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儀式這種東西,某種程度上來說,儀式是一種通過行爲語言來將個人或羣體帶入到某個特定情境的活動,有時候人們也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給各種各樣的人或事物貼上標籤。
一般來說,隨着有些東西逐漸走向成熟,儀式便會自然而然的出現,就像是在俄國的彼得大帝時期,由於逐漸跟歐洲接軌再加上俄國社會方方面面的變化,於是俄國便出現了第一本禮儀教科書,名爲《正派青年鏡鑑——多人合著的日常禮儀指南》。
這本書1717年發行,隨後一直到19世紀末,始終是俄國社會上最受歡迎的品性、舉止教科書。
這其中的有些內容還算合理,有些時候則顯得過於繁瑣,以至於近似表演,而之所以搞得這麼複雜,那自然還是因爲這套流程實際上就是一套貴族身份認證體系。
米哈伊爾不是貴族,對這樣的儀式也沒什麼興趣,但該講的禮貌肯定還是要有的,於是在拜託將軍家的僕人前去通報了一聲後,米哈伊爾便獨自一人站在這裡等候。
而他這樣的做派反倒是讓將軍家的管家有點拿捏不準,從騎馬的那股瀟灑勁和現在表現出來的風度來看的話,這位年輕人一看就不簡單,但他爲什麼沒有馬車和僕人,而是一個人騎馬過來的呢?
假如米哈伊爾能夠聽到他的心聲,估計是會很誠實的回答對方:因爲沒有。
當然,馬車買倒是能買得起,不過因爲一點資金上的問題,米哈伊爾暫時還沒有安排上。
就這樣等待了一會兒後,隨着米哈伊爾那張樸實無華的名帖送到女主人那裡,沒過多久,得到了女主人的首肯的米哈伊爾便在僕人的指引下走了進去,然後走了沒一會兒,娜佳的母親那張有些無奈的臉就出現在了米哈伊爾面前。
坦白說,如果可以的話,娜佳的母親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並不是很想招待遠道而來的米哈伊爾,但她的丈夫似乎隔一陣子就會提一句這位年輕人,這要是不招待說不定真會讓將軍大發雷霆。
因此現在的話,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只能是儘量露出禮貌的笑容,然後稍稍解釋了一句:“將軍正在莊園附近主持一場射擊比賽,我已經派人通知他了,他應該還需要一點時間纔會回來,在此之前就請您在客廳先坐上一會兒了。”
“好的,打擾了。”
看着娜佳的母親那似乎有點不對勁的臉色,多少也能猜到一點原因的米哈伊爾倒是並不在意,正當他準備主動出擊跟娜佳的母親尬聊幾句的時候,忽而就在他前面一些的樓梯處看到了一個頗爲熟悉但也許久未見的身影。
而在跟米哈伊爾對視之後,那位彷彿一下子就有了生氣的十七歲姑娘還衝米哈伊爾眨了眨眼,但還不等她再有什麼動作,聽到了動靜的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就已經發現了她,接着直接就是眉頭一皺然後喊道:
“娜佳,你下來做什麼?”
“我渴極了,茶壺裡又沒有水,我下來給自己倒一些。”
不久前剛剛將半壺茶水全部喝掉的娜佳有些無辜地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茶壺,然後接着道:“不然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你的侍女呢?她去幹什麼了?”
“我麻煩她去幫我做一些其它的事情了。”
在回完這句話後,娜佳才自然而然地將目光移到了米哈伊爾身上,然後便一臉驚訝地表示道:“真沒想到家裡竟然來客人了,好久不見了米哈伊爾先生,您似乎瘦了一些,請容許我向您問一聲好。”
“好久不見。”
在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的注視下,米哈伊爾同樣禮貌地向娜佳打了一聲招呼,接着兩人便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意味似乎有點相似的微笑。
看着這一切的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
怎麼還是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而且他瘦哪了?我怎麼沒看出來?
