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好大的燈球!”
一個提着兔子燈的孩童率先尖叫起來,小手指着正在球囊正在不斷膨脹的熱氣球。
“老天爺.這、這是啥?”
旁邊一個裹着厚襖的老漢張大了嘴,渾濁的眼睛裡滿是驚愕。
“這是何物?怎生如此巨大?莫非是新制的花燈?”
議論聲瞬間在人羣中炸開。
旁邊原本都看向鰲山燈會的人潮,目光彷彿被無形的磁石吸引,開始向金水河畔這片空地看來。
張載也在旁邊看着,他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一陣寒風捲過,吹得地面上那幾盤繩索微微晃動,張載心頭便是一緊,彷彿那繩索牽着的不是熱氣球,而是他嘔心瀝血構建的“氣本論”大廈的根基。
“穩住!老劉,看好繩索!”
這時,沈括的聲音隨風傳來,聽着好像都有點抖了。
抖是正常的,換誰都抖,因爲這時候沈括已經踩着沙堆,跨過吊籃的護欄,站在熱氣球吊籃裡面了。
說實話,這種載人升空的行爲,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雖然沈括已經在郊外做過實驗了,但這畢竟這是熱氣球第一次在大衆面前升空,誰也沒有百分百安全的把握,一旦摔下來,一方面人有可能被摔傷.雖然下面已經堆了沙堆,但另一方面,同樣還有被燒傷的風險。
也就是沈括這種科學先驅纔有親身試驗的大無畏精神,其他人肯定是不敢的。
陸北顧的目光,也同樣死死鎖住那不斷升高的球囊底部,以及下方吊籃裡跳躍的爐火。
作爲贊助商的他這時候也同樣緊張,除了擔心沈括的安全,還有其他的原因。
對於陸北顧來講,這次熱氣球升空,不僅僅是爲張載正名,更是爲一種全新的,基於“現象和實證”的認知世界的方式的普及而努力。
“火要再旺些。”
看了看球囊,沈括嘟囔了一聲,然後在逼仄的吊籃裡俯身,把爐膛內的銀霜炭被撥弄得更開。
火焰“呼”地竄起,灼熱的氣流更加洶涌地灌入球囊。
隨後,巨大的素色穹頂猛地向上一掙! 覆蓋着骨架的素絹發出更響亮的繃緊聲,整個球體彷彿活了過來,帶着一種掙脫束縛的磅礴力量!
“升了!要飛起來了!”
人羣爆發出更大的驚呼,無數人踮起腳尖,伸長脖子。
那巨大的球囊,在萬千目光的注視下,緩緩的脫離了地面! 一寸,兩寸一尺!一丈! 吊籃的底部,清晰地離開了地面的厚厚沙堆,隨後越飛越高! “哇——!”
人羣的驚呼聲浪瞬間拔高,如同海嘯般席捲開來。
孩童們興奮地跳着腳,大人們眼中則滿是不可思議。
連周圍維持秩序的衙役都忘了上前,目瞪口呆地望着這從未有過的奇景。
“成了!”
站在緩緩升空的熱氣球的吊籃裡,沈括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狂喜的光芒,之前的擔憂一掃而空,只剩下純粹的、屬於探索者見證奇蹟的激動。
但到了差不多三層樓的高度,眼見着熱氣球還在往上升,沈括有點害怕了。
他幾乎是撲到吊籃邊,對着下面負責繩索的老漢喊道:“穩住!老劉,收繩!控制高度!”
“不用收了!繩子馬上到頭了!”
老劉頭仰着頭,喊道。
果然,隨着“篤”地一聲輕響,升空的熱氣球,被延長到了極限的繩子緊緊地拽住了。
沈括放下心來,這繩子結實,地面也是有拴繩樁的。
根據沈括之前的測算,這個高度,如果發生了意外,他離開熱氣球往下跳到沙堆裡,大概率是不會受什麼太重的傷的。
但是再往高,肯定就不行了。
他往周圍看去,只覺得整個世界,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在陸北顧的身側,張載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那懸停在離地挺高的吊籃底部,彷彿要將其烙印在靈魂深處。
那簡陋的藤條吊籃,那跳躍的爐火,那巨大的、被熱氣鼓脹得飽滿的素色球囊這一切,都如此真實地懸浮在天地之間! 一股熱血猛地衝上他的頭頂,瞬間沖垮了連日來的焦慮、憂懼和自我懷疑。
他感到眼眶發熱,喉頭哽咽。
“升起來了.”他的聲音裡帶着激動,“看!你們看!它憑何升空?憑何懸停?”
張載猛地轉向周圍越聚越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人羣,聲音陡然拔高。
“憑熱氣生於內!憑冷氣壓於外!憑這天地間至清至輕之氣,升騰而上!憑這至重至濁之氣,沉降擠壓!此便是‘氣’!此便是陰陽二氣交感激盪所生之力!此力非虛非妄,昭昭然在此!此‘象’,便是‘氣’之存在、其性其理最直白之證!”
他的手指向那懸空的巨大球囊,手臂因激動而微微發抖。
不過沒人理他。
人們都看着熱氣球這個稀罕物呢,並不關心下面這個中年士子在嘰裡咕嚕地說些什麼。
上面的沈括更是已經完全顧不上張載的宣言。
他只是短暫地看了看周圍的風景,隨後全身心投入到對熱氣球的操控和觀察中,他緊盯着繩索的受力角度,感受着風向的細微變化。
隨後,沈括又掏出隨身攜帶的炭筆和紙板,藉着周圍的燈火,在紙板上快速記錄着高度、繩索張力、爐火狀態、風力、風向等等情況。
對於他來說,這次載人升空的每一個細節都是寶貴的實證數據。
陸北顧的目光掃過激動得難以自抑的張載,掃過沉浸在科學觀察中的沈括,再望向周圍那無數蘊含着震驚、好奇、敬畏等情緒的目光。
他看到有人拼命往前擠想看得更清楚,有人雙手合攏似乎在祈禱,有人則對着那懸浮的巨物指指點點爭論不休。
“成功了”
陸北顧心中默唸,一股巨大的成就感與對未來的期待交織在一起。
這顆在嘉祐元年寒冬點燃的火種,終於在此刻,在嘉祐二年東京開封的元宵之夜,掙脫了地心引力的束縛,也掙脫了純粹思辨的樊籠,向這片古老而璀璨的天空,發出了第一聲屬於“格物”與“實證”的嘹亮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