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十月,後宮因近來接連有嬪妃懷上皇嗣,暗地裡的風波也愈發洶涌。先是啓祥宮的章佳氏,在宮中行走時不慎因地面溼滑崴了腳,又受了驚嚇,導致腹中胎像頓時不穩,如今只得臥牀靜養,日日靠湯藥安胎;後有赫舍里氏,因處理宮務時失了公允,被貴妃據實參奏,康熙震怒之下,直接收回了她手中的宮權。
永和宮內,董佳佳望着階下那一箱箱剛送進來的採買賬冊,眸光微沉,心底不由暗歎一聲。方纔樑九功親自前來,將從赫舍里氏處收回的賬冊悉數交到了她這裡,還傳了康熙的口諭,說是赫舍里氏身懷皇嗣,不宜太過勞心費神,這宮務便交由她打理。
她本已收斂了那份爭權奪利之心,沒承想鷸蚌相爭,倒讓她這旁觀者坐收了漁利。貴妃與惠妃聯手向赫舍里氏發難,到頭來竟讓她撿了這麼個現成的便宜。
康熙這旨意,分明是給她添了樁棘手的差事。接下這宮務吧,等於一下子得罪了三方,失了權柄的赫舍里氏、本欲藉機上位的貴妃與惠妃,從此便要一頭扎進這爭權奪利的漩渦,再難脫身;可不接呢?不僅會在康熙心中落下個不堪重任的印象,連自己心底剛冒頭的那點微末念想,恐怕也再無實現的可能了。
最終,她終究還是接下了。畢竟宮權的誘惑實在太大,採買這樁宮務背後牽扯的利益,更是牽動着衆多包衣世家大族的命脈。手握此權,纔會有更多包衣勢力前來依附,她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緣由。
當然,除了她之外,宜妃、德妃、榮妃三人也分得了赫舍里氏餘下的其他宮務,只不過她接手的這部分,恰是最爲核心、利益最豐的一塊罷了。
想到剛與惠妃處得熱絡的牌友關係轉瞬就要涼透,董佳佳只覺一陣頭疼。先前她從貴妃之死推斷後宮格局短期內不會有大變,如今看來,那結論實在淺陋了好幾層。她總以知曉未來的眼光審視當下,以爲貴妃、惠妃與赫舍里氏三人即便爭鬥,也該勢均力敵,誰都不會輕易從這牌桌上出局,畢竟三人背後勢力都不弱,康熙又向來善於平衡各方,怎會容得下一方驟然失勢?
哪成想赫舍里氏纔出了點差錯,康熙竟半分情面不留,直接收回了她的宮權。反倒是按着她先前設想的那般,將她擡出來制衡另外兩人。這般走向,實在讓她哭笑不得。
董佳佳沉思片刻,便已恍然,康熙此舉,實則是對赫舍里氏的一種保護。只是她未曾料到,這份保護並非派專人前去照看赫舍里氏這胎,而是藉着收回宮權的由頭,給了赫舍里氏一個轉圜的餘地。
想來,康熙還是念及了與孝誠皇后的情分,想讓赫舍里氏徹底卸下宮務的紛擾,得以靜心養胎,好好保住此生唯一能誕下皇嗣的機會。
但經貴妃與惠妃聯手向赫舍里氏發難這一遭,董佳佳算是徹底看透了,她們針對赫舍里氏,不僅因她懷了皇嗣、損了自身利益,更因這二人都想收攏宮權,做這後宮實際的掌權者。
這心思,董佳佳倒也能理解。畢竟惠妃膝下有康熙的皇長子,再過幾個月,大福晉若誕下子嗣,說不定便是皇長孫。雖說董佳佳記得這胎似乎仍是位格格,但這並不妨礙惠妃揣着念想,藉着皇長孫的名義爭權奪利。先前大福晉兩次生產,惠妃的勢力便已擴張不少,如今她想再往前多邁幾步,倒也不足爲奇。
何況大阿哥在前朝的勢力本就發展得勢頭迅猛,而後宮之中,太子一派的赫舍里氏又懷了身孕。若將來她平安誕下皇嗣,太子一系在後宮的勢力便能進一步擴張,赫舍里氏的地位也會愈發穩固。
更要緊的是,如今太子對赫舍里氏這胎的態度曖昧不明,惠妃只能將其歸爲太子一派。這般情勢下,她若不趁此時機試探康熙的底線,爲兒子在後宮掙得更多話語權,豈不是白白錯過了機會?
