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鄉,地處江西西部,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早在春秋時期,此地便有“吳頭楚尾”之稱,是出入吳楚兩國的關口,當年伍子胥一夜白頭的故事便是發生在萍鄉的老關,滄海桑田,歲月變遷,到了清代,此地不僅在地形地理上,戰略位置極其重要,更因交通發達,盛產稻米,南臨入廣東的咽喉重鎮吉州,便其戰略地位愈發的突出。清軍若是佔據此地,可南攻吉州,切斷周軍與廣東的聯繫;亦可西進湖南重鎮長沙,長沙若得,嶽州不攻自破,周軍喪失湖南,戰局將急轉直下,而佔據萍鄉便可將糧餉輜重源源不絕由此地運至長沙城下。打仗拼的就是錢糧,以清廷的實力,就算是硬耗,也足以將吳三桂耗死在長沙。
鑑於萍鄉的重要,在江西收復大片失地之後,康熙十五年二月,安親王嶽樂兵發四路,率兵七萬餘前來攻取萍鄉,江西提督趙國祚亦受其節制。
萍鄉多丘陵山地,在其城南有一座小山,名曰七星臺,高出城垣,上建有石臺,內有火炮數十門。周軍主帥夏相國設三營近三千人據守於此。欲攻萍鄉,先取此山,居高臨下而攻自然是最好的辦法。但此山建有堅固的石臺,內有守軍數千,佔據地利,縱然是七萬大軍輪番圍攻也不見得能夠拿下。
蕭俊騎在飛霜之上,遠遠的眺望着周軍的雄城和高臺,雙方大軍共計十餘萬,各自結營數十里,聲勢十分浩大。周軍圍繞着雄城設下許多營寨,而清軍亦是將軍士散開,兵分四路,連營近百里,對萍鄉呈半包圍狀。
他還從未見識過如此大規模的陣仗,身處這百里連營之中,蕭俊只覺得在戰爭中,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了。
感慨了一番之後,蕭俊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打開之後又重新閱讀了一遍,臉上卻現出沉思之色,似乎在思索着什麼,這封信是昨日標行送過來的。是燕氏的家書,除了細細的叮囑之外,還告訴蕭俊,杜氏尋到了,已經回到了黃州,杜氏見女兒還並未找到,頗有些失望,不過因蕭俊出動了官府的力量,杜氏也沒有再次離開去尋找女兒,兩年前在亂兵之中,衆人失散,杜氏和月娘都被亂兵捉入了軍營,杜氏在軍營之中見到女兒後,便要撲過去和女兒在一起,月娘也大哭着要到孃親的身邊,卻被亂兵強行分開,後來月娘和其他一些小女孩兒,被關在一座營帳之內,看守極嚴,沒過幾日,便來了幾個伢人,驗明完壁之身後,將這些小女孩以不算低的價錢買走,杜氏後來從兵士的口中套問出這些伢人中爲首的喚作劉二爺,是江西人氏。再詳細的,這些兵士也不清楚了。
又過了幾日,戰況吃緊,兵士們將杜氏這些婦人也放行北上,杜氏卻沒有北上,而是沿着人伢子離開的方向,一路打聽,向南行去,但越是往南,戰事就越混亂,杜氏數次被亂兵捉了去,還好算她命大,又有着幾分姿色,因此雖然吃盡了苦頭,有兩次幾欲送命,但還是熬了過來,杜氏見向南之路不通,這纔回轉江西,改爲穿府過縣,打聽劉二爺的下落,她見過那劉二爺以及幾個隨從之人的容貌,這麼大一幫子人,應該還是比較容易打聽的,她一個婦人在亂世之中,到處都是棚寇和盜匪,一路之上晝伏夜出,極盡小心,終於在南昌探聽到了那劉二爺的消息,此人在南昌有着一些產業,表面上的身份是個士紳,杜氏希望蕭俊能夠把這些消息儘快告訴尋找月娘的官差。
蕭俊看完書信之後,便再次揣入懷中,現在有兩件事急需解決,第一,杜氏尋到了,估摸着過不了多久,那位佟爺就該來摧收銀兩了,因杜氏並未和月娘在一起,按約還要補交七百兩。自己現在只有二百兩,這筆銀子得儘快想辦法籌上。
第二,尋找月娘的線索已經有了,得儘快告訴佟爺,不過在告訴佟爺之前,要把銀子先補齊。
……………
在進行了三日的戰前準備之後,清軍於二月十四日終於拉開了大戰的帷幕,是役,從各部抽調勁旅,約四千人,主攻七星臺,李文忠所部因作戰勇猛,屢立戰功亦被選入,其它各部則負責切斷敵軍對七星臺的支援。
