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我的一句話, 南柯本來憔悴不堪的臉上瞬間容光煥發了起來,忍不住輕笑出聲,卻見蕭準忽然看了我一眼, 墨色的眸子裡光影劃過, 晦暗不明。不過也就這一眼, 下一刻他的視線便落到了手中的書卷上, 面上的表情依舊沉穩自然。
我怔了一下, 總覺得他剛纔那一眼飽含深意,但除了覺得怪怪的,卻是品不出別的。不過看他如今這自然坦蕩的模樣, 我不由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南柯難得沒有發覺我的走神,只是有些目光呆滯的傻笑不已, 我見着又好笑又心疼, 雖然我每次說他長得糙都會被他自信滿滿的駁回, 但到底還是傷了他那顆驕傲的自尊心吧。
輕咳了一聲,南柯終於回了神, 目露焦急道:“可是哪裡不舒服?”
我笑了下,本想說沒有哪裡不舒服的,但身體卻忽然痙攣了一下,隨即那種由內而外的痛頓時讓我冷汗迭出,痛呼出聲。
南柯的臉色一白, 隨即摸出一個藥瓶, 倒出一粒芳香非常的藥丸塞進了我嘴裡。藥丸入口即化, 帶着絲絲清涼, 像一股清泉撫平了我渾身倒刺一般的疼痛。
我緩了緩神, 終於呼出了一口氣,隨即卻皺起了眉頭。雖然我不精通醫術, 但拜我經常被二師兄各種體罰所賜,我也算是“久傷成醫”。狐鳴山那一場打鬥,我這一身外傷倒是其次,後來瘋癲時我硬是撞開了被封的穴道,反噬的內傷卻是嚴重的很了,難怪南柯這麼急着往寒山境趕……
再看他滿面的憔悴和掩飾不住的心慌擔憂,我這心神頓時黯淡了下來。寒山境主因爲靈石心法而武功卓越,可也因爲它本身的自傷都不長壽,我原先又傷了心脈,如今這麼一番重創下來,怕是沒有多久活頭了吧……
“江河,別亂想,你就是力氣使大了,回頭讓那個老妖怪給你開兩帖補藥就好了……”
我這一番心思並未刻意掩飾,南柯又怎麼會看不出來,雖是安慰我的話,可又何嘗不是他期望的,只是事與願違。
聲音漸低,南柯抿起了脣再說不下去,只是定定的望着我,顏色淺淡的眸子卻看起來幽深十分。
“別擔心,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眼中掠過一抹痛色,南柯與我額頭相抵,耳邊只留他嘶啞的聲音:“會好的,江河,你才答應了嫁給小爺,小爺還等着娶你過門的那天呢。”
“……嗯。”
輕輕應了一聲,或許方纔那藥丸有些安神的作用,我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南柯咬牙切齒道:
“若是江河有個三長兩短,我必活剮了他!”
再次醒來,我仍舊在南柯的懷裡,只不過已經不是在馬車上了。我逡巡了一圈兒,便知這是寒山境下陶樂鎮的客棧,這麼多年了,居然佈置什麼的還是一個樣。
“醒了?肚子餓不餓?”
南柯的聲音聽上去很是疲乏,我擡眼看着他比之前更難看的臉色不由一陣心疼,雖然這四年我沒少收拾他,可卻也實實在在的嬌養着,如今卻給折騰成這樣。
“不太餓,放我下來吧,你休息一下吧。”
心疼加上氣力不足,我語調綿軟的自己聽了都嚇一跳。若是往日,南柯必是對此好一頓調戲,而後動手動腳的吃點豆腐,如今卻只是滿眼溫情的望着我:“小爺不累,你渾身都是傷口,躺不安穩。”
我瞅了瞅他,不由嘆了口氣:“沒事兒,你去弄點吃的來吧。”
南柯聞言執拗的搖了搖頭,“就這樣吧,小爺身體強壯的很,抱你一輩子都沒問題。”說罷又朝我曖昧的眨眨眼,頓時弄的我哭笑不得,個小王八蛋,沒正經!
“來人,把粥端進來。”
朝外頭不高不低的交換了一嗓子,不多時便有一個青衣小廝端着食盤走了進來,恭敬的將粥放在小几上,便躬身退了出去。我心中一動,雖然只一眼,但看那身形姿態便知是個兵將。想了想,我不由張口問道:“蕭準還在?”
