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州學的“講武”課程,約等於現代大學的軍事理論課。
想要穿上幾十斤重的扎甲,拎起長斧、骨朵,體驗一下大宋重步兵是什麼感覺,那肯定是沒這個機會的,州學又不是真有甲冑弓馬的開封武學。
而且就算是開封武學,其實也就熱鬧了那麼幾年.自慶曆三年范仲淹在《答手詔條陳十事》中提出“復武舉”的建議後,設武學於開封武成王廟,主要招收無品使臣、平民以及科舉落第者。
一開始還挺聲勢浩大,仁宗專門派了阮逸作爲武學教授去管理,但隨着慶曆新政失敗,武學就交由國子監祭酒兼管了,到現在也只有二百人的規模,雷聲大雨點小,始終沒做起來。
陸北顧跟在三個舍友後面,來到了下舍講堂。
此時已經有不少下捨生來到了講堂內,他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晨風裹挾着草木清香灌進窗櫺,總算讓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講堂前方,幾名雜役正擡着沙盤往教席旁挪動。
說實話,對於沙盤這種東西的出現,陸北顧還是有點驚訝的,不過他依稀記得曾公亮、丁度所編纂的《武經總要》中似乎就提到過“以沙土堆砌地形”的相關內容。
但陸北顧只知道《武經總要》是仁宗朝編纂成的,現在腦子有點懵,卻實在是記不清具體是什麼時候問世的了。
而這時候,下舍的助教帶人又搬了幾摞書來,挨桌給他們每人都發了兩本,並告知課後要收回。
“還真是《武經總要》啊!”
上冊的封面後面,是仁宗親手寫的序言大概意思就是康定年間,朝廷恐軍中將領昧古今之學,於是命天章閣待制曾公亮、工部侍郎丁度搜集古代兵法及本朝計謀方略,編纂了這本兵書。
反正負責今天“講武”課程的先生還沒來,陸北顧就在下面先翻了翻。
《武經總要》的上半冊詳細描述了大宋的軍事制度,分門別類地講述了諸如選將用兵、戰備訓練、軍隊編成、行軍宿營、古今陣法、通信偵察、城池攻防、火攻水戰、武器裝備等內容,講的非常的全面細緻,而且在營陣、兵器、器械部分,甚至是配有詳細插畫的,可以說是圖文並茂了。
至於下半冊的內容,前半部分輯錄有歷代用兵故事,保存了不少古代戰例資料,而後半部分就開始玄學起來了,講的都是些陰陽卜筮之類的東西。
陸北顧也不知道這些內容都是從哪摘錄出來的,雖說“國家大事在祀在戎”,可現在這都大宋了,不至於搞得跟商周時期一樣吧?
“這東西是能給州學生看的嗎?”
正好計雲也來了,陸北顧悄悄問道。
計雲一臉詫異,反問道:“爲什麼不能?這是什麼秘密嗎?軍中將領和武學生不都是人手一本嗎?”
“陸兄的意思是,若是讓遼、夏得知了,總歸是不太好吧。”盧廣宇說道。
計雲撓了撓頭:“那就算不得知這本兵書,咱們就能打得過嗎?”
這個問題讓周圍的幾人都沉默了。
謊言不會傷人,真相纔是快刀。
這麼多年了,大宋軍隊怎麼編制用將,怎麼行軍紮營,怎麼列陣打仗,其實有沒有《武經總要》這本書,遼、夏都已經非常清楚了。
而大宋同樣清楚這兩個對手。
只不過事實就是,哪怕都清楚了,還是改變不了什麼,該怎麼打還得怎麼打。
大宋缺騎兵,就得結硬寨打呆仗,同樣因爲軍制和風氣因素,被壓制的宋軍將領們就是喜歡貪功冒進,從高粱河到好水川,這一百年來宋將貪功冒進被敵人引入伏擊圈斬殺的例子,不知道發生多少了,堪稱前赴後繼。
當然了,也有不貪功冒進的宋軍將領,但這往往會演變成另一種極端,比如澶淵之戰裡的王超,手握大軍待在城裡,任遼軍南下,任真宗百般下旨出兵,他自巋然不動!
反正吧,宋軍從軍制到兵源再到將領,問題沒有一個小的。
隨着負責“講武”課程的先生的到來,嘈雜的講堂頓時安靜下來。
陸北顧注意到這位先生的身後還站着個陌生武官,身着繡着海馬的緋袍,綴銙銀帶上懸着金魚符,左頰有道寸許長的舊疤。
大宋武官跟文官不太一樣,由於重文抑武的政策,高級武官數量非常稀少,很多宋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將,一看品級都低的可憐,但正因爲武官品級普遍偏低,所以官袍顏色反倒看起來嚇人武官五品以上就能穿紫袍了,而六七品穿緋袍,八九品穿綠袍。
這要是文官,不到三司、樞密、宰執,哪有穿紫袍的份?
“這位是瀘州駐泊兵馬都監,樑都監。”
“在七年前的皇祐元年參與了平定淯井監蠻人叛亂,親自披甲上陣斬首三級,兩年前的至和元年與劉知州一道深入山中,招撫了八百餘僚人。”
先生的介紹,在學堂內頓時引起一陣騷動。
瀘州作爲邊疆州,是必設都監以統轄輪駐禁軍的,“駐泊兵馬都監”就是由開封直接派遣的武官,職責是負責瀘州禁軍的日常訓練、戰術指揮及與廂軍的協同作戰,可以說是瀘州級別最高的軍事指揮官了。
跟四川其他地方不一樣,瀘州這裡的州學生,普遍而言對武官的觀感要好很多,因爲瀘州經常出現烏蠻叛亂,他們能平安無事確實仰賴對方。
而且這位樑都監戰績確實過硬,七年烏蠻叛軍都打到三江寨了,這事鬧得整個瀘州的百姓都知道親自參與了這種大規模叛亂的平叛,並且上陣殺敵,是很值得年輕人尊崇的。
“諸位學子,樑某有禮了!”
這位樑都監抱拳行禮時,陸北顧瞥見他虎口不僅有厚繭,甚至是泛着青黑的。
下捨生們亦是連忙回禮道:“見過樑都監/樑將軍.”
負責“講武”課程的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大宋雖然重文抑武,但樑都監畢竟是一州的軍事主官,又對瀘州百姓有庇護之功,若是有瀘州州學的學子怠慢了,那丟得其實是州學的臉。
“今日我們講一講前唐‘淺水原之戰’,並與我朝‘好水川之戰’進行對比,稍後我若有講述不全之處,會由樑都監進行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