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當一位從未出過國的人來到了異國他鄉,本應對一切新鮮事物都感到好奇才是,而別林斯基在這一階段的病情倒是也不算太重,這種情況下更應當好好感受纔對,但大概是天性使然,別林斯基的靈魂和全部心思都還沒有離開俄國,更沒有離開《現代人》以及他小圈子裡的朋友,唸叨米哈伊爾也是常有的事。
只不過隨着離巴黎越來越近,別林斯基自然也是越來越多的跟屠格涅夫談起了關於法國的事情,作爲一隻老海龜,屠格涅夫對於巴黎的瞭解要比很多俄國人都要深,他當然能夠跟別林斯基講述很多關於巴黎的趣聞逸事。
但別林斯基對於巴黎的那些八卦和桃色新聞很明顯並不怎麼感興趣,更多的還是詢問屠格涅夫有關法國革命的歷史、文學方面的動向以及社會狀況和時局動向。
由於是在國外,談論政治其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在路途中,別林斯基他們還在一家小書店裡發現了諷刺尼古拉一世的漫畫,尼古拉一世因爲出了名的專制和對歐洲事務的粗暴干預,在歐洲這邊的名聲可謂是一直都不怎麼樣。
別林斯基在看到這樣的東西時,先是略帶諷刺的一笑,接着便同一旁的屠格涅夫感慨道:“應該讓米哈伊爾看看這些東西的,我相信他一定會覺得非常有趣。唉,如果米哈伊爾也跟我們同行就好了,那他往日裡那些不太好明說的話,就能酣暢淋漓地講出來了,我簡直不敢想他會講得有多精彩!
而且不光是關於俄國的東西,就算是其它國家的問題他也有着獨特的看法,就像他那段對於法國大革命的評價,若不是偶然聽陀思妥耶夫斯基提了一句,我又直接找到了米哈伊爾詢問這件事,我可能就真的要錯過那段話了。
過了十五個世紀之後,烏雲散了,而有人卻要加罪於雷霆如此簡潔的表達卻又如此的有力,照我說米哈伊爾的很多話其實透露着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那就是革命有理!”
“是米哈伊爾的話,他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倒是並不覺得奇怪。”
即便是一位溫和的自由主義者,但在聽到這樣一段評價時,屠格涅夫的心還是震顫了好幾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從這種震顫中回過神來。
對於這段評價,法國人或許會有不同的看法,但其中一定有一部分比較激進的人會非常喜歡這段話,甚至說被這樣的一段話激勵。
這就是米哈伊爾嗎?他的文字寫到哪裡,哪裡的激進分子就開始氾濫成災.
而就在這樣的談話發生後不久,一路上換了好幾次交通工具的別林斯基和屠格涅夫總算是來到了巴黎,雖然兩人的目的不同,但屠格涅夫還是先安置好了別林斯基,接着才摩拳擦掌地衝進了巴黎的沙龍聚會,準備先吹上一通牛逼之後再去完成關於米哈伊爾那部連載小說的事情。
上次的經歷雖然總得來說比較順利,但在那個過程中屠格涅夫肯定還是受到了不少質疑乃至冷嘲熱諷,當時的屠格涅夫心裡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把握,因此聽到這些聲音後只能當做沒聽見。
再後面因爲不得不回國的緣故,屠格涅夫並未來得及打臉那些先生,如今捲土歸來,自然是要開始狠狠的清算!
而或許真的是因爲上次的事情給巴黎的先生們留下了還算深刻的印象,總之這一次來,屠格涅夫可謂是相當輕鬆的就融入了這些沙龍,並且這次也絕非像上次那樣純粹就是小透明,反倒是引起了不小的討論:
“嘿,那位前些日子出了不少風頭的俄國人竟然又來了,莫非這一次又帶來了新的作品?”
