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進入二月,天氣雖然還有些寒冷,但街邊的柳樹已經開始長出嫩嫩的綠芽。
蕭家小院之內,蕭俊柔聲的哄着月娘,教她在屋中的沙盤上寫大字,小丫頭昨夜受到了驚嚇,又受了些傷,正午醒來後便是一付神情鬱郁的模樣,蕭俊使勁渾身解數,好歹算是將她哄得小臉兒上重新綻放出純真可愛的笑容,月娘身上的傷已經找郎中看過,倒沒什麼大礙,蕭俊上次受刑時留下的治疤藥還餘下一點兒,正好給月娘用,倒也不虞會留下疤痕。杜氏聽聞女兒受傷,也趕過來陪着女兒。
蕭俊望着月娘可愛的笑臉兒,心中卻是翻來覆去的想着心事,他現在面臨着一個十分嚴峻的問題,那就是如何生存下去,昨天夜裡出手攔截刺客的那兩人,看樣子應該是官府留下來監視自己,釣出趙無極的,若是這二人一旦發現身份和意圖已經暴露,打草驚蛇,趙無極不會再出現,想必就算不會再拘捕自己,也必定會立刻離開臨湘,沒有了這二人的保護,自己的小命可是危在旦夕啊。好在這二人始終以追剿飛賊的名義在隱藏自己的身份,看樣子暫時還不會離開,蕭家的小院之外多了不少巡街的青壯衙役守護,蕭俊嚴重懷疑這些衙役,是這二人爲了不過多的出手暴露自己,特意佈置在周圍警戒、驚走刺客的。不過即便如此自己也要及早作些防範。
可是自己一個升斗小民,無權無勢的?又如何防範呢?思慮了良久良久之後,蕭俊這才暗自嘆道:“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考秀才。”
蕭俊要考秀才,並非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在聽張老夫子授課的過程中逐漸產生的想法,隨着對這個時代越來越瞭解,他發現康熙初年的科舉並不象自己以前想象的那麼難,就拿考秀才來講,這秀才是以縣爲範圍錄選的,每縣都有大約二三十名。
臨湘縣境之內人口三萬餘,大多都是順治年間戰亂後收攏的流民,流民四處飄泊、衣食無着、生活艱苦,老弱大都被裁汰掉了,活下來的都是青壯,窮苦人家生活枯燥單調,每日太陽落山後,因點不起油燈,只能早早入睡,長夜漫漫,臨入睡之前,總是要尋些樂趣的,於是頻繁的“娛樂”漸漸繁衍出了大量的人丁,雖多有夭折,但活下來的亦有不少,就拿臨湘來說,縣境之內竟然有半數以上的人口都是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
由於剛剛從各種戰亂動盪之中恢復沒多久,民生凋畢,這些青壯們大量繁衍後代造成的直接影響就是生活更加的貧困了,因爲要養的孩子太多,別說高檔私塾,就連普通的只不過認認字的私塾他們都供不起。
因此,縣境之內文盲率至少高達九成以上,雖然能夠讀書識字之人粗粗算起來也數百人,但能夠寫科考八股文章的可謂是少之又少,絕對不可能超過百人,樂觀些估算也就六七十人的模樣,而且這些人當中還有不少象孫子遠那般濫竽充數的。
秀才的三場考試,縣試、府試和院試,都是考一文一詩,或者兩文一詩,這文就是傳說中的八股文了,八股文雖然愚迂,但能夠在長達數百年的時間內成爲國家選用人才的標準和依據,還是有着其獨到之處的。
衆所周知,八股文是有着極嚴格的格式要求的,行文時必須模仿着聖人的口吻,用固定的格式,將文章寫出來,限制極嚴,大多數人在諸多限制之下,寫出的文章都是內容空洞乏味,千篇一律,陳詞濫調,所以屢試不第。
因此若是想要寫好這八股文,僅僅通過背誦《四書》、《五經》、《四書章句集註》和一定數量的八股文範文是不可能具備這樣的能力的,必須長時間的學習經、史、文等各類知識,不斷的積累,厚積薄發,並進行刻苦的八股文行文訓練才能達到目的。換言之,要作出一篇出色的八股文,必須有紮實的經、史、文學功底和良好的語言運用能力。
如此一來,還需要廣泛地閱讀大量的書藉,自晚周、秦、漢以來,左氏、公羊、谷粱、屈原、莊周、揚雄、司馬遷、班固等先賢的文章,韓、柳諸家等等等等,只有將這些知識去粗存精,轉化爲自己的處世哲學和獨道見解,並且運用到八股文的寫作之中去,才能夠廖廖數語,微言大義,寫出高水平的八股文章,因此科舉中第絕非一件簡單的事情。但凡高中舉人和進士者必定是學識淵博到一定程度之人,當然八股文章也有它的弊端。
