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出國與關於幸福
什麼纔是真正的幸福?尋求幸福是正確的嗎?幸福又是否存在?
上述所述的這些,便是米哈伊爾將要發在新一年的第一期《現代人》上的那篇短篇小說所要探討的問題。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複雜到足以讓人懷疑僅靠一個短篇究竟又能否將某些東西表達出來。
米哈伊爾的許多朋友便處於這種懷疑當中。
之所以如此,自然還是在某次聚會上,當米哈伊爾的朋友詢問他最新的短篇小說他想寫關於什麼主題的時候,米哈伊爾順口就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而在聽到了米哈伊爾的回答之後,米哈伊爾的很多朋友確實都在爲這個主題感到詫異。
事到如今,已經很少有人會質疑米哈伊爾對於現實中那些醜惡現象深刻的觀察與剖析的能力,也不會質疑他將那種種可憐、可悲乃至可笑的現實,寫成足以打動人心的絕妙故事的能力。
但是像何爲幸福、幸福又是否存在這樣的話題,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都未必能夠說得清楚,更何況還是一位二十歲剛出頭的年輕人呢?
難不成米哈伊爾是覺得自己過的很順利,對幸福很有感觸,所以纔想寫寫看的嗎?
但是人生的路那麼長,米哈伊爾又怎麼敢確定自己當下的幸福便是真正的幸福呢?
想到這一點,即便是目前似乎已經成了米哈伊爾的粉絲的別林斯基也不由得調侃道:“米哈伊爾,我覺得這個主題應該由我來寫纔是,一想想之前過的那些日子,我就覺得自己現在幸福極了,當然了,即便如此煩心事還是有一大堆。”
對於這樣的懷疑,米哈伊爾當然就是笑笑不說話。
米哈伊爾的朋友們見此也只當米哈伊爾是想挑戰一下自己,畢竟文學可以書寫的領域可太多太多了,單純寫對於現實的審視與剖析的話,這方面米哈伊爾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這種情況下,他想寫一些比較新的東西似乎也很正常。
而就在最新一期的《現代人》發售的這天,差不多就是別林斯基和屠格涅夫離開聖彼得堡的日子。
別林斯基自然就是去歐洲療養,至於屠格涅夫,則是主動接下了米哈伊爾這部科幻小說的代理人的職務。
屠格涅夫之所以又主動幫忙,除卻跟米哈伊爾的友誼以外,他也在這件事當中嚐到了不少甜頭。
有一說一,在法國刊物上刊登小說這件事,米哈伊爾出的風頭好像還真的比不過屠格涅夫。
畢竟米哈伊爾出於性格原因並未過多在人前拋頭露面,而我們的屠哥纔是真正的法國吹完牛逼又回俄國吹,關鍵是還都是在大人物面前吹。
吹完這一波後屠格涅夫又趕忙寫信跟他媽吹,並且在信中表明經過這件事他又認識了許多大人物,而認識這些大人物無疑又對他未來的發展十分有利,指不定就能讓屠格涅夫家更上一層樓,如今我費盡千辛萬苦又從那位可敬的作家手裡博得了這個機會,但是想要完成這件事又需要一筆數額不小的資金
簡而言之,寫信去騙生活費了。
而由於屠格涅夫所說的前半部分確實是真的,屠格涅夫他媽在打聽到確切的消息後可謂是又驚又喜,於是思索片刻後,便答應給屠格涅夫這筆出國的費用。
於是乎,又能吹牛逼又能借此去巴黎遊玩一番順帶追追星,這種美事屠格涅夫自然不可能錯過。
再就是米哈伊爾的那部用法語寫的《八十天環遊世界》,即便屠格涅夫拿到的並不是全部,而是隻有前面一部分的內容。
但是僅憑這部分內容屠格涅夫就完全可以肯定,這部所謂的科幻小說很快就要在整個法國火起來了!
在別的國家說不定也是如此!
故事非常的精彩,想象力極爲豐富和誇張的同時,細想之下又讓人覺得那些幻想並非不可能實現,在工業技術持續性進步這一基礎上,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對未來進行精準的預言,這便是米哈伊爾所說的科幻小說嗎?
倘若未來有一天這部小說中所說的那些事情真的實現了,那麼米哈伊爾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真正的先知了!
儘管這樣的預言建立在了科學技術之上,到時候要是真的預言成功了,那麼在宗教氛圍很是濃厚的俄國,還指不定會傳成什麼樣呢。
而就算暫且先不提這個的話,那麼一位俄國人用法語寫的連載小說火遍了整個巴黎,這件事聽起來得勁不得勁?
說不定連沙皇本人都要被驚動,然後親自過問這件事了!
