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五阿哥大婚的喧囂剛剛散去,後面兩位阿哥的婚期便已接踵而定,胤祐的婚期定在來年五月,八阿哥則在十月。
可誰料剛入十一月,康熙便拋出了一個震動朝野內外的決定,他要御駕親征。消息一出,前朝大臣紛紛上書極力勸阻,甚至就連太后也特地將康熙召至壽康宮,當面確認此事。
皇上御駕親征,此事本就干係國運根基。即便蒙古前線捷報頻傳,可只要聖駕稍有差池,於大清而言便是動搖國本的驚天大事。
滿朝文武的擔憂並非沒有緣由。六年前,皇上的舅舅、佟佳一族的國公佟國綱,便是在沙場殞命,有這血淋淋的前車之鑑在,朝野上下誰也不敢拿聖駕性命冒險。他們心底清楚,皇上也只是肉體凡胎,並非金剛不死不壞之身,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誰也無法保證能護得聖駕萬無一失。
然而康熙心意已決,任憑滿朝文武、後宮衆人如何勸諫,皆不爲所動。
後宮之中,除了已知道康熙不可能有事的董佳佳外,其他人皆憂心忡忡。
雖然儲君已立,但一旦聖駕出事,她們便要從尊貴的帝妃淪爲無權無勢的太妃,不僅再不能獨居一殿,還要擠在同一宮共度餘生。這份身份與境遇的落差,讓後宮衆人怎能不焦慮發愁。
六宮之中,最是焦慮難安的,當屬惠妃與赫舍里氏二人。惠妃的憂慮,不必細說,怕聖駕有失,一旦太子繼位,她們母子恐難逃清算。而赫舍里氏的焦灼,卻與她截然不同。
儲秀宮內,皇上決意親征的消息已傳了三日。赫舍里氏肉眼可見地急上了火,臉上冒出了幾顆紅痘,眼底也暈開了青黑,整個人瞧着添了幾分憔悴。
“你說皇上怎麼偏在這個節骨眼要御駕親征?萬一出了差池可怎麼好?”赫舍里氏神情頹喪,手無意識地撫過自己的腹部,語氣裡滿是無奈,向身旁的宮女低聲抱怨着。
儲秀宮有阿哥在,皇上偶爾也會過來,每月算下來總有一兩次,可她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一想到戰場上刀劍無眼,赫舍里氏心裡便揪得發緊,連着兩夜都沒能睡安穩,夢裡總上演着皇上出事、自己因無親子傍身而往後孤苦無依、遭人冷眼嘲笑的悽景。
她這份擔憂,並非全然爲了皇上的安危,這般心思自然不敢宣之於口,只能將滿心焦急悄悄壓在心底。
“主子您別憂心,皇上英明神武,此番親征定能平安凱旋。”宮女連忙上前柔聲寬慰。
可這安慰非但沒平了赫舍里氏的心,反倒讓她更添愁緒,皇上已年過四十,縱使眼下瞧着身子硬朗,也終究不比年少時,哪還禁得住出征行軍的奔波勞苦。念及此,她心底的焦急再也按捺不住,各種不好的念頭愈發洶涌地冒了出來。
赫舍里氏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入宮前族中給的那副號稱一夜必中但極其傷身的生子秘方,心中頓時有了主意。可一想到此計背後的風險,她又不禁猶豫起來。
可轉念一想,姐姐是已故的孝誠皇后,年歲相近的太子是她的親侄子,身後更有索額圖叔父撐腰,縱使計劃敗露,皇上也未必會大發雷霆,昭告六宮,嚴懲她,想到這,她心下頓時微鬆。
隨後她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終究下定了決心,低聲喃喃自語:“不行,我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皇上既決意親征,那我也只能如此冒險行事了。”
身後的宮女沒聽清赫舍里氏在說什麼,臉上露出幾分不解,卻也識趣地沒有多問,只靜靜侍立在旁。
皇上御駕親征的風波尚未平息,十二月初,康熙又傳下旨意,令胤禔、胤祉、胤禛三位已成婚的阿哥隨駕出征。消息一經傳出,惠妃、榮妃、德妃頓時徹底坐不住了,紛紛派人去前朝請旨,盼着能邀康熙入宮一問。
康熙還算體恤,便依次去了惠妃、榮妃、德妃三人宮中。他雖未鬆口更改阿哥隨徵的決定,但一番安撫下來,本就知曉帝心難違的三人,總算得了些慰藉,稍稍寬心。
可待康熙走後,終究壓不住心裡那份擔憂,三人索性入了佛堂,一心禮佛,祈求皇上與阿哥平安凱旋,不再對親征之事多置一詞。
隨後,康熙又挨個前往其他高位嬪妃宮中,將衆人的焦慮情緒也一一安撫妥當,纔算穩住了後宮人心。
一番安排下來,後宮的焦慮氛圍漸漸消散。一衆嬪妃見康熙對惠妃三人的禮佛之舉大加讚賞,也只能緊隨其後,入了佛堂。
一時間,宮中四處飄着佛前的焚香,伴着此起彼伏的頌經聲。往日裡明爭暗鬥的紛擾悄然平息,後宮竟難得地陷入一片寧靜祥和之中。