既然已經打過照面了,並且米哈伊爾和娜佳之前本來就有過許多文學藝術上的交流,再加上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正好在場,於是娜佳在接過水之後,便自然而然地坐了下來。
見到這種情況,米哈伊爾也是跟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尬聊了幾句,順勢又拋出了幾個話題,即便娜佳的母親應付的有些心不在焉,但娜佳卻是順勢接過了這幾個話題。
於是乎,當丹尼列夫斯基卡婭夫人回過神來的時候,米哈伊爾正在講述那些他在奧廖爾省逗留期間遇到的一些趣事,不得不說,米哈伊爾確實能夠將一些小事情說的很有意思,在書信裡同樣也是如此。
只可惜娜佳並不能像一個人看信時那樣露出頗爲開心的笑容,而是隻能時不時禮貌地微笑和點頭,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也依舊感覺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好極了,就連陽光似乎都跟平日裡不太一樣。
正當越看越不對勁的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準備重新將話題引到別的地方去的時候,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明纔沒過去多久,她那個正在忙活着射擊比賽的丈夫竟然已經趕了回來,並且剛進門就在那裡嚷嚷道:“聽說米哈伊爾到了,人呢人呢?我親愛的米哈伊爾呢?”
米哈伊爾:“.”
雖然米哈伊爾覺得聽起來還挺肉麻的,但既然將軍都這麼喊話了,米哈伊爾還是趕忙站了起來說道:“我在這呢,真是好久不見了,尊敬的丹尼列夫斯基將軍。”
“好久不見了米哈伊爾,叫的這麼生分幹什麼?”
作爲地道的聖彼得堡老貴族,將軍其實沒有那麼的講究禮儀,一是性格使然,二就是將軍曾經在米哈伊爾面前吹牛逼道:“整個聖彼得堡有誰不知道我們家族?所以哪用得着講究那麼多東西?”
因此一見到米哈伊爾,他便熱情地拍了拍米哈伊爾的肩膀,接着也不像一般的貴族見面儀式那樣,必須要跟米哈伊爾到會客廳去聊上一會兒,而是在跟米哈伊爾親切地寒暄過後就直接問道:
“米哈伊爾,聽說你去屠格涅夫那裡待了一陣,怎麼樣?槍法現在如何?來我這了我也可以繼續教你,我年輕的時候,無論是打靶還是打獵都從未失手過!一旦我進入森林,就算是棕熊都得連夜逃走!現在就可惜了,沒有年輕時那麼厲害,但教一教別人還是沒問題的。”
“厲害厲害。”
稍微恭維了將軍兩句,眼見將軍問起了自己的槍法,米哈伊爾稍微思考了一下也是不再謙虛,張嘴就道:“我的槍法現在應該已經還不錯了。”
老實說,這次既然都來將軍這裡了,米哈伊爾也是真的不準備再表現得過於謙虛和低調,適當的高調一些似乎也無妨。
“哦?真的嗎?你不是纔剛學了兩三個月嗎?”
聽到將軍下意識的有些驚訝的反問,米哈伊爾不覺得有什麼,但一旁的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卻是終於找到了一個由頭,看了一眼娜佳便忍不住開口說道:“這麼短的時間應該學不到什麼吧?又怎麼能說不錯呢?”
對於這樣的話,還不等米哈伊爾有所回覆,將軍就已經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然後略有不滿地說道:“說不定是以前學過有基礎呢?這樣吧米哈伊爾,正巧我們正在舉行幾場射擊比賽,我的幾個兒子和一些年輕的客人都在,你有興趣來看看嗎?”
“當然。”
面對將軍的邀請,米哈伊爾當然是微笑着點了點頭。
而既然事情已經確定下來,那麼很快將軍便準備帶着米哈伊爾過去,雖然娜佳看上去也有些蠢蠢欲動,但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很快就用堅決的語氣說道:“好了,娜佳,快回你的房間去,這樣的場合不是你能觀看的,別忘了你今天還有功課沒完成。”
像未婚的貴族小姐觀看非親屬的陌生男子射擊比賽這件事,在如今這個時代顯然是不被允許的,甚至說一旦在一些比較大的場合當中發生了這件事並且被人發現,那麼女方家族的聲譽無疑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因此雖然娜佳頗爲不情願,但最終仍然只能是在跟米哈伊爾又對視了一眼後,便先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娜佳雖然看不了,但像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這個年紀的人,她們受到的禮儀方面的約束無疑就少了許多,雖然不能太過光明正大的觀看,但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仍然想通過自己的方式來審視一下米哈伊爾的表現,然後再將這位年輕人的窘態統統告訴自己的女兒。
就這樣,沒過多久,米哈伊爾便隨將軍來到了一處離莊園頗有一段距離的空地上。
這裡看上去空曠,但必要的設施卻是一個沒少,而米哈伊爾剛過來,便一下子就感覺到有好幾位青年都朝他看了過來,事實也確實如此,甚至說一位年紀稍大、有些發胖的貴族青年蓋達諾夫已經同另一位瘦青年議論了起來:
“這便是將軍聽到消息後便立馬去迎接的人?我似乎從來沒見過他,你認識嗎?這是哪個大家族的人?”