“不得不承認,之前帶來的作品確實不錯,就是不知道這次能否跟上次一樣。”
“上帝啊,我之前還當着他的面嘲諷過他癡心妄想,希望他已經把這件事忘掉了。”
“我倒是更想親眼見見那位至今還沒露過面的俄國作家,以他的水平,我估計就算是來巴黎的文壇闖蕩說不定也能有所成就。”
“得了吧!前陣子引起那麼多的討論就足夠讓我感到詫異了,現在竟然還能聽到這種話。要我說他就是沾了自己身份的光了!如果沒有這樣的噱頭,他又怎麼可能引起那麼多的討論和關注呢?真的來巴黎文壇闖蕩的話,我敢說他連麪包都吃不上。”
而既然屠格涅夫已經重新在巴黎的文化界圈子裡露面,那麼此前嚐到了米哈伊爾那幾篇文章的巴黎出版商們也是聞風而動,紛紛找上了屠格涅夫想看看他這次是否又帶來了那位作家的新作品。
如果有的話,那麼稿費什麼的確實好商量,相較第一次的話幾乎是能給出快翻倍的價格,畢竟那些文章在市場上的火爆已經完全證明了它們的商業價值。
只是讓這些出版商感到非常意外的是,這位俄國人是又帶了新的作品過來,但他帶來的作品,竟然是想在報紙上連載的長篇小說?
嗯?用法語寫的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這兩者的難度難道不是天差地別嗎?
更別說還想讓這樣的連載小說受到巴黎人的歡迎了!
要知道就算是很多已經小有名氣的巴黎作家都完全做不到這一點,更何況還是一個外國人?
看來是之前的那點成功已經矇蔽住那位遠在俄國的年輕人了,要麼他乾脆就是已經瘋了,否則怎麼敢做出如此大膽且幾乎沒有可能的事情?
總之屠格涅夫前腳纔剛把想在報紙上連載長篇小說的消息放出去,後腳那些聞訊而來的出版商們就已經散了個七七八八,甚至說連看一眼對方帶過來的稿子的興趣都沒有。
如此荒唐的事情,根本不值得讓人浪費多餘的精力,更何況對於巴黎的報紙來說,一部好的連載小說,幾乎是能夠決定報紙的存亡的!
如此重要的位置,指望那些大作家們都未必靠譜,更何況還是一個外國人。
簡直就是瘋了!
這樣一來,巴黎的出版商們別說是爭搶這部長篇小說了,有的甚至已經開始嘲笑起那位外國作家的不自量力。 而一些早就對那位俄國作家之前的成功感到嫉妒和不滿的作家,直接就在有的圈子裡宣稱:
“倘若署名仲馬先生著的作品每行值五法郎,署名一位無名之輩著的作品每行值七十五生丁,那麼我估計這位竟然想在法國的報紙上連載小說的先生,他寫的東西每行應該只值十生丁,就這樣或許都沒有哪家報紙會要!”
坦白說,對於像這樣的聲音,屠格涅夫儘管有所預料,但確實想不到來自同行的否定竟然會如此兇猛。
關於這件事,或許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爲米哈伊爾上次那些作品取得了不小的成功,而一位外國作家都能在巴黎成功,那豈不是說明了巴黎很多做着文學夢的人連一位外國人都不如?
如此一來,或許真的是激起了巴黎的部分作家們的排外心理。
而面對如此多的否定,正常來說性情溫和且不算太堅強的屠格涅夫早就開始玉玉了,甚至說會開始懷疑手上的稿子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但是轉念一想,你們這些傢伙,這可是米哈伊爾的稿子啊!
而且我可是連着看了兩三遍都還在爲書中的一些奇思妙想感到驚奇,像這樣的稿子,但凡有人認真看過就一定會給出積極的評價,又怎麼能在還沒看的情況下就進行如此武斷的評判呢?!
