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還沒老，怎麼就感覺像風燭殘年一樣。除夕一過，我這身子又支撐不住躺下了。而且比之以前更嗜睡，我好害怕閉上眼，怕一閉上眼便醒不來。轉眼就是三月了，四阿哥爲慎重還是差欽天監擇了日子。但欽天監說三月沒有什麼適宜嫁娶的好日子，擇了個四月二十日，說那日是黃道吉日，適宜嫁娶。於是原本定於三月的婚禮便又改到了四月。其實我這身子如若到了三月也是不見得有多好，走不了多遠便覺得累，一挨着椅子便想睡，成日裡恍恍惚惚的似在夢遊般。
躺在湘妃榻上，身上穿着厚厚的錦緞長裳，我慵懶地看着門口漏進來的斑駁陽光好一陣出神。過了一會兒，身子想走動了，於是我讓喜兒攙扶着我起來，忽然覺得身子還不錯，心裡不由得一動便想去給四阿哥泡壺茶。
我獨自去茶房細細泡了壺銀針，然後沏了一杯放在茶托裡端了去養心殿。除了上早朝，四阿哥一般都是在偏殿的書房裡辦公批摺子。
守在門口的福安公公見我來了，臉上一笑迎了過來，“喲，姑娘怎麼來了？身子可是好些了？這些個粗活有咱家做着，你還給少走動些吧，免得讓萬歲爺擔心。”我無名無份，但凡在養心殿的人卻將我當個主子一樣看待，說話和氣不敢衝撞了我。我心裡雖過意不去，但想想，他們給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看的是四阿哥的臉面。我是借了四阿哥的光的。
我笑笑，“不礙事兒的。有勞公公記掛了。”我看了眼垂着布簾的門問道，“皇上可還是在裡頭？”
福安公公眯了眼一笑，“在，怡親王也在裡頭呢。”我一愣，笑道，“那我進去了，茶擱久涼了就吃不出味了。”
“進去吧。”福安公公忙上前替我打起了簾子，我點頭謝過他，便進了去。
“皇兄，上次剌殺雪韻的兇手已查到了。”胤祥低沉的聲音傳來，我摒住呼吸停下了腳步。呆立在那扇畫着荷塘月色的屏風前。屏風裡面，四阿哥隱着怒氣陰狠地問胤祥，“是不是他？”他，指的是誰呢？
“是他。抓到的剌客已在獄中被人落了毒滅口。但臣弟從別處查到了他在剌殺的前幾日去找過剌客，給剌客的銀票也是同一個錢莊兌出。”
“他好大的膽子！竟敢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朕讓他思過，他倒死性不改！”四阿哥聲音一軟，“這事兒辛苦你了。可有找到解此毒的大夫沒有？”
胤祥沉默了一陣纔有些無奈的沉重地回道，“沒有。”
“沒有……你可知她若是無解藥是撐不過今夏的……她……”四阿哥嘶啞的聲音夾着痛苦悲傷，默了一會，他冰冷的聲音又響起，“如若她死了……我定要讓他陪葬！”我聽到這，心一顫，捧着茶盤的手差點不穩。
胤祥沒有馬上接話，兩個人緘默了一會，他才勸道，“一定會有法子的……她先前吃了那麼苦，如今纔算安定下來，怎麼會……”胤祥終究不忍說出那個‘死’字。
我腳下一沉，人卻感到輕飄飄的。我慢慢步出了屋，門口的福安公公見我出來忙上前問道，“姑娘……”他叫了聲姑娘，便察覺到我臉色不對，又是驚道，“姑娘的臉色怎麼這般白的駭人？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然後又小心地往我背後看了看。
我強浮了絲笑，對着福安公公儘量語氣平緩地道，“沒什麼……”低頭看着手裡的茶，然後對着他道，“茶涼了，我拿回茶房去倒了。”說着便呆呆地向廊外走去，留下一臉疑惑的福安公公對着我的背影搖頭嘆氣。
而我卻沒有去茶房，就這麼端着茶托盤又回到了我居住的耳房。喜兒見我端着個茶盤進了屋，滿是詫異地接過托盤問道，“主子不是去給萬歲爺奉茶了嗎？怎麼才一會兒功夫又回了來？還將茶給端回屋了？”
聽着喜兒嘮叨，我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些什麼，忙慌道，“這個，你先將這些都還回茶房去吧。我，我有些累了，想歇下。”喜兒也發現我臉色不對，忙放下茶托盤扶着我，“主子這會子是怎麼了？”見我不理她，她也不敢多問，只是將我扶到牀邊坐下，“我扶您上牀歇下，等會熬了藥給您端來。”
喜兒服侍我躺在牀上便了出去。我躺在牀上，心卻平靜不下來。剛纔聽到的話似驚雷在耳邊震響。我呆呆地看着牀頂上的菱花，腦中只有一片空白。許久，腦中才慢慢閃現出一段段過往的畫片——與四阿哥的初遇，糊他一臉雪，還有八阿哥他們，良妃，江南，西安，西寧……一幕幕如電影片段回放着。這一切都如一場夢，這場夢裡有甜蜜也有痛苦。回憶起來很是豐富。我脣角不知不覺漾起了一抹笑，淚滑落眼角，隱在鬢中。
也是累了吧，合該好好休息了。我深吸了口氣，輕輕閉上眼，心驀地痛了一下。
晚上時，四阿哥在我身旁躺下。從他進屋時我都醒着，但我卻閉着眼，裝作睡着了。我感到四阿哥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他長長的嘆息聲在我頭頂上方輕輕響起。他抱着我，下巴輕輕廝磨着我的額際，小聲呢喃着，“今兒個法師跟我說，你是借屍還魂的鬼。我不信，你怎麼可能是鬼？不，你是仙，你一定是仙。不管是你是雪韻還是湘雨，都是我最喜歡的女人！我只求你不要丟下我獨自離去，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你怎麼又狠心離我而去……”說到這，四阿哥頓住，轉而小聲壓抑地啜泣着，“我從來都不認命！你也不要認命！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永遠都不會分開的……我會找吃了能長命百歲的藥，我讓他們給我煉仙藥……我不會讓你有事兒的……一定有法子救你的……我不要你離開我……不要……”我埋在四阿哥的胸前，淚早已流了滿面，他撕心裂肺的話語讓我的心好痛好痛。世上最無奈最痛苦的事原來是情深緣淺。今生我們情深，奈何緣分太淺，總不能長相廝守，離離落落過了半生，卻終究還是要生離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