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與紅色的月光之下,天台如同一艘小船,漂浮在城市的光海之上。
“可能這種話有些突兀,不過還是有點看不過去了。我姑妄言之,你也就姑且聽之。”
蘇冰藍色的眼眸閃爍着莫名的光,臉上平和安寧的笑容一時讓帝波不知所措。
“雖然和你一起冒險的時間不是很長,但是從別人那裡我也聽說過一些你的事……你一直很溫柔很真誠地對待每一個同伴,可不知道爲什麼,你好像總是更習慣使用自己的力量,雖然表面上和大家是一副很合得來的樣子,然而內心深處卻存在着一層無形的屏障。能告訴我們原因嗎?”
帝波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去,彷彿一個渺小的卑微者:“你說的對……一直以來我能夠不斷走下去的原因,其實尋找真實只是第二位的,第一位是找到我的老師……我覺得這是很自私的想法,可是沒辦法去迴避,所以能夠做的也就是儘量不把大家牽連進來——”
“或者說,你總是以守護者和旁觀者的身份來看待大家吧。”賽利贊亞瞭然,“因爲沒辦法放着不管,可是又覺得是自己牽連了別人,今天替換掉隱的事,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吧……”
“嗯,”帝波咬了咬嘴脣,有點不敢去看兩人,“特別是亞伯罕的事情發生後……如果不是我的話,他也不至於靈魂破滅,連軀體都被佔據……”
“這樣可不行呢。”
賽利贊亞輕輕地拍了拍帝波的肩膀,“就算沒有你,這個世界的命運也會把我們推到這一步的,這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面對刻印一族的計劃我們不可能置身事外,遲早還有更多志同道合的人聚集起來……”
“所以,試着去相信同伴的力量吧。”
從天台的房間的時候帝波還是有些心神不定,之前易水寒、賽利贊亞和蘇說的話讓他沒辦法不在意。
大家都相信着彼此之間的力量,那麼我是不是也應該真正地融入進去……
“隱?”
走過樓梯的轉角,一身黑袍的隱的身影頓時映入眼簾,帝波不由得愣了一下。
“別誤會,我不是想來開導你什麼。只是覺得作爲一個團隊,如果你的狀態不好,明天會比較被動。”
隱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沉穩平靜,不過此刻卻是多了一種關切的意味。
“我以前做過僱傭兵,在面對難度巨大的任務時,必然需要很多人同心協力纔可以。如果不願意藉助同伴的力量,最後只有失敗一途。”
心裡忽然涌上來一陣酸楚,原來大家都已經看在眼裡了……
那麼,就算是爲了不讓他們失望,這一次,自己也一定要——
【皇室城堡,公主寢室】
星夜之下,華美的月光化作白色的匹練,投射進不同的房間,在不同的人眼裡,激盪起不同的漣漪。
溫暖的壁爐室內,一隻精緻的小手用湯匙輕輕攪動着深度烘焙的皇家咖啡。
湯勺杯壁輕碰磕響的和聲裡,絲絲熱氣沿着杯口浮騰而起,香醇濃郁的咖啡氣息隨着白氣衝溢開來,飄過牆上鐫繡着交錯十字雙刃徽章的血色掛毯上方那做工精緻、鑲滿琺琅和琉璃的計時鐘後,略一滯轉,又次第穿過小型的擺件、星象儀、雕花漏斗、動物金雕,還有牆上的中世紀油畫,天花板上的壁畫和水晶燈,最後流出了細直的貫通窗櫺,越過了彩色玻璃窗,爬着古老馬西多西亞風格的城堡特有的縱式分割的拱券、肋架纖細的飛扶壁,直上矗立如骸的城堡塔樓,最後彌散在隱沒於冰冷的尖細塔頂。
鐘聲便於此間無端響起。
精巧的小手輕輕端下指尖的瓷杯,杯中的咖啡擴散開層層波紋。
“已經很晚了,公主殿下,還不休息嗎?”
