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帝波盡力舒展着勞累了一天的疲憊身體,走回自己的房間的時候,正好看到狼少年悠閒地坐在桌子前擺弄着他那套看起來沒什麼用的魔導器具。
暗暗地腹誹了對方一下,帝波直接趴在賽亞拉斯的後背上,全然不顧他抗議似的驚叫聲。
“喂喂,我說老大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突然,改造魔導槍需要很專注纔可以啊。真是的,不是我吹牛,這東西要是弄出來了絕對是震驚學術界的壯舉,老大你萬一害我手抖一下……也不知道多少塔納都泡湯了呢……”
“你真不知道我過來了嗎?”想到剛剛進門時候賽亞拉斯明顯衝着自己顯擺似地笑了笑,帝波頓時加了點力,“而且你那東西似乎很久以前就開始擺弄了吧,現在還沒弄出名堂來真的好麼……”
瞬間狼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憤憤地扔下手裡的工作:“我說老大,你這可就太不夠意思啦!不管怎麼說我都是獨一無二的‘魔導鍊金戰士’,大陸通用的高級魔導工程學教程我可是自學完了的,鍊金術雖然不是特別精通不過也不比一般的鍊金術師差!而且我在冒險者公會還有掛名,要不是決定跟隨老大,現在早就成了著名的獵兵了,說不定要有機會問鼎【王級獵兵】呢……”
原來這纔是這個稱號的意思啊……
擦掉並不存在的汗水,帝波舉手作投降狀,這才稍微穩住賽亞拉斯,直到對方丟下一句“老大你看好吧,總有一天我要做出震驚學術界的魔導器具”回頭重新專心地擺弄魔導槍後,他才趴在了軟軟的牀上。
當然,這種普通的旅店裡的牀自然不可能太舒適,不過相比起沒有牀還是好了很多的。儘管身爲龍族的後裔,以人類的形態出現時帝波的體力超出常人很多,可是連續一天的單調工作還是讓他的精神感到有些乏力,身體上的疲憊倒是其次的。
不過說起來……帝波還真沒想過,這位一直同自己冒險的狼少年在學識方面居然也相當厲害。魔導工程學是目前唯一一門將魔法與科技結合起來的課程,而高級魔導工程學教程可是在維德希斯大陸裡頂級的國家學府纔開設的課程,自學的難度不言而喻。
鍊金術雖然是魔法的分支學科,後來才獨立出來成爲一門基於魔法的技術,不過因爲涉及到大量的實驗,比起只需要理解理論內容的普通魔法課程來說要偏僻複雜一些。鍊金術師的考取要比同級別的魔法師考取難上三分,這是維德希斯大陸上公認的事實。
至於獵兵……實際上冒險者們並非是什麼樣的工作都會接取,像是綁架、爆破、暗殺**要員之類的黑暗任務都是公會不可能受理的。然而在冒險者的團體裡,有一部分人爲了能夠賺取更多的金錢,是不會在乎任務的內容的。時間長了,人們就把這樣的冒險者稱之爲僱傭兵,他們只認錢,道義和公理是次要的東西。順理成章地,受理這種黑暗任務的僱傭兵公會也隨之誕生。
儘管主流社會一再抹黑僱傭兵的形象,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不計任務內容完全在刀口舔血的僱傭兵羣體的實力確實要在冒險者之上。而僱傭兵之中的強者,則會被冠以“獵兵”的稱號。
如同魔法師認證協會爲魔法師羣體劃定了見習魔法師、魔法師、大魔法師和賢者四個等級一樣,僱傭兵公會也在世界公認的等級體系之外建立了獨屬僱傭兵的等級。它同樣也分爲四級,從低到高依次是初心者、僱傭兵、獵兵和王級獵兵。
如果說每一位賢者都是光明世界中的宗師元老,那王級獵兵就是黑暗世界中的無冕之王。當然不論是賢者還是王級獵兵都是非常稀少的,維德希斯大陸中只有洛恩帝國有一名賢者,王級獵兵根本不存在——至少在官方的記載上不存在。
畢竟不管是魔法師的認證還是僱傭兵的認證都是無比困難的,不是說只要在魔法上有點成就就可以當見習魔法師,也不是說只要接了一個暗殺任務就算是初心者了。帝波知道,就連自己的老師,那位學識淵博直到現在自己也遠遠比不上的年輕男子也不過是大魔法師,而那些稍微有些名氣的獵兵,哪個不是手上沾滿了鮮血呢……
所以說,賽亞拉斯關於王級獵兵的憧憬,實在是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哎呀,差點忘了……”
忽然想到了什麼,帝波一個激靈爬了起來,拍拍賽亞拉斯的肩膀,還沒等他抱怨就一句話扔了過去:“話說賽亞拉斯,我們的房間再放一張牀應該沒問題吧?”