永和宮內,董佳佳剛送走上早朝的康熙,想起近日他對自己那份不同尋常的看重,臉上便漾開了笑意。
此前衆人皆反對康熙御駕親征,唯有她始終表現出無條件的信任,還會委婉地稱頌他的決斷。正因這份“與衆不同”,康熙對她愈發寵愛,已連着三日留宿永和宮。
康熙並非沒有疑心過她這般不同尋常是不是別有用心,可董佳佳陪在他身邊多年,裝起善解人意來早已爐火純青,輕而易舉便打消了康熙的疑慮。
如此一來,她近來堪稱寵冠後宮,就連胤祐的婚事、雅利琦的孕事,康熙都特意過問了幾句,倒真應了那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時光悄然滑過,轉眼便到了十二月底。這日,董佳佳正和戴佳氏等人忙着籌備胤祐婚事送聘禮的各項事宜,這時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白霜神色有些莫名其妙地走了進來。
“主子,皇上方纔下旨,將儲秀宮娘娘禁足了,十五阿哥交由後殿的僖嬪娘娘照看。”
“儲秀宮那位到底做了什麼事,竟能讓皇上動這麼大的怒?”董佳佳語氣裡滿是驚訝,連忙追問。
“奴才暫時沒打探清楚。”白霜眉頭微蹙,語氣帶着幾分思索,“儲秀宮那邊像是被還皇上下了封口令,連伺候那位娘娘的人,也都被送進慎刑司了。”
董佳佳四人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轉瞬便反應過來。赫舍里氏定是做了天大的錯事。皇上這般處置,怕是爲了顧全太子與孝誠皇后的體面,纔將她身邊人盡數送進慎刑司;而赫舍里氏此次,恐怕遠不止禁足這麼簡單。
這般心思,不單永和宮衆人有,後宮其他嬪妃亦是如此。唯有知曉其中內情的僖嬪,感到惶恐不安。
儲秀宮後殿,僖嬪望着剛從前殿送來、哭得撕心裂肺的十五阿哥,心情有些複雜,可一想到赫舍里氏闖下的禍事,心底的怒意瞬間翻涌,卻又無處發泄。
她強壓着火氣,轉頭對着阿哥的乳母嬤嬤們厲聲斥責:“阿哥怎麼還在哭?若是他哭出個好歹,惹得皇上怪罪下來,我定饒不了你們。”
乳母嬤嬤們被僖嬪這番話嚇得臉色發白,忙不迭地跪地求饒,連大氣都不敢喘。
僖嬪瞧着她們這副模樣,心裡滿是嫌棄,可轉念一想十五阿哥還得靠這些人照料,也不好真責罰。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冷聲道:“行了,還不快把阿哥抱下去哄着。”
待殿內終於清淨些,僖嬪這纔敢壓低聲音破口大罵:“這個蠢貨!爲了腹中一塊爛肉,竟敢給皇上下催情藥!還好皇上沒中計,不然太子和整個赫舍里氏一族都要被她連累!她蠢也就罷了,你們又是幹什麼吃的?不是讓你們時刻盯着她嗎?連這點事都沒發現,留你們何用!”
話音未落,她猛地揚手,狠狠甩了身旁貼身宮女一記耳光。
“奴才知錯!求主子息怒!”
殿內所有伺候的人見狀,頓時嘩啦啦跪了一地,個個跪地叩首,連大氣都不敢喘。
甩了這一巴掌,僖嬪胸中的怒火才總算消了大半。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索如何收拾這爛攤子。
她心裡清楚的,皇上此次看似從輕處罰,明面上只禁了赫舍里氏的足,可實際上,以她對皇上的瞭解,赫舍里氏已是終身幽禁儲秀宮的結局,往後再無半分翻身的可能。
眼瞧着大阿哥三人要隨皇上出征掙功績,屆時凱旋必定能堵住悠悠衆口,順理成章封爵。在這節骨眼上,後宮絕不能出半點對太子不利的事。可赫舍里氏活着一日,便是一日的隱患。她的存在時刻提醒着皇上,他曾險些被下藥強迫的恥辱。
念及此,僖嬪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狠辣,心底已然有了盤算。她擡眼看向仍在跪地求饒的嬤嬤,冷聲吩咐:“去給索額圖大人傳個信,讓他好好看看自己選進宮的好侄女幹了什麼蠢事。務必將其中詳情說清楚,尤其要告訴他,皇上這次很是震怒。”
嬤嬤應聲退下後,僖嬪望向儲秀宮前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心底暗自得意:“我的好族妹,這步死棋,可是你自己走出來的,要怪也只能怪你太蠢。”
索額圖會如何應對,她早已算得明明白白。這位族妹不過是個妃位,既無貴妃的尊榮,又沒能保住親生皇嗣,如今在宮中又徹底沒了作用,只能淪爲棄子罷了。
一旦皇上因這事敲打太子和她那位重利輕情的族伯,族伯和族裡絕不會留着這個禍根。等赫舍里氏一除,往後赫舍裡一族在宮中的勢力,便將盡數重新回到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