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果兒死了。蕪華趕到時候已經氣絕。她死的時候很不太平,聽說嘴裡吞了金,又自己爬上了房樑上吊去了。吊的時候正好金子卡在喉嚨裡,一吊就死了。屍體被放下來的時候,她的喉部盡是黑色的血。
蕪華始終不敢相信劉果兒竟是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性命。她趕到的時候,那些人不給她進去,只用了白布就把劉果兒蓋住欲要帶走。蕪華心裡不甘啊,她衝到劉果兒面前,一把掀開白布把劉果兒扶了起來:那麼瘦小、那麼年輕的劉果兒啊!竟然就這麼死了!
蕪華腦中忽然想起那時她們同住時,常常聚在一起時的情境,哭的不像樣子。她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清了,未來對於她來說,似乎已經是很渺茫的事情了。她撫着劉果兒的手,那雙手還有餘溫,只是雙手緊緊握着,還似她生前那般。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色青青柳色新。”蕪華邊哭便唱着,越唱竟越悲傷,一字一句,刻滿了血淚之痛。
她唱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無……”最後越唱竟越唱不下去了,頭越發暈了起來,整個腦袋昏天旋地的。
她忽的仰天大叫了一聲:“果兒!回來!”就撲在劉果兒身上毫無節制的哭了起來!人生生離死別最是無情,她今天算是嚐到了這撕心裂肺的痛感!
周圍的每個人聽她這般唱,心裡都升起一股悲鳴之感,竟被感染到痛哭流涕。
“典言,還請您允了咱家先處理了掌輿的後事吧。”一個宦官看了這般,便上前說。
蕪華聽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嚇得那宦官不敢再說話。許久,她轉而又帶滿溫柔地摸了摸劉果兒的頭:這個比她小的小妹妹啊,只有十六歲,受的苦終於完了。此刻她是痛心大於感懷,她多麼想隨她一起去解脫,可她竟沒有劉果兒這般勇氣。
半晌,蕪華問宦官:“你們打算怎麼帶我的果兒走?”
“按宮規處理,以草蓆裹之,棄之入井,抑或……抑或送至一處山上掩埋。”那宦官猶豫着說。
“呵,講的什麼屁話。”蕪華擦了擦劉果兒臉上的灰塵,恨恨的說:“還不就是丟棄在亂葬崗?”
“我告訴你們,有我在,誰也別想這樣處理掉她的身後事!”蕪華當衆宣佈道:“她是一個八品的女官,怎可和那些宮人有同等下場?我絕對不答應!”
說着這般,那宦官臉上露出爲難之色:“這……典言您別爲難小的了,這如果都按您的想法做,小的難交差啊!”
“誰要怪罪就怪罪到我的頭上吧。”蕪華吩咐那些負責處理屍體的人道:“把她擡回去。”
那些人不敢不從命,快手快腳的就把劉果兒擡回去了。
蕪華給劉果兒重新穿上了授官儀式時穿的那套官服,讓小平給她化了妝,重新整理了遺容。小平幾次哭的快要暈過去,後來整理劉果兒身後事的事情就交給了檀燃。蕪華在一邊收拾劉果兒的東西,心裡充滿了感慨:昨天還生機勃勃的樣子,怎的今日就只剩荒涼!
聽聞了劉果兒的訃告,芍華也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她看到躺在牀上的劉果兒,滿臉的不敢置信:“怎麼會這樣?”
“她解脫了。”蕪華看到芍華,淚水奪眶而出,一把抱過芍華,哭道:“我懊惱極了,竟沒有發現她有這種念頭!”
芍華聞言,擡起手拍拍蕪華的肩膀,安慰她道:“你不要自責,果兒她平日裡活潑開朗,沒有人想到她會這麼做。”她斜眼瞄了一眼劉果兒的屍體,只見劉果兒面容安詳,似是睡着了一般,她心裡那塊沉重的石頭也就落了下去。
劉果兒停靈接近一天,沒有人處理遺體,蕪華也不知道怎麼把劉果兒運出宮去。她知道劉果兒很想回家,可這已經成了她的夙願。這個想要回家的人,靈魂早已留着這深宮中了。蕪華趴在牀上看着劉果兒的睡顏,正如以前她們住在一起的每個夜晚那般,劉果兒還是那麼安然祥和。或許她死的時候,真的是她最解脫的時刻了吧。
小平穿着白色的喪服走了進來,哭的泣不成聲,她端來飯菜給蕪華,然後拿起火摺子點亮了果兒牀頭那盞燈,跟蕪華說:“舒典言,很晚了,您先吃點東西吧。”
蕪華一直在處理劉果兒的遺物,聽見小平和她說的話,她搖搖頭,說沒什麼胃口。末了,蕪華轉過身對小平說:“謝謝你了。”
小平聽到這話,又哭了出來,一下子就跪了下去,道:“小平代劉掌輿多謝舒典言,若不是您執意留下劉掌輿,恐怕劉掌輿今晚已是孤魂野鬼了。多謝,多謝舒典言!”說完,小平猛磕了幾個頭。蕪華看着這般,嘆了口氣,趕忙扶她起來,說:“我與你家掌輿昔日有姊妹之誼,這是我應該做的,不必言謝。”
“既是如此,小平今後替劉掌輿報答您今日之恩,請舒典言您收留奴婢吧!奴婢定當誓死相隨!”小平感動地說,“奴婢今後替您做牛做馬!”