一道親切卻又帶着揮之不去的暮氣的男聲在房間中輕輕響起,壁爐的火光掩映下,一道清雋高瘦的男子身影不時扭動着。
應和着男子的輕示,一聲幾不可聞的嬌嘆在空曠而溫暖的房中來回傳蕩。
“再等等吧……一想到羅伊老師他們在努力戰鬥着,可我卻只能在這裡等待着,就覺得很不安呢。”
清脆潤耳的女聲響起,一條無花邊的純大紅色長裙垂及地面,遮蓋住了柔白纖細的美妙小腿和那雙紅色帶白色絨球的紅舞鞋,沿着裙角垂束的方向,向上,是一條黑色而精緻的束腰帶,將紅裙主人那纖細到不可思議的小柳腰盈盈一束,再向上,則是那平滑而纖瘦的身軀和那未曾成熟的平坦胸脯,銀白色髮絲蜿蜒而下,亂中有序,遮蓋住了寬領紅裙所裸露出的那一片屬於少女的雪白肌膚和彎月鎖骨。
而栗子色長髮的主人,這名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樣子的少女此刻正微微皺着眉凝視着窗外晴朗的夜空,一張陶瓷娃娃般精緻的小巧臉蛋上,純靜的水色大眼睛深處浮動着一絲惆悵的色調。在少女銀色的發頂上,還罩着一個白色蕾絲邊的繡銀髮箍,越發襯托出少女那公主般的氣質。
馬西多西亞龍族最尊貴的象徵,斯爾維婭公主。
“殿下,恕我直言,”中年男子鞠了一躬,語氣謙卑而不失禮節,“您是國家未來的希望,很可能就是日後的皇太女,要繼承女皇之位的,爲了國家着想,您只需要安靜地留在這裡就可以了,絕對不能以身犯險。”
輕嘆,少女的眉宇之間的哀愁越發明顯,“我知道的,馬修叔叔。”
自從被愛德華多送回城堡之後,雖然自己的母親,芬尼雅女皇並未過多地責怪自己,但是也委婉地給自己下了禁足令,至少在這場席捲大陸的災變結束前,想要出門是不可能的了。
斯爾維婭也不是不理解母親的用心,自己的父親去世很早,除了母親早年生育的自己和一個弟弟,皇室的下一代就沒有別人了,作爲一個母親,她這麼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且自己從小就表現得處處比弟弟更強,無論怎麼考慮自己未來繼承女皇之位的可能性都要更大,也因此從理性的角度看,自己的安全必須格外被重視才行。
換句話說,斯爾維婭的安全不是由她自己決定的,而是整個國家都需要她平安無事。
閉目,斯爾維婭終究還是失去了喝咖啡的心情,她擺了擺手示意馬修將咖啡撤走,隨後靠在了柔軟的座椅上。
果然嗎,那種不切實際的心願還是儘快放棄的好,從此之後只做一個合乎人們期望的公主,最後成爲一個凡事都以大局爲重的女皇,就像母親那樣……
夢想之類的,就會越來越遠了吧……
【馬西多西亞大陸,北方森林】
1540年7月18日。
空氣中飄蕩着淡淡的花香,聞起來使人感到有一種在雲端散步的曼妙感覺。這裡是距離赤道很近的馬西多西亞大陸北端,永遠不需要向寒冷屈服。一年到頭,這裡只有鮮花永恆盛開的春日。
林間的一片空地上,柔和的陽光撫摸着驕傲的鮮花,使她們增添了一份特有的魅力。無數比鮮花還要豔麗的蝴蝶,在花海中蹁躚起舞,它們靈秀婀娜的舞姿加上絢爛的鮮花,讓任何人看了都會產生自己無意間進入了畫境的錯覺。
佩若斯花是扎肯諾斯帝國最美麗的花朵,那種溫柔的橙色與淡雅而甜美的芬芳伴隨着大量花朵聚集時形成的花海,足以吸引所有的遊人流連忘返。每年的帝國建國紀念日,特拉蘇斯都要使用海量的佩若斯花進行裝飾,這種花的名氣自然不言而喻。
然而很可惜的是,這片花海今天並沒有等來有着閒情逸致的遊客。
一陣樹葉輕微而細碎的摩擦聲後,狼少年那矯健而健美的身影出現在了空地的邊緣,他依舊沒有穿上衣,勻稱的肌肉在陽光的照射下隨着他的動作而緩緩律動着。只是與以往不同,賽亞拉斯原本充滿開朗氣息的幽綠色眼睛裡只剩下了無邊無際的焦急和難過。
明顯無心去欣賞這片美麗的花海,賽亞拉斯稍微平復了一下有些劇烈的喘息,往前走了幾步,完全沒有注意到被自己踩碎的花朵。
“可惡……明明是往這邊來的,爲什麼就是找不到……!”