聞言南柯立即黑了臉,“不知道他怎麼這麼閒,收拾了他四弟那麼多證據卻不回去加火燒柴,皇家的腦子都是進水的,也不怕玩大玩兒砸了。”
用手背貼了一下碗壁,南柯將我抱坐起來,我渾身沒剩下二兩力氣,如此便只能軟趴趴的靠在他的肩頭,視線落在他瘦的尖尖的下巴,頓時又是一陣心痛,養了這麼多年才養的那樣壯,這才幾天,就給我瘦了這麼多。
小心的將勺子遞過來,南柯一口一口的喂着我,外粗內細,看他的樣子相信任誰都不會想象得出他會有這麼精細的模樣。身上的傷口一陣陣的疼,但心裡卻甜甜暖暖的。
約莫吃了小半碗,我便沒力氣再吃了,南柯雖然不甘心,但卻也沒辦法,只是眸子暗沉沉的,更是難以控制的泄出了些許煞氣,我便只好意思着又喝了些許蜜水。
或許是吃了點食物,雖然依舊沒什麼力氣,但精神卻好了許多,想着那天南柯不顧一切的朝瘋癲成那樣的我撲過來我就一陣後怕,好在我沒傷到他,不然……
凝了眉,我動了下嘴脣,但嚅喏了半天,卻只是問了句那天之後怎麼樣了。我知道南柯不會嫌棄我發瘋時候的難看模樣,否則他也不會在那個境地還朝我走過來,半絲猶豫都沒有,但就是因爲如此,我這心中反倒升起了一絲膽怯,說不清道不明,只是開不了口。
“還能怎麼樣,自然是能殺的都殺了。”
我聞言不由一愣,隨即問道:“東方錦城也給殺了?”
話音一落,我立即覺察出了不對,南柯整個人都像是被蒸騰的黑色煞氣給包圍了起來,眸子隱隱泛着血色,表情更是猙獰的很。
“叫他給跑了。”
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吐出這句話,南柯看着我道:“放心,他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小爺自會把他抓出來剁成一鍋肉醬。”
我被他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恨意驚了一下,想到他會如此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爲我,心中雖是歡喜,卻又帶了一份沉重。若是我這一回真的傷重的不行,南柯日後會變得如何?
之前得到南懷遠還可能活着的消息時,我是憤怒的,深深的覺得自己被他算計了。如今這般境地下,我卻覺得他活着或許是件好事,起碼若是我死了的話,南柯在這世上還是有個親人的。
“你那日怎麼會出現在狐鳴山?”
“自然是去救你!”
我眨眨眼,“你怎麼知道我被關在那裡?”
“呵呵,那倒要謝謝蕭準他那個四弟了,知道蕭準手裡握着他勾結亂黨的證據,又屢次要不了他的命,這才方寸大亂的把隱藏的力量都甩了出來,倒是讓小爺順藤摸瓜找到了東方錦城這狐狸精。”
哼了哼,南柯的臉上掠過一抹恨色:“哼,他卻是個聰明的,我那日來這裡搜了一回居然被他騙過了,可惜,他那個主子卻是個蠢的。”抱着的手臂緊了緊,南柯的聲音一瞬間變得低沉起來:“還好,是個蠢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卻對他的話極其贊同認可。南柯若是晚來些,我不是已經瘋狂着幹掉了所有人力竭而亡,便是瘋狂的幹掉了大半的人被他們弄死了事了。可見老天還算是厚待我的。
伸手無力的拍拍南柯瘦削的臉,我緩聲道:“你是不是很久沒睡了,睡一下吧,瞅你這樣,我心疼。”
耳朵有點發燒,若是以前這麼直白的話我是怎麼也說不出來的,但如今,或許是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或許是那一日他不顧一切的奔到發瘋的我身邊的情景太過讓我震撼感動,這話便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說出了口。我坦然的對着南柯熠熠生光的眸子,慢慢勾起了脣角,南柯亦如是,只是那弧度顯然比我大的多。我瞧着他眼中的神色,若不是我此刻十分“脆弱”,他肯定恨不得抱着我跑兩圈,在顛兩顛。
“待天色亮透了,我就送你去找那老妖怪,他一定治得好你!”
我點點頭,但隨即卻皺起了眉頭:我臨走時落下了斷山石,如今怕是上不得山了!
似是不明白我的神色怎麼一瞬間變的這麼難看,南柯立即一臉緊張的問道:“可是哪裡不舒服?”
“沒……沒有。”咬牙擠出幾個字,我這心裡真是悲傷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柯兒啊,我走的時候放下了斷山石,如今寒山境已經成了孤山,上不去了……”
“什麼?!”南柯驚的身子一跳,惡狠狠的瞪了我一會兒後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氣來維持面色的平和,“就是個滑不溜的石柱子還有人爬的上去呢,那麼大一片地界,總有上得去的地方的!”
“我……還放了毒障……”
“……”
我從未見過南柯如此難看的臉色,整個人甚至都透出了一股子死氣來,不過片刻後又恢復了平靜,攏着我的手臂緊了緊,南柯的聲音晦啞難聽:“沒關係,明日我帶着你去看看,上不去,我便炸也炸出一條路來,江河,你會好的,一定會的……”
後面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嘆了口氣沒有出聲。腦中卻想起了師父臨去時的情景。
“江河,莫哭,生死是倫常,師父不過是走完了自己的路罷了。”
人生便是一場旅途,我這一路也算是起伏跌宕精彩紛呈了,只是不知道,我還剩下多少路沒走……夠不夠,在多陪着南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