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江面之後便有人上前接引,來人見到岑寂便恭敬俯身:“大師兄,你回來了。”
其實眼下只有岑寂是秦臨的親傳弟子,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並不算同輩,好在馭雲山莊並不拘泥於這些形式上的稱謂。
岑寂淡淡“嗯”了一聲,問道:“師父現在在何處?”
“半個時辰前有客人造訪,許是重要的人,莊主親去匯賢堂接待了。”
岑寂點點頭,又吩咐道:“這位是我的朋友,特來參加殊名大會,你給安排一間好的屋子吧。”
見那弟子應下,岑寂又對阿沅說:“我先去面見師父,得空再來看看你。”
阿沅笑道:“你去忙吧,我自己四處逛逛。”
待岑寂走後,那名小弟子招呼了另一人守着吊橋,果然親自帶着阿沅去挑屋子了。
他想了又想,忍不住勸道:“姑娘,四處逛逛是無妨的,只是要記住一點,可別往那人跡罕至的偏僻處去啊。”
阿沅默不作聲地上下打量他一遍,覺着他看上去比自己年紀要小一些,眉目間有些憨直傻氣,瞧着倒是惹人親近,她存心想逗逗他,壓低了聲音道:“怎麼,難不成山莊鬧鬼嗎?”
於此同時,掏出顆石子彈在一旁的樹葉上,反彈回來時恰好輕輕打在他的肩頭。
小弟子像是被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退了半步,四下打量後才吁了一口氣,連聲反駁:“不不不,怎麼可能——”
阿沅笑了兩聲,又問道:“那是什麼緣故?你讓我別去,總該有背後的道理吧?”
小弟子似是有幾分赧然,猶豫半晌才小聲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偏僻無人處多有野兔野雞什麼的,我和幾個師兄弟設了好些陷阱,如果不熟悉地形,很容易就被誤傷到了。”
阿沅萬萬沒想到是這麼個道理,一時間對馭雲山莊更添了一層喜愛之情,真心實意地讚道:“實在是高明啊。”
一番交談之後得知,小弟子名叫李然,出身窮苦,年幼便被家人送來了馭雲山莊,只想要謀點安身立命的功夫。
不過李然瞧上去十分開朗,全無一點自憐身世的晦暗,想來也是天性豁達吧。
眼看馬上就要到達專爲客人設立的宅院,李然忍不住問道:“你和大師兄是怎麼結識的?你們倆關係很好嗎?”
阿沅一愣,回想了近幾天的經歷,猶豫道:“怎麼結識的……這就說來話長了。但是簡單來說,算是你們大師兄救了我。”阿沅低頭瞧了瞧腳尖,又道:“至於關係如何……倒談不上多好吧,不過也還不錯。”
李然撓了撓腦袋,不明白這麼個簡單的問題怎麼被說得那麼複雜,卻也沒有多想,自顧自地說道:“大師兄不愛同我們說話,行事作風比莊主還要嚴厲,我們都不敢和他親近。”
阿沅笑道:“是這樣嗎?”搖搖頭:“不會吧。”
“是真的。”李然強調道:“就拿我們偷偷在後山做的那些陷阱來說吧,就連莊主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沒人敢告訴大師兄。”
停了半晌又說道:“不過,大師兄倒是時常點撥我們,次次都能說到關鍵處,大家都十分敬仰他。”
阿沅想了想,說道:“不如你們也別瞞着他,下次把抓來的野兔分他一半,他鐵定不會訓你們。”
李然笑得有些勉強,顯然並沒有被說服。
一刻鐘之後,李然帶着阿沅到了一座寬闊的宅院,指了指西邊說道:“那幾間房都是空着的,你看看可還滿意?”
原本以爲只是個可容落腳的小屋舍,沒想到還附帶了個流水潺潺的院子,阿沅自是沒有挑剔的道理。走近了看一圈,指着最裡面的那一間屋子說道:“我住這裡可以嗎?”
李然自然是點頭。
阿沅又問:“剩餘的幾件屋子可還會有人來?”
