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我要從所有的大地,從所有的天國奪回你
關於如今俄國文壇文人之間的關係怎麼樣,雖說不至於像老法那樣搞得那麼嚴酷,充滿仇恨與嫉妒,但正所謂文人相輕,亦或者不同的人就是有不同的文學觀念,總之想讓圈內所有人都認同一個人的文學成就,確實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事到如今,米哈伊爾作爲作家的身份基本上已經得到了鞏固,即便他仍未能拿出具有足夠分量的大部頭,但文學圈的大部分評論家基本上都對他的未來表示看好。
當然,前提是他或許得收斂收斂他小說當中的某些傾向,至少在目前的俄國是如此,否則他未來到底是轟動文壇還是被審覈制度搞得心態炸裂,就此刪號跑路,那還真不太好說。
聖彼得堡的評論家有很多,能看出米哈伊爾小說的傾向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數,事實上只要稍稍看看米哈伊爾出道至今的所有作品就知道了,更深層次的東西暫且不談,只說最表面的,稍稍思考一下那真是清一色的指斥社會現實,基本上找不到什麼讚揚的成分。
這可就太猛了,截至目前爲止,很少有哪位初出茅廬的作家像他這麼有種,遙想牢大普希金、萊蒙托夫亦或果戈理當年剛出道的時候,都得寫點溫和或者稱頌的東西,到你這演都不演了?
短期內還好,長期這樣就真有點說不準了。
不過在作爲作家的身份被人認可的同時,米哈伊爾作爲詩人的名聲相對來說就比較薄弱,即便他的詩可謂是出來一首就火一首,傳播的也很廣,但在有些專職寫詩的人眼中,米哈伊爾充其量就是有所涉獵,暫且還擔不上詩人的名頭。
此時此刻,在將軍家的兩三位貴族青年詩人就秉持着類似的看法,除此之外,讓他們對米哈伊爾表現的相對有些敵意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那篇名爲《多餘人》的評論文章了。
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有人認同,自然就有人持有恰恰相反的意見,而在如今的聖彼得堡文學圈,持有反對意見的人其實算是相對比較多的,畢竟如今文學圈的許多人都是地主出身,讓他們輕易否定自己的生存狀態顯然也不太可能。
爭論是一直都有的,但由於米哈伊爾不怎麼社交的緣故,有些人即便想表達自己的不滿都無法找到正主,眼下來將軍家做客的這幾位貴族青年雖然正巧碰到了,但他們出於某種貴族的矜持,自然不願意輕易開口。
豈料米哈伊爾似乎也沒有主動跟他們多說些什麼的打算,他在跟那位將軍說完話後,轉頭就跟貴族小姐搭起了話!
那些傳聞果然是真的嗎?
而更讓其中一位名爲鮑里斯的貴族青年感到不滿的是,那位貴族小姐在面對他們這些人時,幾乎不怎麼主動開口,偶爾說話也都是一些禮貌的寒暄,偏偏在米哈伊爾到來後,一切全都變了。
將軍變熱情了,將軍的女兒更是主動開口,一口氣說了很多的話。
即便他在文學圈裡是有些名聲,但那又如何?他們這些人是沒有名聲嗎?
而且在他們擅長的詩歌領域裡面,他們寫過的詩和對於詩歌的瞭解,絕對是要超過這位更像是純粹的小說家的米哈伊爾的。
於是當米哈伊爾跟娜佳討論起了關於詩歌的問題的時候,即便他們兩人只是說了些普通的感想,並未深入探討的意思,可鮑里斯這位貴族青年還是像被觸碰到了某種開關一樣,選擇迫不及待地加入話題。
“您知道,寫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在傳聞當中,您寫詩快的要命,但我相信您一定也是經過了痛苦的思索和長久的打磨,只是選擇了在比較短的時間裡寫出來了而已。”
米哈伊爾:“?”