至於貴妃,她的心思就更不稀奇了。如今她是後宮裡明面上的第一人,想要收攏宮權本就順理成章,畢竟她是後宮中最有希望再進一步的人,若不將宮權攥在手中,又何以服衆?
所以她會對赫舍里氏下手,其實也在意料之中。赫舍里氏手中的宮權本就不小,對她動手,遠比針對自己與宜妃等人更有價值,她們幾個手裡的宮權分量有限,威脅性不高,實在犯不上專門針對。
想來,不管是貴妃還是惠妃,大約都抱着同樣的心思,只要扳倒其他兩位對手,就能將後宮核心宮權盡數收歸己有。而此時懷有身孕的赫舍里氏,不過是她們眼中最容易拿捏的軟柿子罷了。
董佳佳又靜坐沉思了許久。既已踏入這爭鬥的漩渦,便得好好護住自己的利益,接下來想必有場硬仗要打。她可不認爲貴妃與惠妃會輕易罷手,定會想出別的法子來針對她。
想到這裡,董佳佳當即吩咐白霜:“把儲秀宮那位這些日子管理的賬冊取來。”隨後便坐到案前,仔細查探赫舍里氏究竟是如何落入那兩人圈套的。
時光一點點流逝,直到夕陽西沉,董佳佳才從埋首覈驗賬冊的狀態中抽離出來。一擡頭,只覺脖頸痠痛難忍,一旁的白霜見狀,連忙上前爲她輕輕按揉起來。
白霜臉上帶着幾分憂色,輕聲問道:“主子,可有應對的法子了?”
董佳佳執起案上的茶盞,淺啜一口潤了潤喉,語氣不疾不徐:“有了。儲秀宮那位入宮這些年,我竟真沒瞧出她竟是這般不明事理的。到底是真蠢,還是故意裝傻充愣,倒也難辨。只是這般貪婪,連手腳都不懂得收拾乾淨,倒省了我不少功夫……”
她頓了頓,又吩咐道:“明日去傳召那些專司給採買官員傳話的嬤嬤們前來,我打算推行一套新的記賬法子。”
內務府的官員終究是外男,按宮規不得隨意踏入後宮,凡事只能託嬤嬤代爲傳話。
董佳佳卻不知,賬冊上的紕漏還真就是赫舍里氏自己留下的。她不過十一二歲便入了宮,從未真正打理過中饋,哪裡懂得其中的諸多門道。至於她身邊唯一得力的蘇嬤嬤,爲了讓赫舍里氏能放下權柄專心養胎,也爲了讓後宮衆人少些針對她的心思,是故意沒有提醒,這才釀成了如今的局面。畢竟權力這東西最是迷人心竅,蘇嬤嬤也懶得再費口舌勸誡。她心裡打的主意,是想讓赫舍里氏吃些實打實的苦頭,好讓其真正分得清輕重主次。
白霜聽了這話,心中的擔憂總算落了地,臉上不由得漾起笑意。
赫舍里氏這事說起來也簡單:不過是她將自己的人安插進內務府採買的職位,藉着職權貪墨了不少銀錢,導致實際賬目與記錄嚴重不符,卻沒將這些手腳徹底抹乾淨。偏巧這事被頂替下去的包衣世家瞧在眼裡,他們便聯合貴妃與惠妃,設下圈套將她陷害了。
赫舍里氏沒什麼手段,董佳佳卻有的是法子懲治赫舍里氏安插的那些人,也有的是能耐收服這些包衣世家。貪墨這事,本也無可厚非,她自己原也打算安插些族中親信,藉着這機會擴張勢力、撈些好處。只是這貪,得按着她定下的規矩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