“這說不準,得看看這幾天還有沒有客人到訪。”
阿沅不以爲意地點點頭,又笑着說道:“多謝你啦。”
李然也回以一笑,擺擺手,往來處去了。
與此同時,秦臨來到匯賢堂,正準備去見見那位替樓老爺前來的貴客——樓旻。
秦臨年過不惑,卻絲毫沒有疲態。遠遠瞧着還是劍眉星目的俊朗模樣,隔得極近才能發覺他眼角生了幾條細紋。
他大步跨過門檻,裹挾了一身冷冽潮氣,讓室內都靜了幾分。
堂中負手而立的白衫男子若有所感,回過頭來,拱手笑道:“小侄青霄,見過秦莊主。”
秦臨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擡了擡手,寒暄道:“數年不見,賢侄可真是越發挺拔了啊,險些叫我認不出來。”實則心裡卻忍不住思慮——他一個正值韶華的少年人,怎麼幾年過去,臉色愈發灰敗起來。
樓旻又道:“小侄此次前來,帶了幾個隨行的幫手,好方便商量殊名大會的一些事宜。方纔他們跟着山莊中幾位領事先下去了。”頓了頓,忽又問道:“如果說,您想親自過問的話——”
秦臨搖頭:“不必,我信得過樓府,信得過你。”
樓旻點頭稱是。
這時有僕人上前來斟茶,秦臨連忙招呼道:“來嚐嚐前些日子從凌山採來的新茶,看看可還合你胃口。”
樓旻應了一聲,托起茶盞啜了一口,讚道:“都說凌山是龍脈所在,一草一木都聚得天地精華,果然是好茶。”
秦臨點點頭,又說道:“山莊裡幾乎全是習武的弟子,雜役統共也沒幾個,待客之道自然是及不上你們樓府,如果有怠慢之處,千萬莫要放在心上。”
樓旻臉上有幾分錯愕,當即離開座位,正色道:“小侄怎敢有此等心思。”
這下秦臨倒有些手足無措,連連擺手:“坐下說,坐下說。”忽又長嘆一聲:“我同你父親相識已經數十載,你我本不該如此生分,想來也是近幾年疏於走動了。”
樓旻端着副恭敬的神色默然不語。
秦臨飲了口茶,問道:“你父親身體可還好?”
樓旻想了想,如實答道:“家父的病情於半月前加重,有些……不容樂觀。”
又問:“府上可好?”忽又覺得不妥,重新問道:“府裡上下一應事務可還應付得過來?”
樓旻眼神閃了閃:“府上一切安好,事務處理還算得心應手。何況……母親也能幫上一二。”
秦臨沉默了片刻,半晌後才吐出幾個字:“那就好。”
秦臨又自斟了半盞茶,說道:“這幾天山莊裡還算熱鬧,你要是樂意,可以多住幾天再——”儼然是想先結束這次會談。
樓旻忽的打斷了他,說道:“其實,小侄此次前來還有一件事想要向您請教。”
他自身後捧出一隻劍匣,遞到秦臨面前。
秦臨猶疑着打開,見是一把三尺有餘的窄身長劍,劍柄處刻了兩個小字——“淬玉”。
他沒有細看,尚且不解其意。
樓旻又道:“這把劍是無意間得來,我見它靈氣逼人,並非俗物,比樓府管轄的工匠所制的不知好出多少倍。有心想要找到鍛造者討教一二,可惜消息發出去卻是石沉大海。”
秦臨聽他這樣一說,來了些興趣,把劍從匣中取出來,細細察看。
“聽說您的一位故友正是個中翹楚,就連那青州城的城門都離不開他的相助——”說到此處,他刻意頓了頓。
果然,秦臨的神色一變。
劍身三尺有餘,材質極爲罕見,三淬三煉一步未少,更何況——劍柄較爲纖細,更削減了重量,主人十之八九是位女子。再結合近半月來,從郴州傳來的風言風語,秦臨心下有了猜想。強壓下慌亂,收斂了神色,說道:“這的確是好劍不假。只可惜,我那位好友已經歸隱多年,久不與人聯絡,怕是幫不到你了。”面上帶了點遺憾,把劍匣推還給樓旻。
不過,秦臨幾度變幻的臉色都被樓旻看在眼裡,算是間接映證了猜想。
他心道:“果然如此。”
便也從善如流地接過了劍匣:“這倒有些遺憾,那就只好再差人去打聽了。”
此情此景,對於樓旻來說是意料之中,卻讓秦臨有些措手不及。一時間腦海裡思緒翻涌,只想找個僻靜處重新理一理。
他無心再招呼,說道:“你遠道而來,想必——”
這時有人通報——“莊主!大師兄回來了,正在外面等着你呢。”
秦臨着實是鬆了一口氣,他揚了揚手:“快讓他進來。”
岑寂走進屋內,掃了一眼所謂的貴客,出於禮數點頭致意,然後轉向師父準備行禮。
秦臨一把攜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然後介紹道:“這位是郴州來的樓公子。”
又對樓旻說:“這是我的徒兒——岑寂。”
岑寂和樓旻對看一眼,各自拱拱手。
既然這貴客是樓府的人,那麼岑寂要說的話自然也不好在此時說出口。
他只得說道:“既然師父還有事要忙,那弟子先行——”
誰知秦臨一把拉住了他:“不急,既然你現在無事,不如先把樓公子帶去西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