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漢家——尤其是劉榮這般‘如臨大敵’式的防備下,高闕之戰的過程中,河套纔沒有生出亂子。
而在高闕之戰過後,河套地區的穩定,才能算做是真正落了地。
——河套,已經不再是隨時可能面臨匈奴兵峰,隨時成爲戰場的前線了。
曾經由匈奴人掌控,作爲幕南地區南方門戶的高闕,如今成了漢家進可攻略幕南,退可保河套不失的北方門戶。
有了高闕作爲隔斷,河套地區的反骨仔們再怎麼抱有僥倖心理,也不得不冷靜下來,好好考慮清楚了。
還是那句話;
高闕,幾乎是無法憑藉人力,從外部強攻下來的。
漢家得以打贏高闕之戰,可以說是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其中還不乏相當程度的運氣因素。
能從匈奴人手中,幾乎不付出太大代價便奪取高闕,既是漢家的軍事壯舉,也同樣堪稱一場奇蹟!
而奇蹟,之所以被稱之爲‘奇蹟’,就是因爲它原本不可能發生,最終卻令人匪夷所思的發生了、成爲了既定的現實。
但這樣的奇蹟,很難再發生第二次。
如果說,漢家能奪取高闕,是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運氣爆棚外加國運庇佑,才促成這一奇蹟的話;
那短時間內,在漢家不迅速墮落、腐朽的前提下,匈奴人想要重新奪回高闕,就不是夢想,而是幻想了。
如此一來,對於河套地區的遊牧部族而言,情況就一目瞭然了。
——高闕,不可能再被單于庭奪回去了。
至少三五十年內,不需要把‘單于庭奪回高闕’這一事件,當做有概率發生的事來考慮。
既然高闕爲漢人所掌控,且基本不可能再度易手,那漢人對河套地區的掌控,就已經是事實上固若金湯了。
因爲河套南部、東部,都是漢人的地界;
北部,原本是匈奴幕南地區的南門戶高闕,如今成了漢屬河套地區的北門戶;
等於說是河套的東、南、北三側,都被漢人給包了個嚴嚴實實。
唯獨剩下個西部的河西——別說是對河套地區產生威脅,動搖漢人對河套的通知了,如今已然是自身難保,只能祈禱漢人別急着從河套西出,根本不敢再在河套地區動心思。
簡而言之:本就從東、南兩側鉗制河套,並通過武力佔據河套的漢人,又在高闕之戰後,鎖住了河套北部。
未來兩三年——最多不超過五年內,河西也將和河套一樣,成爲漢人口中的又一塊‘新服之地’。
在這個進程中,匈奴單于庭唯一能做出,且已經付諸行動的舉措,便是把從北側把高闕堵死,竭盡所能的把漢人擋在高闕,不允許漢人踏足幕南地區。
與此同時,將戰略重心西移,試圖通過拉長戰線、拉長漢人的後勤補給線,來耗漢人的國力。
用後世人更容易理解的一句話來說,便是用空間換時間。
只是哪怕這一舉措,對於匈奴單于庭而言,也依舊不是多麼高明、睿智的方法,而是最後一條不是辦法的辦法。
——一時間換空間,前提是你能撐很久,對方撐不下去;
且隨着時間的推移,你會越來越強,對方會越來越弱。
而現如今,漢匈雙方之間,誰纔是更不怕拖,更不急於決戰的那一方?
乍一看,好像是後勤補給成本更高、壓力更大,且越往外打,就越吃力地漢家。
但事實上,無論是從國力的發展、積累,還是科學技術的進步、文明進程等方方面面來看,無疑都是漢家,纔是更不怕打持久戰的那一方。
——遊牧之民打持久戰,能打出個什麼名堂?
有漢以來五十年,匈奴人在這個位面,做嚴格意義上的藍星霸主,做了足足五十多年!
結果可倒好——稱霸藍星五十年,匈奴人愣是連數數字都沒學會!