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倒是難得有一個人認爲我不是快槍手。
不過還不等米哈伊爾說點什麼,這位貴族青年在鋪墊完後,就繼續自信滿滿地說道:“但像您剛纔對娜傑日達小姐說的那些話,我個人還是覺得太過輕浮了。詩歌是多麼莊重的藝術,絕不是隨便一個人就可以書寫的。
況且在我們俄國,女性寫詩歌或者說用女性視角去表達情感的詩歌極其罕見,可以說基本上就沒有參考對象,那麼學習和寫起來的難度就更大了,或許還是應當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其它事情上。”
聽完這位貴族青年的話,米哈伊爾倒是也大致明白了對方想表達什麼。
本來米哈伊爾還以爲可能是進入到了什麼情敵環節,但是現在聽起來,對方可謂是全心全意地撲在他身上,以至於這位貴族青年在反駁米哈伊爾的同時,不經意間已經得罪了娜佳。
畢竟嚴格意義上來說,娜佳只是跟米哈伊爾感慨一下她看到的那些詩歌的好,未必真的想寫一寫試試看,但這位貴族青年爲了反駁他認爲的米哈伊爾話裡面的一些問題,就差把不行直接說出來了。
而顯而易見,娜佳原本還因爲米哈伊爾的肯定回答而有些躍躍欲試,但在聽到這位貴族青年的這番話後,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少了一些,不過礙於對方客人的身份以及如今的社會觀念,她也確實不好去反駁什麼。
不過多多少少也是有點不高興的,畢竟她正在跟米哈伊爾高興地聊天,這位貴族青年突然就說了一些頗爲煞風景的話,會讓人覺得愉快那才叫怪了。
而正當娜佳思考着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已經反應過來的米哈伊爾先是瞥了這位貴族青年一眼,對方似乎也因爲米哈伊爾這一眼而變得有些緊張,只不過米哈伊爾並沒有注意到這點,而是直接開口說道:
“任何一位詩人都有一個剛剛起步的過程,嘗試是必不可少的事情。至於您後面所說的內容,我倒是覺得並不罕見,《葉甫蓋尼·奧涅金》中達吉雅娜的自述就十分精彩,而且我覺得有些情感用另一種視角來表達或許會更加具有力量感。”
其實在對上米哈伊爾的眼神後,剛纔說話的這位貴族青年就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剛纔的冒失,雖然他說的可能是實話,但是說話的時機確實有點不太對,再就是想想米哈伊爾如今在文學界的地位以及他的那些傳聞,這位貴族青年的心裡多少是咯噔了一下。
要是對方那無形的大手發力了可怎麼辦.
於是儘管他對米哈伊爾話裡面的有些內容還是有點不以爲然,但面上終究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然後點了點頭。
他不再說話,但原本情緒還有些欠佳的娜佳在聽到米哈伊爾的話後,卻是忍不住好奇的問道:“真的嗎?您說的是會更加具有力量感?”
倘若是用女性的視角的話,更加細膩和幽深是可以理解的,《葉甫蓋尼·奧涅金》中達吉雅娜的自述就是如此,但更加具有力量感會是怎樣的一個表現形式?
正當娜佳準備聽聽米哈伊爾在這方面的見解時,她卻發現米哈伊爾似乎是想直接給她舉個例子,之所以能發現這個,那自然還是米哈伊爾直接就問一旁的僕人要起了紙筆。
難道說?