“哈?可以是可以啊,不過你想——喂!”
賽亞拉斯疑惑的眼神瞬間變成了驚訝,因爲他看到帝波居然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一位……陌生的黑衣少年?
“雖然有點突兀不過還是介紹一下……”看着驚得說不出話的賽亞拉斯和保持沉默但眼中稍微帶了點警惕的易水寒,帝波忽然開始質疑起自己的決定了,“這位是易水寒,因爲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暫時也沒什麼地方可去,所以我覺得不能放着不管……嗯,這位是賽亞拉斯,別看他可能有時候不靠譜,不過還是很熱心的傢伙呢。”
易水寒看了看錶情各異的兩個少年,已經恢復了暗藍本色的眼睛如同深淵一般不可捉摸,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總之可以麻煩你再忍耐一下嗎,現在做飯的話還需要一點時間,”抱歉地衝易水寒笑笑,帝波準備去廚房一趟,“等你吃完了我就給老闆說說,看能不能讓你暫時住到這邊,也好加一張牀——”
“不用,休息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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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清冷的聲音打斷了,黑衣的少年右手中忽然亮起一團白色的光,魔法靈子被迅速地聚集起來,按照特定的方式開始排列組合,漸漸地,隨着白光的擴大,一張牀的外形展現在了帝波的眼前。
“這個好厲害!喂喂,快告訴我是怎麼做到的,等會我請你吃東西好不好~”
“……你學不來。”雖然有點在意賽亞拉斯變得失落的臉,不過易水寒還是決定裝作沒看到躺上牀。
可是他顯然小看了賽亞拉斯的耐心,眼見一計不成賽亞拉斯又出一計:“啊,我知道了,這一定是龍族秘術對不對?難怪教不了,算啦~我很寬容大度的。那以後我要是需要點什麼材料你總可以幫忙吧?”
“好、好吧……”在聽到“龍族秘術”這個詞的時候,易水寒承認自己的心瞬間提到了喉嚨口,幾乎有那麼一刻自己差點就直接出手了——不是他過於謹慎,而是之前的經歷讓他實在無法輕易放下心來。
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這麼做,不僅是因爲肚子裡的飢餓感還沒有完全消磨掉理性,還因爲……自己肌肉緊繃起來的剎那,那個叫做帝波的少年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按在自己的手臂上,水晶一樣清澈的紫瞳中滿是讓人安心的光。
不是敵人……
理性這樣告訴自己,於是他微微地放鬆了身體。
其實就連帝波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察覺到易水寒如此輕微的情緒變化,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或許……這個血色黃昏所發生的事情,是和多年以前的無盡之夜多少有些相似吧。
“你是……龍族?”
伸出的手頓了頓,卻決然地繼續靠近自己。熔焰般的赤金之瞳的主人一時愣神,居然手足無措起來。
“你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能走嗎?”帝波眼裡是顯而易見的擔憂,按理說帶着一身虛弱氣息出現在角落裡的龍族不管怎麼看來歷都不簡單,貿然地接近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可是,也許是因爲那雙驚慌中帶着不屈與哀傷的眼睛吧,帝波記得,那個時候被老師撿到的自己應該也有着類似的眼神。
總之,單單是龍族這一項,不,單單是這雙眼睛,自己也不能當做沒看見啊。
“這個傢伙,要做什麼……”
與帝波不同,易水寒的心裡此刻卻是極度不安的。他還記得自己一路逃出來的艱辛,那種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遇到人都要儘量躲着的像地底老鼠一樣的逃亡生活,真的是不想再嘗試了。而最後遇到陌生黑龍時,一線希望被狠狠打碎的那種窒息感,對於他來說也是無比刻骨銘心的。
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有我的容身之地……嗎?