蕭俊之所以對自己有信心,是因爲自己有着三大優勢,第一就是記憶力極佳,這一年多以來,不僅將四書五經和四書章句集註背得滾瓜爛熟,而且還閱讀了大量的經史子集,雖不敢說過目不忘,至少也是將內容牢牢的印在腦海之中。
第二就是有君子齋書院張老夫子的點撥,蕭俊對如何八股行文,如何破題承題,應試中的要點,如何將從各種書藉中汲取到的巨量的龐雜的知識融會貫通,以及應試中的禁忌等等已經基本上了然於胸,有無良師的指點,那差距可是極大的。
第三就是他來自後世,由於互聯網和電視的存在,視野遠比古人開闊,所接觸的信息量也遠比古人龐雜,頭腦中的奇思妙想也比古人豐富得多,再加上後世那種西式教育,使人在不知不覺中就具有了一定的學識和內涵。因此相對於古人,他可以在八股行文時最大限度的發揮想象力,如天馬行空,縱橫開合,胡吹亂侃,在有限的格式內將自己的優勢發揮出來。
通過這些天偷聽縣學內秀才們的論道,蕭俊感覺從這不足百人之中,脫穎而出,進入前二三十名,成爲本縣的秀才,對他來講,其難度恐怕比後世考上重點中學還要容易些。
思慮了良久之後,蕭俊轉身走進屋裡,徑直來到燕氏的面前:“母親,孩兒想要考取功名,一個多月後,便是縣試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兒子的戶藉和出身不明,還請母親幫忙一起想想辦法。”蕭俊忽然說一段令燕氏吃驚的話來。
如今剛剛進入康熙十年,蕭俊也只有十一歲,一個十一歲的少年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怎能不叫人吃驚?況且蕭俊平日裡只見他舞刀弄劍,從未見進過私塾,突然要考取功名實在讓人意外,燕氏定了定神,見兒子不象是在開玩笑的模樣,暗自嘆了口氣,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跟着孫子遠這個半吊子書生學了兩年,就以爲自己的學問已經相當不錯了?反正這縣試聽說也不用怎麼破費,就讓他去栽個跟頭,長長見識也好。
燕氏十分寵溺兒子,不忍拂了他的意,隨口敷衍道:“這戶藉和身份你不用擔心。母親會替你處理。至於這具結擔保和縣衙禮房報名,由母親出面辦理就好,你到時候儘管去應試就是了。”
蕭俊見母親痛快的答應了下來,就沒有再說什麼,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內,蕭俊幾乎完全停止了練習武藝,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縣試的準備當中。
康熙十一年二月十二日,燕氏特意帶着蕭俊到縣城東南角的魁星樓拜祭,保佑自己的兒子高中,同時又到城北的東獄廟虔誠的參拜了一番,保佑自己的兒子吉星高照、文運暢通。
第二日黎明,蕭俊隨着近百參試的文童來到了靠近南門的長安試院。
試院是專門供科舉考生應試的地點,各府、州和大縣一般都有設置,而且結構佈局大致相同,只是規模大些和小些罷了,長安試院臨街面東而建,最外邊是左右兩座牌坊式的轅門,進入轅門之後是第二道門--儀門,進入儀門之後是一座大堂,上書“文運宏開”四字,大堂的右側有一道門,被稱爲龍門,進入龍門之後,便是文童們用來考試的號舍了。
這號舍,是數道極長的長廊,裡邊用青磚隔成極小的單間,地上鋪着能調整高度的懸空木板,裡邊僅能容納一張桌子,一個凳子,屋頂低矮,甚至個子高的都站不直腰,酷似後世電影中關禁閉的小號。如果從外邊望去,就象是一排排長長的青磚馬廄。
長安試院規模算是極小的,也有號房近五百個。
蕭俊雖然仗着超強的記憶力,頗有些信心,但畢竟沒參加過科舉考試,多少還是有些緊張。同時他也對這個時代的科舉考試頗有些好奇,縣試十六歲以上和以下出題是不同的,十六歲以下,錄取的標準要相對低一些。
在進入號房之前,知縣王大人端坐於大堂的上方,掃視了一遍下方的衆文童,緩緩道:“今天是第一場正場,試《四書》文兩篇,五言六韻試貼詩一首,現在開始吧。”
各文童驗明正身和查驗是否有夾帶之後,便魚貫進入了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