隨着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灑落在大地之上,八百名軍士在急促的集合號角聲中,緊張有序的奔跑到校場之中列陣。
遊擊將軍李文忠,身披重甲,腰懸大刀,此時正肅立於高臺之上,此人年近四旬,生得鼻直口闊,細腰乍背,雙肩抱攏,身形雄健,勇武過人。李文忠作戰驍勇異常,雖戰功出衆,卻因是個地地道道的漢人,而不是漢軍旗之人,因此並沒有如桑額等漢軍旗的武官一般,在南漳守衛戰中被實授一級,雖然有些封賞,卻仍然還只是個遊擊。不過此人似乎心胸倒也算開闊,自己陷陣殺敵,功勞最大,卻沒升官。而那些跟着借光的卻升了官,他倒是從未表現出什麼怨言。
李文忠環顧四周,見軍士們已列陣完畢,這才大聲道:“一個時辰之後,我大軍開始攻打萍鄉,我等負責主攻七星臺東側陡坡。陣斬一人,賞銀三十兩,第一個登上高臺者,賞銀二百兩。另,因我部戰力出衆,行糧由原來的雙倍改爲四倍,每人皆從隨軍出征之日算起。戰後便會按四倍之標準補足欠餉,陣亡者亦會補發。”
兵士們見此仗賞格如此之高,還補發不少銀兩,立刻歡呼鼓譟了起來,但這些軍士畢竟久經戰陣,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以這七星臺的險要,就算是把這些人全填進去,也未必能攻得下來。殺敵一名給三十兩,那至少也得先衝上去,才能夠砍到敵人。可這山頂上,不僅炮多,滾木擂石估摸着也不少,怕是還沒衝到一半便被砸成肉泥爛醬了。
李文忠見衆軍士沉默了下來,這才繼續鼓舞着士氣說道:“此戰,以主攻南部緩坡的兩千餘人爲主,我等只是輔攻,而且不會一開始就猛攻,要在佯攻之後,探明敵人虛實,再作進一步的打算。”
衆軍士聞聽此言,臉色這才略輕鬆了一些。
朝食之後,清軍圍繞着七星臺,兵分多路,列成一座座獨立的大陣。而主攻部隊則是分成三路,列陣於二裡之外,準備從東南西三面強攻,近兩千五百名軍士主攻南面緩坡,別有兩部數百人攻擊東西陡坡。
隨着號鼓聲響起,兩邊大軍呈對恃之狀,數十門上千斤重的神威將軍炮,聚集在高臺的南面,緩緩的向前推去,攻擊七星臺的大軍亦跟在數量盾車之後,隨着炮羣緩緩跟進,雖然尚未交鋒,但整個戰場之上,充滿了戰爭一觸即發的肅殺氣氛。
清晨還是比較涼爽的,一陣陣的輕風拂過,將軍士們的緊張情緒略微吹散了些,當清軍的炮隊,推進至距七星臺一里半左右時,周軍位於高臺南側的近二十門重炮利用地利的優勢突然齊齊開火,但見石臺之上一陣陣硝煙升起,十幾枚大鐵球尖厲的呼嘯着,掠過長空,從高處疾飛而至。
周軍使用的紅夷重炮,藉助着地勢最大射程估摸着可達五六裡開外,但真正具有殺傷力的距離卻也只有不到兩裡,這還是藉助了一些地勢,各種史記上說一門巨炮可及多遠,通常指的都是最大射程。而非具有殺傷力的有效射程。
這些鐵球落地之後,立刻變成極具殺傷力的跳彈,化作一道道黑影,連蹦帶跳的向前疾衝而去,周軍的這種重炮,雖然精度極低,若是讓他去打一個點,打上個百八十炮也未必能命中,但若是讓他去瞄一條線,這準頭多少還是有些的。
這些跳彈先是全部砸在清軍火炮之前的地面之上,之後便趟出一條條的直線,直奔清軍炮羣竄去,清軍的炮羣畢竟還是過於密集,兩門炮架轉瞬之間便被高速竄行的鐵球狠狠的砸中,火炮立刻便從塌倒的車架上滑落了下來,這兩枚鐵球撞散了炮架之後,依然飛速向前滑行,各自連續將兩名炮手和輔兵膝蓋以下撞飛,又向前疾奔了數十步才最終停了下來。
而其他的鐵球雖然沒有砸中炮架,但也有三枚砸中了炮手和輔兵,一枚鐵球砸在硬石之上,直接高高彈起,將一名炮手的胸口砸出一個慘不忍睹的巨型血洞。
周軍第一輪炮擊過後,炮陣之中立刻響起了幾名斷腿炮手輔兵的長聲慘呼。
這慘呼聲遠遠的傳了開去,不僅讓炮手們產生了陣陣騷動,同時也給後續的攻擊部隊,無形之中造成了一定的壓力。兵士們臉上的神情也更凝重了些。
僅一輪炮擊,便癱瘓了兩門重炮,造成數人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