就連統計牛羊牧畜、計算畜牧羣個體數量增長或降低這種最基本、最基礎的人類文明技能,匈奴人都沒能學會;
還是到了呂太后年間,漢家在和匈奴人和親的過程中,不小心送了一個讀過書的太監:中行說陪嫁去了草原,這才讓匈奴人撿了便宜,學會了數牛羊,算盈虧。
就這麼一個處於‘準人’階段的遊牧文明,再給他個三五十年,他又能怎樣?
怕是要不了三五十年,就要被草原的‘八十年遊牧政權週期律’給淘汰……
事實上,在‘開國之君’冒頓單于打下江山,並確立匈奴人草原霸主的地位之後,在第二代帝王:老上稽粥單于在位期間,匈奴人便迎來了自己的巔峰期,以及唯一一次文明進階機會。
不同於其他嚴重偏科,滿腦子打打殺殺,以叢林法則殺出來的遊牧君主——老上稽粥單于,清楚地認識到了華夏農耕文明的優越性,以及草原遊牧文明的缺陷。
與此同時,老上單于無比清楚的認識到:農耕文明的厲害之處,便在於綜合國力的積累速度與難度。
——爲了擺脫貧困和羸弱,華夏農耕文明甚至不需要主動去做什麼!
只需要‘什麼都不做’,或者說是少折騰,就讓老百姓踏踏實實,年復一年的種地,華夏農耕文明就能迅速擺脫虛弱期,並水到渠成的強大起來。
反觀草原遊牧之民,生活在物資貧瘠的草原,和天爭,和地爭,和人爭;
爭來爭去,物資總量就擺在那裡,人口上限也同樣擺在那裡,根本就沒有太高的發展上限。
只可惜,老上單于雖然認識到了問題所在,卻並沒能在有生之年,找到真正的破局之法。
——放棄遊牧文明的根,轉投農耕文明的懷抱,既不符合現實,也不符合老上單于在內的一衆遊牧貴族,以及草原舊秩序的利益;
對匈奴單于庭掌控下的草原秩序,進行系統性的改造,則絕非一日之功,甚至都不是連續一兩位匈奴單于所能完成。
最終,萬般無奈之下,老上單于只能選擇自認爲最有效,同時也是唯一有機會的解決方式。
——覆滅漢家!
——顛覆華夏!
——把這個已知世界最先進的農耕文明覆滅,那原本第二優越的遊牧文明,自然就成了最好的。
只可惜,老上單于費盡心機,突然發難,一度險些將自己的主力部隊送入關中,甚至送到漢都長安城下,最終卻功敗垂成。
沒能覆滅漢家,又無法改造落後的遊牧文明體系,老上單于最終不說是含恨而終,也起碼是滿帶着遺憾離開人世。
至於老上單于之後,現軍臣單于繼承大位,算是搭着冒頓、老上兩代單于所知道的大勢和慣性,將匈奴帝國進一步推向了巔峰。
但正所謂,盛極必衰。說匈奴人盛極必衰、物極必反也好,又或是遊牧文明的制度缺陷巨大、體系太過落後也罷;
亦或是被農耕文明降維打擊,被劉榮這個穿越者開掛欺負……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如今的匈奴人,早已經過了自己的巔峰,正走在不斷衰敗的下山路上。
反觀漢家,經過自有漢以來,五十年始終如一的休養生息、積蓄力量,憑藉華夏曆史,乃至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個文明盛世:文景之治,將漢室綜合國力迅速推高。
而且劉榮很確定:經過文景之治後的漢室,僅僅只是有了和匈奴人對抗的能力,卻還遠遠沒有達到國力的極限、巔峰。
哪怕沒有劉榮這個穿越者搗亂,未來數十上百年,漢家也依舊會在昭宣之治後,於宣帝在位年間,達到真正的巔峰;
而後,纔會在那位‘亂我家者,比太子也’的漢平帝手中,逐步走向衰敗。
這也就是說,匈奴人在走下坡路,隨着時間的推移,匈奴人會越來越弱、越來越不扛打。
反觀漢室,正走在強勢復興的道路上,每過一天,漢家的力量就會強上一點。
尤其是在奪取河套之後,漢家更是完全不急於通過‘賭國運’形式的決戰,來解決匈奴人的問題了。
——時間站在漢室這邊。
隨着時間的推移,河套能養出越來越多的戰馬,漢家也能訓練出越來越多的騎兵,來和匈奴人的騎兵集羣抗衡。
