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的物品都安置好,兩人分別躺在自己的牀榻上開始小憩。
聽着窗外越來越大的雨聲,陸北顧的思緒有些飄忽。
兩個月的時間,考完四州聯考,就要州試了。
如果能順利通過州試拿到解額,他就能夠走出四川,前往開封參加禮部的省試,也就是那場著名的“千年龍虎榜”。
而未來呢?
廟堂會有什麼變化?
他的路又該怎麼走?
現在想這些,似乎有些爲時過早,但今天周明遠既然提起了廟堂裡的事,就令他難免不去想這些事情。
天聖二年的宋祁、宋庠、鄭戩、葉清臣是一個小圈子,天聖五年的王堯臣、韓琦、文彥博、包拯又是一個小圈子。
此時的他腦海裡忽然飄出了一句站長的著名臺詞。
——“沒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
不管願不願意承認,事實就是,不管是誰,在廟堂上沒有自己的圈子都很難生存下去。
而同年,通常是這個時代最有用,也是最容易形成朋黨的圈子。
不過朋黨一旦形成,無論組成之人是君子還是小人,都會走向黨同伐異的結局,這在大宋的廟堂上乃至整個華夏古代歷史,可謂是屢見不鮮。
陸北顧從周明遠剛纔所言天聖二年與天聖五年兩個小圈子之爭,忽然想到了未來會發生的一件大事。
“沒記錯的話,包拯幾年後好像就盯上了三司使這個位置,在韓琦的支持下把張方平搞了下去。”
《三朝名臣言行錄》裡面明確記載了韓琦說過“諸人慾以進奏院事傾正黨,張方平、宋祁、王拱辰皆同力以排”,以及“慶曆中,韓琦與杜衍、富弼、范仲淹同心輔政,更革弊事,援引正人。時張方平、錢明逸、王拱辰爲兩制,皆歷中丞,故杜祁公而下,爲三人者排逐,指爲朋黨”。
所以,韓琦與張方平的不對付,是由來已久的。
現在是嘉祐元年,今年張方平會復任三司使,與範祥一起挽救瀕危的大宋財政,而眼下韓琦還未回到中樞,要到嘉祐三年才拜相,開啓屬於他的十年秉政時代。
再過三年,隨着大宋財政的基本穩定以及韓琦的拜相,很快雙方之間的爭鬥就會發生了。
所有身居高位的人,廟堂鬥爭這種事情都是避不開的。
而人的行爲往往基於自身利益,很難以用非黑即白的單純標準去判定。
所以不能用感情上的遠近親疏,以及平常判斷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的觀點,來思考這些廟堂上的事情。
譬如包拯。
絕大多數現代人聽到這個名字,腦海裡出現的都是一個黑臉大胖子,眉心還帶個月牙,能夠秉公斷案,身邊還跟着展昭和張龍趙虎王朝馬漢。
但實際上,包拯的歷史形象和他在斷案小說裡的形象相差甚遠.包拯雖然爲人清廉,但卻絕非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他也有自己的朋友,有一顆想要進步的心。在歷史上,嘉祐四年,包拯會先彈劾三司使張方平以致其免官,隨後再彈劾仁宗任命的新任三司使宋祁,以至於仁宗被逼無奈,最後任命包拯以樞密直學士之職權知三司使。
因爲這件事情鬧得太難看,以至於大噴子歐陽修直接上了著名的《論包拯除三司使上書》。
歐陽修一向直抒胸臆,從來不慣着誰,上來一句“拯性好剛,天姿峭直,然素少學問,朝廷事體或有不思”就直接半點面子不給包拯留了,接下來的“今拯屏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將來奸佞者得以爲說,而惑亂主聽。今後言事者不爲人信,而無以自明,是則聖明用諫之功,一旦由拯而壞”更是諷刺拉滿。
最後歐陽修直接建議仁宗“伏望陛下別選材臣爲三司使,而處拯他職,置之京師,使拯得避嫌疑之跡,以解天下之惑,而全拯之名節,不勝幸甚”。
這篇《論包拯除三司使上書》公佈之後,其中“蹊田奪牛,豈得無過?”一句,引發了朝野間議論洶洶,包拯只能待在家裡躲避任命.不過他最後還是如願以償了,兩年後的嘉祐六年,包拯在韓琦的大力舉薦下終於得以擔任三司使。
而這一系列事件的源頭,也就是包拯彈劾張方平的理由,正是所謂的“張方平涉嫌低價購買土豪田產”一事。
——所以,要不要提醒張方平呢?
陸北顧陷入了沉思。
“提醒張方平似乎並沒有什麼意義,一則以自己的身份說出來太突兀,交情也沒到那份上;二則韓琦與張方平關係不睦,互相之間爭端已久,所謂低價購買田產也不過是找個由頭而已,哪怕沒了這個理由,只要想找,總能找到別的理由。”
廟堂鬥爭是非常殘酷的,如非必要,陸北顧不想捲入其中。
“等考中進士再想這些事情吧。”
稍微小憩了一會兒,陸北顧醒來,開始在學舍內讀書。
周明遠作爲老牌上舍生水平不低,陸北顧研讀白沙先生給他的手稿,偶爾遇到難題,問周明遠通常能得到解答。
而陸北顧也發現,他遇到的這些難題,其實很多都是別的上舍生早都遇到過的這很正常,學習就是如此,不同階段都有各自的內容,這注定早就有無數人走過相同的攻克之路了。
而這也讓他對於加入社團,有了一些想法。
接下來的幾天,陸北顧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研讀白沙先生布置的作業以及去中舍的講堂上課這兩件事情上。
然而這場暴雨卻始終沒有停歇,開始逐漸到了令人憂心的地步。
隨着雨越下越大,哪怕因爲瀘川縣大部分建築依山而建的情況有利於將水導入到沱江和長江之中,縣內各條街道還是出現了內澇現象,州學也不例外。
不得已,陸北顧也穿上了配發的木屐和蓑衣,跟着同學們在助教的指揮下開始用木盆往外倒水。
可情況並沒有隨着他們的努力得到改善。
雨越下越大,水越積越高,乃至於城中的人心,都隨着糧價的不斷攀升而浮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