當然,硬要說的話屠格涅夫倒是也能理解巴黎這些先生們的心理,倘若他是一位法國的作家,大概也會覺得這件事是如此的荒唐
但既然是米哈伊爾,那就沒辦法了。
總之在巴黎的社交圈子裡混跡了一陣之後,儘管並未收到什麼良好的反饋,但是屠格涅夫也並不灰心,而是繼續以自己的方式行動了起來。
當務之急除了是找一些願意好好看好好判斷的報紙編輯以外,更重要的或許還是要得到一些權威人士的支持,畢竟屠格涅夫這次來也並非是將這部長篇小說發到報紙上就萬事大吉了,最好還是要爲這樣的一部連載小說爭取到一個還不錯的價格,否則的話那未免也太吃虧了。
那麼在巴黎,在報紙上連載小說這一塊最爲權威的人是誰呢?
估計巴黎的大部分作家都會給出同一個名字:亞歷山大·仲馬。
只是像這位大作家的話,屠格涅夫上次來並未去拜訪過,而想跟這樣的大作家搭上線並且得到對方的幫助那肯定是不容易的,正當有點頭疼的屠格涅夫開始思考通過哪些沙龍哪些人才能跟對方搭上線的時候,有人卻是率先找上了他。
差不多就是在跟那位仲馬有點關係的一位先生的沙龍上,正當屠格涅夫開啓社交和忍辱負重模式跟人家攀交情的時候,一位自稱是仲馬先生家的僕人突然出現然後找上了屠格涅夫,接着便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大堆的話。
大致總結起來就是仲馬先生聽到這件事後很是好奇,不過由於他有一些事情暫時有點走不開,所以便讓僕人來借那位俄國作家的長篇小說一觀,然後非常抱歉是以這樣的方式.
老實說,對方的這番話幾乎讓屠格涅夫認爲對方就是騙子,畢竟在這年頭的巴黎,騙子這種東西可太常見了。
所以這種人是幹什麼,專門來騙稿子的?
而還不等屠格涅夫質疑對方,他倒是先從這場沙龍上那位跟仲馬有點關係的先生的臉上看到了驚愕,發現這點後,屠格涅夫的心跳頓時就快了幾分,等跟這位先生確定了這位僕人的身份後,屠格涅夫差點直接就是一個起跳。
好啊!
之前的發表看來還是有用的,至少知名度是打出去一點了!
否則怎麼可能直接引起巴黎這種大作家的關注?
再就是對於屠格涅夫來說,他這次是來吹牛逼的,能不當孫子那是真的不想當,眼下既然能直接一步到位,那麼他便無需再同一波又一波的人攀交情外帶請客吃飯了。
於是在反應過來後,屠格涅夫當即便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拿出一份稿子交給了這位僕人。
接着便是好幾天都沒有消息,但儘管如此,屠格涅夫依舊對米哈伊爾保持着信心,甚至說等這位仲馬先生終於邀請屠格涅夫上門做客的時候,即便對方在口信中並未給出任何意見和看法,但屠格涅夫還是直接在一些人面前“不小心”透露了這件事,一時之間也是引得不少人關注着屠格涅夫去大仲馬家裡做客的這一天。
而爲了能瞭解到一手消息,不少人也是直接選擇了在這一天去拜訪仲馬先生,因此等這一天真正到來了之後,大仲馬家一時之間竟然分外熱鬧。
正因如此,當屠格涅夫應邀來到大仲馬家中的時候,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這樣的時刻真的到來了,他還是難免感到有些緊張。
不過倘若是米哈伊爾親自過來的話,想必他壓根就不會把這種場合當一回事,甚至說即便那位仲馬先生給出了否定的回答,米哈伊爾估計也只會微微一笑,接着便該幹嘛幹嘛,然後讓事實來證明一切.
想着這些東西,屠格涅夫的心情倒是很快就放鬆了不少,而等他走進大仲馬家的客廳的時候,那位大作家正在有一茬沒一茬的跟別人說着話,乍一看似乎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只不過在看到屠格涅夫後,這位肚子不小的大作家似乎是一下子就精神了許多,而似乎是知道屠格涅夫想聽到什麼以及知道周圍人也都想聽點什麼,總之大仲馬直接就進入正題,然後在衆人的注視下,兩眼微微有些放光地開口說道:
“這幾天我簡直着了迷!我似乎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小說!要我說的話,這部長篇小說倘若要在報紙上連載,它每行至少值十個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