“其實你應該有更好的人生,不必在深宮裡孤獨終老。”蕪華知道小平忠心耿耿,對劉果兒是十分忠誠的,留她在身邊或許能做個念想。可如今宮裡波詭雲譎,劉果兒已經丟了命,她不可能再讓她身邊的人步了她的後塵。若是哪一天連小平她也保不住,那麼她會恨死自己的。
蕪華差檀燃跟司簿司打了招呼,先將小平安置在自己這邊,再來打算劉果兒安葬的問題。她就這樣又想了一天,還沒有什麼頭緒,劉果兒家便有人進宮來了。她聞言趕緊到宮門口去看。
一個白白嫩嫩的、約有十三四歲樣子的男孩子坐在驢車上,有兩三個僕人在一旁陪着。那個男孩穿着一身的布衣,卻又添了幾分書生氣息,蕪華瞧着倒有幾分似劉果兒,許是她家裡人來了,於是就讓檀燃上去詢問。
不一會兒檀燃回來說:那男孩是劉果兒的弟弟,名字叫劉葉實,他接到了姐姐寄回家的信,說是想要他進宮來聚一聚,父母接了信,也就答應了。
蕪華趕緊讓檀燃帶劉葉實他們辦好入宮手續,心裡卻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姐姐死了之後,會是個怎樣的想法。”蕪華嘆氣,她得想想辦法怎麼告訴那個孩子。
劉葉實下了驢車步行入了宮,他看見蕪華,立即跑了上去行了個禮說:“您是舒典言對嗎?我聽我姐姐在信裡提起過您!”
蕪華點點頭,只見這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已經有她這般高了,本來想摸摸他的頭,卻又怕他不好意思,只得笑着說:“我倒是還沒聽她說她還有個弟弟。”
“那我姐姐她在哪兒呢?我好想她啊!”劉葉實四處張望着:“她沒有來接我嗎?”
“來,你先進來。”蕪華將劉葉實帶進宮裡去,語重心長地說:“你要先有所準備,我才能講與你聽。”
蕪華將劉果兒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劉葉實知道之後,一臉的不相信,他拉着蕪華讓她帶着他去劉果兒的住處,直到看見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姐姐,他才接受了姐姐已經離開這個事實。
“姐姐,你起來,你起來啊,我是阿實。”劉葉實哭的厲害,“姐姐!你起來啊!”
“你姐姐她……真的對不起。”蕪華也哭的像個淚人,這幾日她是哭的肝腸寸斷,如今更是還未緩過神來。劉果兒的音容笑貌彷彿在昨日還在,她怎麼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呢?!她準備好接受她離開的事實,卻總又在某個時刻渴望這是假的。人呵!真是矛盾啊!
“我姐姐她……是自己死的?”劉葉實哭了有一會兒,然後他擦了擦自己臉上的鼻涕,慢慢地思考起一些事情來:“可我姐姐寄信來的時候是那麼樂觀,這怎麼可能呢?”
“果兒她本來就是高燒的病體,又因爲貪污私銀的案子受到牽連,在牢裡本就受了刑法,再加上仗責,身體恐是吃不消了。”蕪華走到牀邊握起劉果兒的手,“終究是我對不住她,她替我受了幾鞭,可我卻不能爲她做些什麼。”
“舒典言您就別責怪自己了。”劉葉實冷笑般搖搖頭,“我瞭解我姐姐,她平日裡便是個熱心腸,又怎會看你受苦?可她終究是傻了些,到頭來竟爲了別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我……”蕪華再想說些什麼,劉葉實便已打斷她說的話:“舒典言您不必再說了,我不想與您再多說什麼,這是我的親姐姐!我們這就把姐姐帶走,不會再回這宮裡來。”說完,劉葉實橫抱起劉果兒,帶着她出去了。
他木木地走過宮裡的道路,一邊喃喃道:“姐姐,我們回家,我們這就回家。弟弟來接你了。”
蕪華靠在門邊,看着姐弟倆慢慢消失,一手捂着嘴,蹲在地上哭的不像樣子。
她知道劉葉實是恨她的,畢竟是她親手造就了這場悲劇。她就這樣和劉果兒說了再見,在這樣兩敗俱傷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