光是想想屠格涅夫便覺得有些熱血沸騰,儘管他在這件事上只是扮演了一個代理人的角色,但是在臨走這一天,屠格涅夫拿着米哈伊爾的稿子,還是情不自禁地就握住了米哈伊爾的手然後開口說道:“親愛的米哈伊爾,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就讓我用你的稿子將整個巴黎都點燃吧!”
就是投個稿而已,你怎麼說的還挺燃的
雖然不知道屠格涅夫到底在想些什麼,但米哈伊爾還是微笑着點了點頭。
而之所以要挑最新一期的《現代人》發售這天離開,其實還是別林斯基依舊有些放不下他在《現代人》的事業,儘管今年年初的預訂工作非常順利,相較去年幾乎快要翻了一倍,但是別林斯基依舊想親眼看看《現代人》在書店等地方的銷售情況。
於是在這個依舊飄着雪的天氣,米哈伊爾不得不拿出極強的意志力方能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接着就是陪別林斯基像《現代人》剛發售時那樣,在有些地方轉悠了兩圈。
而這趟旅程也並未讓別林斯基失望,即便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也依舊有許多人願意爲了買到一本《現代人》而排隊等候良久,等他們拿到雜誌後,這樣的天氣對於他們而言似乎也就不算什麼了。
在這個過程中,米哈伊爾還偶遇了前幾天在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組當中見到的幾位先生,而對方一見到米哈伊爾便熱烈地打起了招呼:
“尊敬的先生,您那天說的話實在是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們最近這幾天一直在討論您的那些話裡究竟蘊含着怎樣深刻的思想呢。同時我們也是想起了您說的最新的短篇小說,您瞧,我們一大早就來了。”
其實有些話我就是隨便說說,你們倒是也不用這麼認真.
雖然這幾位青年還想跟米哈伊爾多說會兒話,但由於他們的聲音確實不小,在場的其他人總感覺自己隱隱約約間似乎聽到了非常熟悉的名字。 爲了避免被蠢蠢欲動的《現代人》的讀者們當場抓住,乃至開啓一番激烈的拷問,米哈伊爾當然還是趕忙找了一個理由溜之大吉。
這麼一圈逛下來後,米哈伊爾三人便又齊聚在一家他們已經來過許多次的餐館當中,簡單吃點東西后,別林斯基和屠格涅夫他們基本上就要出發了。
該告別的朋友都已經告別過了,米哈伊爾這算是爲他們兩人送上最後一程。
而在最後,米哈伊爾再次跟別林斯基交代了一下醫生的問題,別林斯基點頭應是的同時,也是再次拜託米哈伊爾多關注一下他的家庭。
由於是帶病療養再加上花費巨大,別林斯基自然就沒有帶上自己的妻子和剛剛出生不久的女兒,這種情況下,除了多僱傭兩個人以外,還是需要讓自己的朋友們多多關照一下。
就這樣,在最後又說了一些事情之後,即便有着再多的憂慮和不捨,別林斯基終究還是帶着最新一期的《現代人》同屠格涅夫一起離開了。
關於米哈伊爾最新的小說,爲了能讓自己在路上不至於沒有事情做,別林斯基自然還是選擇留到了現在,而等他們踏上一段相對穩定的路程後,別林斯基便毫不猶豫地拿出了雜誌,接着一眼找到了米哈伊爾最新的那篇短篇小說,準備看看米哈伊爾究竟要如何描寫幸福這一複雜的問題。
而屠格涅夫見此,對於這個問題同樣有興趣的他便也翻開了雜誌,於是這篇短篇小說便呈現在了兩人面前:
“從大清早起,整個天空佈滿了雨雲獸醫伊萬·伊萬內奇和中學教師布爾金已經走累了,依他們看來田野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上回我們在村長普羅科菲的堆房裡,”布爾金說,“您打算講一個故事來着。”
“對了,那時候我本來想講一講我弟弟的事。”
伊萬·伊萬內奇深深地嘆一口氣,點上菸斗,預備開口講故事,可是正巧這當兒下雨了。”
正當這個故事裡的故事即將開始之際,由於一場雨,兩人便不得不去自己的地主朋友們那裡避雨,接着便是一系列的瑣事,看起來似乎有些多餘,但在某種程度上確實讓讀者更加期待這位獸醫所要講的故事。
終於,一番瑣事過後,所有人都已經就位,伊萬和布爾金,以及他們的地主朋友家的男女老少。
這則故事裡的故事便也開始了:
“我們一共弟兄兩個,”他開口了,“我伊萬·伊萬內奇和我弟弟尼古拉·伊萬內奇,他比我大約小兩歲。我學技術行業,做了獸醫。尼古拉從十九歲起就已經在稅務局裡工作.