由於想到了某種可能,娜佳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不少,就連白皙的臉龐也浮現了一抹粉色。
而比起她,一旁的幾位貴族青年反應明顯要更大,其中那兩位剛纔熱情跟米哈伊爾打招呼的青年,他們本來還在不滿地盯着反駁米哈伊爾的那位鮑里斯,但在留意到米哈伊爾的動作後,他們直接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催促僕人的同時,也是趕忙將紙筆接了過來,然後如同朝聖一般親自遞給了米哈伊爾。 而與此同時,反駁米哈伊爾的鮑里斯以及其他貴族青年在意識到即將要發生什麼時,他們內心對米哈伊爾那些話的一點輕蔑和嘲笑一下子就凝固住了,連他們的人似乎都有些凝固了起來,只是脖子還是下意識地看向了米哈伊爾所在的方向。
拿到紙筆,米哈伊爾道了一聲謝後便直接動筆寫了起來。
雖然並不想坐實快槍手的名頭,但有些時候,舉個例子確實是回答問題最有效的方法。
於是米哈伊爾在異常安靜的氣氛中將手上的東西寫完,隨即馬上就遞到了娜佳手中。
娜佳有些愣愣地將那張寫了不少字的紙接了過來,接着沒過多久,她便忍不住驚呼出聲。
而她的這個反應,卻是讓旁邊的幾位青年愈發心急如焚,甚至恨不得將那張紙給直接搶過來。
儘管從開始到現在,抽一支菸的時間都還未過去,但這幾位青年只感覺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
眼見娜佳明明已經看完了還是拿着那張紙不放,實在是有些等不了的鮑里斯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娜傑日達小姐,或許您可以直接念出來,這樣我們所有人就都能聽到了。”
“這樣啊”
看了米哈伊爾一眼徵得同意後,雖然這位十七歲的姑娘覺得有些害臊,但一種莫名的衝動還是讓她在醞釀了一陣後將手中的東西唸了出來。
只不過她並未面向那幾位聽衆,而是隱隱約約地面向了就在她旁邊不遠處的米哈伊爾:
“我要從所有的大地,從所有的天國奪回你,
因爲我的搖籃是森林,森林也是墓地,
因爲我站立在大地上——只用一條腿,
因爲沒有任何人能夠像我這樣歌唱你。”
就這麼兩句,激動了老半天的那幾位青年頓時就覺得剛纔沒有白等白期待,而與此同時,他們的腦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個共同的念頭:
原來那些傳聞竟然都是真的嗎?!!
與此同時,那份彷彿不顧一切的感情依舊如同海嘯一般襲來:
“我要從所有的時代,從所有的黑夜那裡,
從所有的金色的旗幟下,從所有的寶劍下奪回你,
我要從所有其他人那裡——從那人那裡奪回你,
你不會做任何人的新郎,我也不會做任何人的妻,
從黑夜與雅各處在一起的那個人身邊,①
我要決一雌雄把你帶走——你要屏住氣息!
但是在我還沒有把你的雙手交叉放在胸前——②
啊,真該詛咒!——你先獨自留在那裡:
你的兩隻翅膀已經指向太空躍躍欲飛,——
因爲你的搖籃是世界,世界也是墓地!”
①據聖經傳說,雅各曾與上帝角力,爲此而得到祝福。此處指從上帝那裡。
②按俄羅斯人風俗,人死後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等到這首詩歌唸完,這位十七歲的姑娘似乎都已經有些不安了,但儘管如此,她還是時不時地看米哈伊爾兩眼。
讀完這首詩後,她確實已經明白了米哈伊爾剛纔所說的是什麼意思,而與此同時,她也確實感覺到自己有時候會有的那種感情就存在於這首詩歌當中。
她是這樣的反應,而旁邊的那幾位貴族青年的反應看上去似乎比她還要激切,最開始評價米哈伊爾的話的那位鮑里斯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等他回過神後,竟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掙扎了許久,他最終還是看向了米哈伊爾,有些顫顫巍巍地說道:“尊敬的米哈伊爾·羅曼諾維奇先生,您是對的,是我見識太少.”
毫無疑問,這件事過後,在場的所有人都忘掉了剛纔的不愉快,娜佳更是不知道把剛纔那點不高興拋到哪裡去了,只是不知爲何,她也完全不能繼續坐在這裡跟米哈伊爾說話了。
於是打了一個招呼後,她便匆匆拿着那張紙走向了自己的臥室。
而她匆匆離開後不久,將軍也總算是處理掉了那點臨時的事務,高高興興地回來了。
只是等他剛走到這裡,他便意識到了場面的不對勁,自己的女兒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而場上的其他幾位年輕人,臉龐都紅的有點不像話,其中一位更是誇張,眼眶似乎都帶有一點溼潤了,而且還在直直地朝着某個人看去。
順着別人的視線,將軍便發現了似乎有點難繃的米哈伊爾。
將軍:“?”
五六個面紅耳赤的男人和一個米哈伊爾?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