發泄似地咬着送進嘴裡的乾糧,賽亞拉斯還是覺得太慢,乾脆就着水壺裡的水將所有的乾糧全部送進了肚子,然而他在茫然地走了一會之後,還是沮喪地坐了下來。
“完全失去線索了嗎……唔……”
賽亞拉斯的注意力迅速被腹中傳來的一陣不安所吸引,他臉色微微一變,瞬間明白在追丟了目標後自己依舊不死心地全力尋找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胃部像是有了生命一樣地撞擊着腹壁,賽亞拉斯咬了咬牙,用力地捏碎一把花朵和青草,默不作聲地忍耐着,直到身體恢復了正常,他才鬆了一口氣,卻發現上身已經溼透了。
情況越來越嚴重了,也不知道留下的時間還有多少……狼少年緩了緩,手輕輕地摸着平坦的肚子,思緒一時間有些混亂。
他不是怕死,只是怕在那之前自己沒辦法再見父親一面。
爲了這個目標,自己可以說是已經捨棄了一切,如果仍然沒辦法……那自己還真是失敗啊。
正如上面說的,自從與帝波他們分離之後,賽亞拉斯一直朝着那股與記憶裡父親極爲相似的氣息追了過去,沒想到對方的速度快得難以置信,特別是離開特拉蘇斯之後,即使賽亞拉斯不計後果地使出了四度獸化變爲巨狼的形態,也只是堪堪保持距離不再變小而已。
經過了一夜的追逐,賽亞拉斯終於追到了這座森林裡,可是對方的氣息卻在不久前完全消失了,仍然不死心的賽亞拉斯繼續保持着全力爆發的姿態尋找了一會,然而在感受不到那股氣息的時間裡,這麼做無疑就是刺激了他肚子裡的那個東西,使它再次不安分起來。
賽亞拉斯揮了揮手,扔掉花草的碎片,站起身朝遠處的某個方向望去。
此時他眼中的光芒,不是憤怒,不是怨恨,不是悲壯,不是憧憬。
而是一種帶着絕望的迷茫。
“父親……”
【特拉蘇斯,元帥府】
金碧輝煌的會客廳裡,紅眸的龍族元帥把玩着手裡的一個小型的翡翠龍雕塑,沉靜的面孔上卻不時閃過一絲不耐,然而同時又像是在顧慮着什麼似的儘量剋制着這種情緒。
這是非常少見的事情,作爲扎肯諾斯帝國第一軍團的最高統帥,讓的地位非常之高,連議會也不能完全無視他的想法,即使是皇室成員也要尊重他的建議。說白了,現在整個國家中讓的地位是僅次於女皇和議長的,而且就算是女皇和議長也不足以使他露出這種樣子。
“主人,請用茶。”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忽然從他的身後傳來,一位青衣少女手捧着茶碗恭敬地走上前,將茶碗遞了上去。
這位少女面容姣好,身材適中,烏黑的長髮配上青色的短裙,小家碧玉的特質盡顯無遺,她的臉上滿是甜美的笑容,彷彿在服侍着心中最爲高貴的神明。
不耐煩地接過茶抿了一小口,讓眉心微微一動,厭惡之色閃電般劃過:“這茶不好。”
“是,主人。我有罪。”
少女依舊是那樣甜美的微笑,口中傳出的嬌媚聲音讓人不自覺地想要寵愛她。這樣一位幾乎是符合所有男人心目中完美形象的女僕卻並沒有打動讓的內心,他的一隻手上忽然燃燒起灰色的火焰,直接將茶碗燒盡。
“那麼,去當燃料吧。你的工作由下一個接替。”
讓再也沒有看她一眼,全然沒有因爲自己話中冷酷的意味而稍稍動容,而坐在讓不遠處的另一位少女,也沒有一點動容的意思。
不錯,這裡說的燃料,就是指實際意義上的燃料!
“還真是夠無情啊,你。”
第二位少女輕輕地笑着,眼中流露出天生的媚態,她用手遮着自己的嘴角,卻是一副矜持的樣子。
“都是些魔法傀儡,能夠爲元帥府提供一點能源,就是他們最後的存在意義了。”讓用力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有些疲憊。
“哎呀呀,雖然是這麼說,不過他們之前不都是活人麼……塞繆爾那個傢伙還真不錯,把活人煉製成傀儡的技術即使是在整個世界上都是頂尖的,難怪你要與他合作呢。”
少女吃吃地笑,素白的紗裙隨着她的笑而不住地搖曳,就像是風中嬌羞的白蓮。
聽到這話,讓忽然擡起了頭,深紅色的眼睛裡冷光乍現。
“用不着你來提醒本座,依倫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