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秋未睡到初冬,十月的婚禮又在這場意外的插曲中泡湯了。對於成親這事兒,我多少有些遺憾——在最美的年華里沒有與最喜歡的人成親。人生最悲苦的事也莫過於此吧。這一生悲苦的事兒實在多了些,但我不能與命運計較,與命運計較太多吃虧的總是自個。樂觀向上總不會錯的,扭轉不了,那就適應。
昨夜裡下了一宿的雪,我躺在牀上窩在四阿哥懷中,聽到雪落在琉璃瓦上沙沙的響。四阿哥說今兒帶我去賞梅。這宮裡在冬天除了賞雪品梅,好像也沒有別的了。每日呆在宮中,若不是有弘曆和紅香時不時的來看我,陪我說些話兒,我想沒多久,我多半會變成個啞巴呆人。
一覺睡到近午才醒。吃過飯,四阿哥便來了。
一身家常鴉青羽緞冬服外罩多羅呢大耋的四阿哥看起來精神不錯。他不單獨與我相處時,那臉上便是冰冰的掛着霜,好在與我相處時臉上的冰化了去,像拔開烏雲見了月一樣的明朗着。若是四阿哥今兒不來找我,昨兒夜裡的話,我是差不多要忘了。喜兒給我穿了一件又一件的厚袍子,最後才罩上一件狐毛夾子再披了件水藍的銀鼠披風。收拾妥當,四阿哥看了看我,滿意對着我微微一笑,拉着我的手就向外走。臨出門時,喜兒追了上來,“主子,手套。”說着便把一副灰貂手套套在我手上。
因我不喜有人跟隨,所以四阿哥便摒退了隨侍,他拉着我的手慢慢行走在宮道上。他的手卻不似他的臉那般冰冷,很溫暖。走了一段路,四阿哥似想起了什麼,停了腳步對着我微微一笑,人走到我前面將大耋解下遞給我,背對着我彎着腰,“來,我揹你。”
我看着他躬起的背愣住,“我自個能走……”
“快上來吧,我揹你。天兒冷,地上雪厚。”他話語簡短,卻滿是關愛。
我心裡一暖,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背。四阿哥揹着我在雪地上穩健的走着,我穿的衣服很多,雖然人瘦,但重量也是不輕的。
“你背過我了,這會兒可以放我下來了。”我想他是因爲那日說過要揹我,所以踐守他的承諾,現在承諾競現,背了一會兒就行了,路可是有些遠,他會累着的。他平日出行都是有肩輿步攆八人擡着,這會兒來走路還背個行,也怕是吃力不少。
“我不累的。背自個媳婦怎麼會累?你是瞧不起我身子?”四阿哥倔強地要揹我,不肯放我下來。
我伏在他背上摟着脖子,看了眼四野白茫茫一片,忽然想起豬八戒背媳婦的故事來。不由得撲哧笑出聲來,此刻被四阿哥揹着,心裡真是甜蜜的緊。我將那豬八戒背媳婦的調子不知不覺哼了出來。
“你哼的什麼調子?”四阿哥問道。
“豬八戒背媳婦。”我答。
“你是在取笑我長得醜?”四阿哥頓住腳。聽他聲音好像有些怨氣。難不成他還是一個臭美的人?想到這點,我更覺得好笑,“你當然長得是英俊非凡,倜儻風流。哪會是豬八戒那呆子樣呢。”
“嗯,這話說得中聽。前些日子我讓西洋畫師給畫了幾張像,其中就有穿了西洋服的,趕明兒畫好了,讓你瞧瞧。”四阿哥果然是個自戀狂,要是有相機,肯定是個拍客。在現代時看到過書上有他穿西洋裝的畫像,還套了洋人的假髮來着,想不到冷麪帝王原來是這等悶***。
我吃吃笑着,脫口而出,“你還挺時尚的嘛。”
“什麼‘時尚’?這詞兒我怎麼沒聽說過?是不是洋人話兒?”自我上次說了洋人話,四阿哥便把聽不懂的都歸到那上去了。
“就是‘時髦’唄。”我解釋道。也不知這兩個字在那時是否已有,還是再加個通俗點的,“也就是‘流行’。”
四阿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西洋服與大清之服差了許多。不過他們的衣裳很適合工作,不似我們的累贅。下次我讓他們給你一件女裳試穿下。我覺得上面的花邊兒倒是好看,聽說是機器織出來的。洋人在機械方面比我們大清先進許多,很多東西都是我們大清沒有的。”
“取人之長,學人所長。你可引進一些來,不要只放在皇宮,應放在民間,造福百姓。”其實這時西方的許多東西在皇家所設的工部都能製造出來,就像玻璃鏡,老花鏡,但這些只供應給達官貴人,一般的平民百姓都不賣。等級尊卑還是劃分很嚴重。
四阿哥聽了沉默一會,“這些東西最終是要走向民間,只是現在還不宜。吏治不清,百姓飯都沒吃飽,哪能有閒錢買這些個的。”四阿哥說的也是實情,連連戰亂災荒,先填飽肚子再說。
我們兩個說着不知不覺便到梅園。還在門口便聞到梅清冽的香味。進了門,就見樹樹臘梅爭妍鬥豔,披着雪分化妖嬈。
我下了四阿哥溫暖的背,將大耋披在四阿哥身上,給他繫繩子時,被他握住手。我對着四阿哥微微一笑,“累不累?”
四阿哥滿臉溫柔地看着我,“不累。”然後牽着我的手向梅樹下走去。
“這梅今兒開得真好。”我望着近前的一梢梅花,也不知怎麼的自第一次賞梅後便喜歡上了在有雪的冬天賞梅。
四阿哥順着我的目光看着那梢梅花點點頭,“以後每年我都陪你來踏雪賞梅。”
我一怔,竟幽幽地嘆了聲,“怕是沒有機會了吧。”
四阿哥立刻握緊我的手,我看着他一臉緊張的樣子,很是詫異。
“我不許你胡說!”四阿哥緊緊盯着我的眼,“你會沒事兒的,以後我們年年都來賞。”
我一時被他認真的樣子愣住,“好,以後我們年年都來看梅花。”
四阿哥聽我這麼說,臉色方緩和了些,“這就對了。以後我將這園子再建大些,種更多的梅,可好?”
我輕輕點點頭,偎在他懷中,靜靜地看着梅,心卻跳得有些急。
天地間這時只有我和四阿哥,這一刻多麼安寧。可是我面前的梅花卻越來越模糊,我眨了眨眼,面前的梅花全消失了,只剩一片灰黑。
我心裡一驚,揪住四阿哥大耋的手緊了緊,“禛,天怎麼黑得這麼快?”我怎麼什麼也看不到了?
四阿哥握住我的手也一緊,他的聲音緊張起來,“湘雨,別怕,天,是,天黑了……你別怕,我們這就回去……”
我手足無措起來,天怎麼說黑就黑了?就算黑了,不是有雪還可反光嗎?怎麼我一點光也看不到?心裡越來越驚慌,胸口處又傳來撕裂的痛,只覺口中涌起一股甜腥到嘴上,我胃一動,噗的一下將那甜腥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