我弟弟在稅務局裡老是惦記鄉下。一年年過去了,他卻一直坐在他那老位子上,老是抄寫那些文件,老是想着一件事:怎樣才能回到鄉下去。
‘鄉村生活自有它舒服的地方,’他常說,‘在陽臺上一坐,喝一喝茶,自己的小鴨子在池塘裡泅水,各處一片清香,而且……而且醋栗成熟了。’”
這便是他想要追尋的幸福嗎?那他又是如何做的呢?
“他生活節儉,省吃省喝,上帝才知道他穿的是什麼衣服,活像叫花子,可是不斷地攢錢,存在銀行裡。他變得貪財極了
許多年過去了,他調到別的省裡去了。他年紀也已經過四十歲,卻仍舊看報上的廣告,存錢。後來我聽說他結婚了。他仍舊存心要買一個有醋栗的莊園,就娶了一個又老又醜的寡婦,其實對她一點感情也談不上,只因爲她有幾個臭錢罷了。”
在爲自己的幸福付出了很多東西之後,這位弟弟似乎終於是實現了這種願望,於是這位獸醫便決定去探望這位似乎已經得到了幸福的弟弟:
“我向房子走去,迎面遇見一條紅毛的肥狗,活像一頭豬。它想叫一聲,可又懶得叫。廚娘從廚房裡走出來,是一個光腳的胖女人,看樣子也像一頭豬。她說主人吃過飯後正在休息。
我走進去看我弟弟。他在牀上坐着,膝上蓋一條被子。他老了,胖了,皮肉發鬆,他的臉頰、鼻子、嘴脣,全都往前拱出去,眼看就要跟豬那樣咕咕叫着鑽進被子裡去了。”
這樣簡單的一段描寫似乎便已說盡了這位人物的可悲之處以及哥哥對他的幸福的感覺。
而這位弟弟事到如今也完全以老爺和貴族自居了,不停地強調自己如今的身份的同時,也讓人端了滿滿一盤醋栗過來,儘管這些東西又硬又酸,但他的弟弟依舊:
“‘多好吃啊!’他狼吞虎嚥地吃起來,不住地反覆說道:‘啊,真好吃!你嘗一嘗吧!”
到了這裡,這位獸醫似乎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我心想:實際上有多少滿足而幸福的人啊!你們看一看這種生活吧:強者驕橫而懶惰,弱者無知而且跟牲畜那樣生活着,處處都是叫人沒法相信的貧窮、擁擠、退化、酗酒、僞善、撒謊……可是偏偏所有的屋子裡也好,街上也好,卻一味的心平氣和,安安靜靜.
處處都安靜而太平,提抗議的只有那些沒聲音的統計表.這樣的世道顯然是必要的,幸福的人所以會感到逍遙自在,顯然只是因爲那些不幸的人沉默地揹着他們的重擔,缺了這種沉默想要幸福就辦不到。
這是普遍的麻木不仁。每一個幸福而滿足的人的房門背後都應當站上一個人,拿一個小錘子經常敲着門,提醒他:天下還有不幸的人,不管他自己怎樣幸福,可是生活早晚會向他露出爪子來,災難早晚會降臨:疾病啦,貧窮啦,損失啦,到那時候誰也不會看見誰,誰也不會聽見他,就跟現在他看不見別人,聽不見別人一樣。
可是拿小錘子的人卻沒有,幸福的人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日常的小煩惱微微地激動他,就跟微風吹動白楊一樣,真是天下太平。”
看到這裡,別林斯基已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這無疑是一場激動人心又令人震驚的演講,在當下這個時代就更加珍貴,而發出這段演講的這位獸醫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反覆地說道:
“我已經老了,不適宜做鬥爭了,我甚至不會憎恨人了。我只能滿心地悲傷,生氣,煩惱,一到夜裡,我的腦子裡種種思想紛至沓來,弄得我十分激動,睡不着覺……唉,要是我年輕點就好了!”
與此同時,他也懷着一種期盼祈求着聽故事的人多做些好事,可在場的人並沒有太大反應,這個故事在他們耳中甚至都有些無聊了,也並不能令所有人感到滿意。
於是找了個理由後,衆人就紛紛散去,小說到這裡也正式走向了結束。
面對幸福這一複雜的話題,這篇短篇小說雖然短,但依舊能從各種複雜的細節看出各種意味出來,可此時此刻的別林斯基讀完之後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亂哄哄的,一點合理的分析都說不出來。
最終,他只能是激動地看向了同樣不平靜的屠格涅夫,然後用着微微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
“米哈伊爾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我們不知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