這個念頭像是徘徊不去的幽靈,一直在易水寒的腦海裡反覆飛舞着,將深深的冰冷刻入骨髓。
情況不好?那是當然的。雖然在甦醒後發現自己並沒有死掉,黑龍也不見了蹤影,大概是被自己那道外表不起眼其實卻隱藏了剩餘全部力量的龍息重創了吧……但是,感官已經越來越遲鈍了——帝波不會知道,那個時候易水寒赤金色的瞳孔其實幾乎看什麼都是模糊一片——身體快要到極限了啊。
之後的狼狽程度甚至還要在逃亡路途之上。作爲一條原本擁有史詩級實力,可以盡情翱翔天際的加拉蒂亞龍族,忽然之間失去所有力量,不僅無法調動一點魔法靈子,連最基本的飛行也無法做到,只能像平時他最看不起的尋常野獸一樣在地上行走……這種巨大的反差,幾乎將少年的內心徹底擊碎。
失去所有的目標,所做的一切僅僅是爲了生存……這種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怕是除了那些來自深淵中的惡魔,就只有最悲慘的底層人體會過吧。
而且,爲了活下去而不惜違背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原則,看着心裡的底線悄然破碎的痛苦,有多少人可以理解呢?即使日後回想起來,易水寒也會感到深深的恐懼——原來一直自以爲高高在上的我,也會有如此卑微醜惡的時候啊……
儘管感官很遲鈍了,但一路幾乎是用爬行趕到布萊克村的易水寒還可以聞到自己呼吸之間淡淡的血腥氣,還記得那兩個無辜的旅人被自己吞食時的慘叫。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爲了生存下去自己還能做到這個地步!
這段記憶越是想要遺忘,就在大腦裡越發清晰。是的,當體力衰退到極點的自己在荒無人煙的小徑上看到兩個旅人的時候,原本無力的身體突然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頭腦完全是一片空白,只能任憑本能主宰一切……第一個旅人是被活活吞食的,這個可憐人甚至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從密林裡衝出的巨龍一口叼在了嘴裡,連同身上的行李一起消失在了那張血盆巨口之中,只能將生命裡最後的哀號留在龍腹之中;第二個旅人相比起他被生吞的同伴要更加悲慘,因爲他是被咀嚼成碎片才進了巨龍的肚子的,那種鮮血在嘴裡飛濺開來的輕微熾熱,骨頭被咬碎時候發出的清脆響聲,還有混合着悲鳴的痛苦嘶吼是如此清晰,在易水寒的記憶中刻印下深深的痕跡。
吃人……這個概念對於龍族,特別是以好戰聞名的加拉蒂亞龍族中並不陌生,甚至於在需要的時候,大部分成員都不介意吞食人類和獸人這種高智慧生命。然而易水寒算是一個例外,他一直覺得這種行爲非常野蠻和邪惡,況且同爲高智慧種族,彼此吞食實在不符合強者的風範和原則。
爲了堅持自己的原則,本來就因爲自身的力量屬性偏向於陰暗而被他人所排斥的易水寒,自然忍受着更大的孤獨。
可是這一刻,曾經被他看不起,併爲了抗拒而付出不小的代價的行爲自己卻是主動做了……
儘管回想起來就有一種噁心的嘔吐感,內心也不斷地經受着良知的折磨,但無論如何,沒有那兩個人的血肉作爲補充,易水寒知道自己絕對沒有可能走到布萊克村,或許幾天後人們在野外發現的一具沒有見過的巨龍屍體就是自己最終的歸宿。
“發什麼愣啊?實在走不動的話,先吃點東西,喝點水休息一下應該會好起來的。”看着這位少年的臉色忽然陰翳下來,帝波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跑回廚房拿了一點吃的和一碗水回來。記得賽亞拉斯說過,不管什麼情況下都只有先填飽了肚子纔有精力關注其他的事,現在看來似乎挺有道理的……
隨着記憶快速推進而黯然的金色眼眸裡忽然映入了食物的形象,易水寒下意識地擡起頭,驚訝地望着眼前放大的笑臉,一時甚至忘記了不斷切割着自己的心的良知之刃。淡紫色的眼眸倒映出自己有些呆愣的面容,瞳孔輕顫,不知怎地從心底涌起一股悸動。好像,除了家人和哥哥以外,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靠得這麼近呢。
這是,發自真心的笑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