每過一年秋收,少府內帑就能擁有更多的存錢、存糧,以及所有需要的軍事物資,供前線將士吃穿用度。
最重要的是:劉榮的存在,讓漢家未來的每一天,都走在迅速強盛的道路之上。
每過一天,漢家的綜合國力就會更強一點,制度體系就會更完善一點,未來發展前景就會更好一點,發展上限就會更高一點。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如果不是真實的國仇家恨、屈辱感,以及強烈的萬民所望,驅使劉榮一有機會,就以最快速度找匈奴人報仇的話,劉榮其實偏向於拖。
如果這並非現實,而是一把遊戲,劉榮最希望的解決匈奴人的方式,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拖。
拖到最後,匈奴人都快把自己玩兒死了,漢家也苟發育苟的無可匹敵了,再一路平推解決亞洲,纔是劉榮理想中的狀況。
雖然現實中無法這麼操作,但劉榮有意無意間,卻也還是偏向於再拖一拖、再等一等的。
一來,是如今這個時間節點,連歷史上的漢武大帝在位年間都還沒到。
——放在原本的歷史上,劉榮所身處的這個時間節點,文景之治都纔剛顯露盛世之況。
穿越者能做的事有很多,卻也有很多的事做不到。
比如一壺水,就是需要五分鐘才能煮沸,哪怕你是穿越者,你也得老老實實等五分鐘;
比如一個人,就是要十幾二十年才能長成,就算你是穿越者,也無法讓一個五歲的娃兒,成爲你最信重的禁軍統領。
一樣的道理——作爲穿越者,你可以制定先進的制度,可以用更具性價比的方式解決問題,甚至可以加快發展進程;
但這裡的‘加快發展進程’,卻並非是指把原本需要四十多年的文景之治,給縮短到三五年。
劉榮的存在,讓漢室的發展速度加快了些,固然沒錯。
但歷史上的‘文景之治’,在劉榮這個位面,卻少了大半個‘景’,也同樣是毋庸置疑的現實。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劉榮所身處的這個時間節點,漢家並沒有比原歷史線上的同一時間節點強大太多;
更是遠沒有原歷史線上的漢武大帝年間強大。
再有,便是絕代雙驕衛青、霍去病,還是讓劉榮有些半憧憬、半心虛。
——雖說時勢造英雄,但英雄,往往也造時勢。
作爲皇帝,劉榮當然明白:只要自己想,就完全可以在這個位面,找到另外的絕代雙驕。
哪怕沒有歷史上的衛、霍給力,也起碼能湊合着用。
但另外一方面,劉榮心裡又隱隱有些犯嘀咕,生怕沒有衛霍,換了旁人,蝴蝶的翅膀就要改變歷史走向,讓華夏民族的崛起遭受意料之外的打擊。
雖然這個可能性極小,但劉榮還是不敢賭。
萬一呢?
萬一匈奴人,就非得衛青、霍去病才能收拾、料理乾淨呢?
萬一除了他倆,其他人上就都要送人頭呢?
別說不可能!
歷史上的貳師將軍李廣利,在判漢投胡之前,也從未有人看出其明顯遜色於衛、霍!
漢武大帝給予貳師將軍的支持力度,甚至比給予衛青、霍去病的還要更大!
劉榮只能通過穿越者的視角,以一種馬後炮的方式,來確定歷史名人‘行不行’。
而在某一範疇內,相較於自己培養、挖掘不存在於歷史上的人,劉榮還是更傾向於被歷史檢驗過、證明過的歷史名人。
——程不識再香,能香的過霍去病?
甚至就連程不識,都是劉榮根據歷史記憶,一手扶持起來的;
換做其他籍籍無名,都沒能在青史上留下痕跡的無名氏?
別~鬧了~
只能說:劉榮原本是不迷信的。
但在經歷過一次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穿越之後,有些東西,劉榮還真不敢再像從前那般,堅定不移的將其視爲‘愚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