“什麼大家族,他連貴族都不是!”
在聖彼得堡曾見過米哈伊爾的這位瘦青年不屑地開口說道:“他便是那位僅憑一些文章和詩歌便得到了很大關注的平民文人,不知爲何,將軍似乎對他很有好感,要我說,他除了能夠在法國那邊擁有一點名聲以外,其它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位瘦青年雖然是這麼說的,但他的聲音卻是壓低了許多,而在聽到他的話後,原本還因爲米哈伊爾的樣貌有了很大危機意識的蓋達諾夫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然後用意味深長的語氣說道:“哦,這樣啊,我還以爲是什麼人呢。不過將軍帶他來這裡幹什麼?一介平民懂什麼射擊?
我要是提出跟他決鬥的話,估計他嚇得連槍都拿不穩!”
“你說得對!”
聽到這話的瘦青年有些興奮地道:“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雖然平民沒有什麼榮譽可以維護,但是倘若他敢接受什麼人——就比如我的決鬥的話,我一槍就能崩了他!”
正當兩人說話的時候,米哈伊爾也是在將軍的介紹下,稍稍認識了一下將軍的幾個孩子和其他一些人,作爲一名將軍,將軍顯然不可能只有娜佳一個女兒,而其他的三個兒子,有兩個已經是快三十歲的人,還有一個則是比娜佳還要小那麼一點。
而他們對於米哈伊爾的態度也談不上什麼熱情,只是正常的打了聲招呼問候一下。
當正常的打完招呼後,將軍也是很快就向衆人宣佈道:“各位,米哈伊爾由於平日裡忙於創作和痛擊法國佬的緣故,他最近纔剛剛抽出一些時間學了學射擊,而學到現在,他的槍法似乎已經稱得上不錯了。因此就讓他跟你們這些年輕人一起玩玩吧。”
對於米哈伊爾關於槍法的說法,熟悉米哈伊爾性格的將軍選擇相信,但在場的其他人聽了這番言論後,一時之間臉色似乎都有些怪異。
最近才學?槍法不錯?
你在說什麼?
雖然槽點很多,但礙於將軍的面子,在場的衆人都並未多說什麼,但既然米哈伊爾要參加這場比賽,於是很快,剛纔正在跟人說話的胖貴族蓋達諾夫便直接跳了出來,然後語氣略有輕蔑地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麼這位米哈伊爾先生,要不您先來?”
由於這是將軍傢俬人突發奇想開設的比賽,所以規則這方面其實並沒有那麼正式和複雜,簡單來說,打靶,誰打的遠打的準誰就獲勝。
而對於別人的邀請,米哈伊爾並未推辭,只是微笑着點了點頭,接着便稍稍做了一些準備,等米哈伊爾拿着自己的槍走到了合適的位置上後,別人的目光也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
貴族青年們的目光多多少少有些輕浮,到頭來反倒是將軍和丹尼列夫斯基卡婭夫人看的最爲認真。
就是在這些人的目光當中,米哈伊爾麻煩別人將靶子的位置固定在了一個讓人覺得頗爲離譜的一個位置上,接着還不等別人的目光有所變化,米哈伊爾就淡定地裝填起了火藥。
不多時,隨着三聲槍響,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
而儘管米哈伊爾已經結束,但那幾聲槍響依舊在旁邊的那些貴族青年們的腦中嗡嗡作響,同樣在不遠處,丹尼列夫斯卡婭夫人原本送到嘴邊的茶水不知不覺間已經餵給了桌子,等到她反應過來後,才趕忙瞪着自己依舊大的眼睛躲到了一旁。
到最後,還是見多識廣的將軍率先反應過來,只見將軍當即就喝了一聲彩,然後紅光滿面地拍了兩下手,一邊拍還一邊忍不住說道:
“好!跟我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