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西夏劇變
又過了幾日,進了臘月,開封城內更是冷的讓人直打哆嗦。
這日午後,陸北顧結束了在宋庠府上的課業,坐在騾車裡,車正沿着寬闊筆直的南薰門內大街,由內城向外城行去,打算返回國子監。
這條貫通開封南北的主幹道,無論何時都充斥着令人咋舌的喧囂。
車馬轔轔,行人摩肩接踵,兩側店鋪的望子招牌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然而今日,這份日常的喧鬧中似乎又摻雜進了不一樣的東西。
車內的陸北顧正低頭思索着今日宋庠講解的經義疑點,忽然感覺騾車越走越慢,直到徹底走不動。
他掀開厚簾子向外看去。
寬敞的道路驟然變得異常擁擠,街道兩側議論聲也陡然拔高,市井百姓的聲音裡都帶着難以抑制的好奇。
“快看快看!那邊!”
“嚯!這陣仗!哪來的?”
“瞧着不像咱中原人,高鼻深目的”
“看那衣裳,定是西北來的胡人!”
陸北顧伸出腦袋,竭力循着衆人目光和議論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支規模不小的隊伍,正從南薰門方向緩緩向內城行進,開封府的人正在維持秩序,所有人都不得往出內城的方向走,全都堆到了道路兩側。
而這支隊伍中的人馬服飾,與周圍熙攘的東京市民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爲首的數十騎,皆身着厚重的翻毛皮裘,頭戴樣式奇特的尖頂或圓頂氈帽,帽檐下露出虯髯和深目高鼻,膚色也較中原人更爲黝黑粗糙。
他們的坐騎也非中原常見的馬,而是更爲高大健壯、鬃毛濃密的党項馬,鞍韉上裝飾着色彩濃烈的毛氈和金屬飾片,在冬日的陽光下反射着很刺眼的光芒。
緊隨其後的,是上百名步行扈從,同樣裝束奇特,腰佩彎刀,神情肅穆,警惕地掃視着圍觀的人羣。
隊伍的核心,是幾名被嚴密護衛着的官員模樣的人。
他們雖也穿着裘皮外袍,但內裡的服飾明顯帶着官制痕跡,顏色深沉,紋飾莊重。
其中一人髡髮,額前束着金帶,面容冷峻,另一人則留着濃密的絡腮鬍。
他們騎在馬上,腰背挺直,神色間似乎有些長途跋涉所帶來的疲憊,但看着圍觀的東京市民,卻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倨傲。
還有一個,則看起來像是漢人。
“這是夏人!”
“就是那屢犯我邊境的‘西賊’?”立刻有人憤憤地接話。
“沒錯!看那髡髮!錯不了!定是党項蠻子!”
“他們來作甚?莫非又要來討歲賜?”
“嘿,你們知道什麼!我聽說親戚說啊,是夏國主李諒祚派了特使來告哀的!”
“告哀?誰死了?”
衆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說話的閒漢一臉神秘,聲音卻沒刻意壓低,反而炫耀似地大聲嚷嚷了起來,足以讓不遠處的陸北顧聽得清清楚楚。
“說是夏國的太后,那個叫沒藏氏的,死了!”
“沒藏氏?就是那個李元昊的婆娘,現在小國主的娘?” “可不就是她!聽說厲害得很,把持朝政呢!”
“死了?怎麼死的?”
涉及到宮闈秘史,哪怕是其他國家的,東京百姓的八卦之心也能被瞬間點燃。
閒漢聳聳肩:“誰知道呢?蠻夷之地,指不定是內鬥.不過,死了好啊!這妖婆活着的時候,可沒少縱容手下搶咱們邊關!死了清淨!”
“對對對,死了好!”
周圍一片附和之聲,帶着一種對敵國災禍的幸災樂禍。
“聽說使團裡還有個大官叫什麼徐舜卿?聽着倒像個漢名。”
“嗐,夏國那邊漢人做官的也不少,都是些數典忘祖的東西!”
“管他呢!反正他們太后死了,這趟來,怕是又要哭窮要錢糧了!”
百姓們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好奇、鄙夷、警惕、幸災樂禍.種種情緒混雜在喧囂的聲浪裡。
大宋繁華包容的外表之下,是對這個西北強鄰根深蒂固的敵意。
陸北顧站在人羣中,目光緊緊追隨着這支沉默的外邦隊伍。
他比周圍的吃瓜百姓更清楚“告哀”二字背後意味着什麼,這不僅僅是沒藏太后的死亡宣告,更是一場血腥宮變的塵埃落定。
關於這段歷史,陸北顧在跟姜星火一起研究西夏史的時候是討論過的,所以他的腦海裡也瞬間閃過了不少信息李守貴與補細吃多巳的爭風吃醋,沒藏太后難堪的私生活,李守貴憤而殺人的血腥,以及最終,國相沒藏訛龐以雷霆手段誅殺李守貴,徹底掌控朝局,並將自己年幼的女兒嫁給年僅九歲的小國主裡諒祚。
眼前這支風塵僕僕的隊伍,就是這場西夏最高權力更迭後正式通知大宋的使團。
那個在史書中以“兇狡”著稱,未來將親政並繼續侵擾大宋的李諒祚,此刻還只是一個被權臣操縱,剛剛失去生母的九歲孩童。
而操縱他的巨手,也就是李諒祚的舅父沒藏訛龐,正在通過這支使團,向大宋宣告了他在宮變中的勝利,以及對西夏的實際控制。
“徐舜卿。”
陸北顧默唸着使團中那個漢人官員的名字,心中瞭然。
這必是沒藏訛龐派來與宋廷交涉爭取利益的心腹漢臣。
自從張元這個漢奸做到了西夏宰執之後,關中有不少不得志的讀書人,都去投了西夏,其中有本事的,也確實得到了高官厚祿。
“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默唸了一遍這首詩,陸北顧忽然想到,也不知道如今剛剛與賈昌朝同時升任樞密使的韓琦韓樞密,對於這件事情是個什麼態度。
是主張大舉興兵討伐,還是藉機緩和兩國關係?
反正吧,沒藏太后的死,對沒藏訛龐而言是清除障礙的契機,而對大宋而言,則是西北邊境局勢可能發生微妙變化的信號,是新一輪外交博弈的開始。
陸北顧望着西夏使團在巡街鋪兵和開封府吏員的引導下,緩緩消失在通往鴻臚寺方向的街口,周圍的人羣也漸漸散去。
“繼續去清風樓。”
今天是陸北顧赴京以後,參加青松社的第二次聚會。
而這次聚會,有一個剛到開封的重要人物,應曾鞏之邀出席。
——王安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