岫卻顧不上其他人,站在原地想了一想,扯下了腰間的一根絲絛,慎而重之地重新栓好了墜子,系在了腕間。
有人按捺不住,攛掇李越瀲前去詢問,在這個當口,李越瀲也只好硬着頭皮來到了林岫身前,說道:“阿岫,我們都是爲了聞大哥而來,卻苦於無從下手,如果你還知道些什麼,不妨都告訴我們。”又道:“都到了現在,何必連我們都要瞞着呢?”
偃一法師站在一旁,聞言笑了笑,說道:“貧僧倒是要多說一句,除開這個東西,再沒有什麼是聞昶單獨留給她的了。”
不只李越瀲,幾乎所有的人都是聞言色變。
李越瀲喃喃道:“難道一切都是枉然?”
一個濃眉方臉的漢子忿忿道:“馭雲山莊如今已成了一方雄霸,要是藉此事都不行,不知道何時才能扳倒秦臨。”
林岫臉色微變,譏笑道:“你要扳倒馭雲山莊,倒找到我這裡來了,真是好算計。”
方臉漢子怒目圓睜,忍不住便要上前理論,李越瀲趕緊把他拉住,解釋道:“劉大哥也是太過心急,纔會說話失了方寸。阿岫,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林岫搖了搖頭,只說道:“你們還是趁早下山吧。”
——
葛欽和李越瀲站在崖邊,不知在商量些什麼。
林岫不願和他們待在一處,就靜靜坐在寺廟外的石階上,素馨站在她身側,也是沉默着。
阿沅慢慢走過去,試探性地坐在了另一層石階上,正在苦惱該說些什麼,林岫卻是先開口了,她拍了拍身側,笑道:“過來些吧。”
阿沅便挪了過去。
林岫又道:“我不是有意要和他們爭吵,只是……這本來就是我要做的事,和他們並無關係。”
阿沅想了想,說道:“可是,葛叔和李大娘畢竟也不是外人。”
“你還是不明白,”林岫搖了搖頭,“他們是誰呢?是你爹的朋友,或者說,是我曾經的朋友。
作爲朋友而言,又是在百口莫辯的情勢之下,不變節、不構陷,已經很是足夠。在我看來,什麼肝膽意氣,不要強求才好。”
“一個朋友死了,正如你爹所說的,他們理應忘記他,傷痛只是一時的,接下來的日子那麼長,沒有朋友也能夠活下去。”
“你也是一樣,阿沅,你還這麼年輕,到處都是新的際遇,是看也看不盡的廣闊天地。你也不能困在舊事裡。”
林岫嘆道:“可我不一樣,你明白嗎?我始終都是要和他站在一起的。”
阿沅怔然,心裡隱隱覺得有些異樣,轉過頭去,林岫已經站起身來,看了看天邊,感慨道:“這麼快,又是日暮了。”
——
日暮了,飛鳥還巢,萬物靜謐,湛隱寺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誰也不會想到,秦臨竟會獨自一人到了山巔。
站在崖邊的數人都是一驚,看清他身後並無人手,又是訝異,又是暗喜,一時間互通眼色,都有了些蠢蠢欲動的架勢。
林岫看見來人,輕輕揚了揚眉梢。
秦臨一眼瞧見了葛欽,竟還拱了拱手,說道:“慕義?真是巧了。”
葛欽面色沉沉,扯了扯嘴角,“不敢當,秦莊主跑來故地重遊,是早知道我們都在,打算孤身赴死不成?”
不知是那句話讓秦臨覺得十分滑稽,竟然笑出了聲,“赴死?慕義,你的功夫沒見長,說大話的本領倒是強了不少。就算我孤身一人,你們不過烏合之衆,又能奈我何?”
“秦莊主好魄力!”
崖邊又有兩人逼近,竟是樓旻與程璟,緊跟其後也上了山。
樓旻朗聲道:“秦莊主果真好膽魄,身處險境還能大言不慚,真是……”咋舌道,“晚輩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誇讚了。”
秦臨回過頭去,皺眉道:“你?”
樓旻笑道:“晚輩並沒有做什麼,只是不忍讓秦莊主孤身赴會的願望落空,把下面的路都給封死了。”
秦臨着實一驚,不由得心神一凜。
他搖了搖頭,嘆道:“阿岫,你讓我來,就是爲了給我看這副景象?區區數人,未免也太低估我了。”
林岫徐徐走近,嘴角也噙了一絲笑意,“停雲,若只是爲你取你性命,我又何苦等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