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承乾宮忽生變故,兩位王氏竟在同日受驚。月份稍足者動了胎氣,早產之兆驟顯;另一位則胎像陡變,只得臥牀服藥,靜心安胎。消息傳開,瞬間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佟佳氏反應也算迅速,當即下令將涉事宮人悉數收押,負責接生預備的宮人也迅速到位。事發雖倉促,卻未亂了章法,各項事宜處置得井然有序。那位早產的王氏雖一度難產,終在次日辰時化險爲夷,平安誕下十五阿哥。
佟佳氏凝視着接生嬤嬤懷中的襁褓,聽見剛出生的十五阿哥哭聲洪亮,她懸了一夜的心終於落定。若兩位王氏與腹中皇嗣真有差池,皇上必然要追究她的責任。畢竟,兩位有孕的嬪妃在她宮裡受驚,這無論如何都難說是巧合。
念及此,佟佳氏眼中多了幾分寒冽,轉向身旁的嬤嬤,語氣帶了不易察覺的怒意:“嬤嬤,去查清楚兩位王氏受驚的緣由,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個小人見不得我好,在背後作祟。”
昨日事發倉促,情形本就驚心動魄,何況這是她頭一遭親歷陪產,當時只顧着安撫兩位受驚的王氏,又要料理生產前後的諸般事宜,實在分身乏術,哪裡有功夫追查此事的來龍去脈。
如今總算得了空閒,自然要將這樁事查個水落石出。入宮已有三四載,也該亮亮自己的爪子了,總不能叫人當成軟柿子,誰都敢來捏上一下。
嬤嬤應聲退下後,佟佳氏依着早已爛熟於心的章程,先傳太醫來給王氏與阿哥診脈,又即刻派人去乾清宮給皇上報喜。
挨至午時時分,康熙的旨意終於傳來。關於兩位王氏受驚一事,皇上只吩咐由她徹查到底;而那位剛誕下十五阿哥的王氏,許是因事發緣由尚未查明,未得任何晉位的旨意。
轉眼又過了三日,這樁事總算有了結論。 ωωω ◆тт kǎn ◆c ○
承乾宮內,佟佳氏聽完嬤嬤的稟報,面上瞬間覆滿寒霜,殿內的氣氛驟然降至冰點。她心中憋着一股鬱氣,再想到那查出來的結果,只覺荒謬至極,竟氣得反倒笑了出來,看向嬤嬤冷聲道:“嬤嬤,你覺得,我會信這兩位王氏是因心生妒忌、互相暗害,才鬧出這等巧合嗎?”
嬤嬤自然也知這查探結果透着蹊蹺,可她們前前後後查了四五遍,確實沒抓到背後有旁人動手腳的痕跡。爲了不被遷怒,她遲疑着回道:“這……主子,恕奴才多嘴,兩位庶妃本是同期入宮,又同爲民女出身,連懷上皇嗣的時日都相差不遠,彼此間生出些妒忌之心,倒也在情理之中。”
佟佳氏聽了這話,不由得沉默片刻。她實在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卻還是強辯道:“那她們的人手呢?兩個民女在宮裡,哪來的人手可用?”
嬤嬤被這話問得額頭滲出些冷汗,卻仍硬着頭皮解釋:“主子有所不知,兩位庶妃都是皇上南巡時帶回宮的,入宮已有四五載。況且她們皆是奉聖夫人舉薦,背後靠着江南一帶的勢力,要說人手,原是不缺的。再者,二人同住一宮,下手的機會本就多,那日同日受驚,或許……或許真就是巧合。”
嬤嬤的聲音越說越小,語氣也越發虛浮,臉上漸漸染上幾分無奈。
佟佳氏哪裡肯信這般巧合?可事情已過三日,實在拖不得了,必須儘快了結,再拖下去,只會讓皇上質疑她這一宮之主的能力。念及此,她只得無奈吩咐:“罷了,此事便到此爲止吧。將結果呈給皇上,至於兩位王氏,先禁足起來,後續如何安排,讓皇上定奪便是。”
此事的定論很快傳遍六宮。六宮無人相信這般說辭,暗地裡不免嘲笑,佟佳氏終究比不得孝懿皇后,連丁點兒蛛絲馬跡都查不出。
但笑過之後,更多人在暗暗揣測,到底是哪位高位主子布的局?手段竟這般乾淨利落。眼看這幾年宮中風波漸起,有心的主位們也都打起了精神,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收緊了防線,生怕無端被捲入這漩渦之中。
後宮之中,向來是有人愁眉不展,便有人暗自歡喜。此刻的儲秀宮,便有兩人正爲此事心頭竊喜。
前殿裡,赫舍里氏一臉愜意地斜倚着,身後有宮女輕輕按揉着肩頸鬆骨,身前又有人捧着精緻點心小心伺候。想到族裡竟能這般迅速地對佟佳氏出手,還做得天衣無縫,她心中便像堵着的鬱氣終於散開。
自入宮以來,她過得實在太憋屈了,先前有皇貴妃壓着,皇貴妃去後又有這位貴妃擋路,害得她始終擡不起頭,日子過得束手束腳的,總侷限在這小小的儲秀宮裡。如今暗算佟佳氏得手,一股豪氣陡然從心底升起,她只覺得那貴妃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身後的宮女見赫舍里氏心情正好,想起私下裡接到的吩咐,便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問道:“主子,接下來咱們該如何打算?”
赫舍里氏聞言,脣邊漾開一抹淺笑,語氣篤定:“自然是再給皇上添個阿哥。”
說罷,她忽然想起夭折的胤禨,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眼中掠過一絲落寞。
宮女聽了這話,先是心頭一驚,隨即涌上一陣歡喜。她在心裡掂量了半天措辭,才猶豫着開口:“主子……這宮裡,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赫舍里氏聞言,先是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撫養那比長春宮那位身份還要不堪的王氏所生的阿哥?這豈不是平白折損我的福氣,還佔了我未來親生阿哥的位置,分薄了皇上的疼愛?”
那宮女忙順着她的話頭補充道:“主子說的是,是奴才想岔了。只是主子,咱們萬萬不能讓承乾宮那位娘娘親自撫養十五阿哥啊。”
赫舍里氏瞬間回過味來,點頭贊同。自從身邊沒了蘇嬤嬤,她倒也聽進了不少勸:“嗯……你這話倒有幾分道理。”
見赫舍里氏陷入沉思,宮女又看似不經意地說道:“主子,恕奴才多嘴,那阿哥的生母終究身份低微,真要抱過來撫養,也不過是給口飯吃罷了,費不了多少心思。可咱們儲秀宮若是有了位阿哥,皇上才能常來走動看望主子,主子也纔好再懷上親骨肉啊。主子,爲了能有自己的阿哥,您可得好好考慮。而且,要是咱們儲秀宮將來有了親生的阿哥,那個抱來的要是覺得礙眼,咱們也可以……只要有了親生阿哥,皇上便是看在親骨肉的份上,也斷不會爲了那個生母出身低微的孩子,來責罰主子您的。”
赫舍里氏心頭猛地一跳,隨即沉下心來琢磨這其中的可能性。這話確實有幾分道理。自從解禁後,皇上就沒踏過儲秀宮的門檻,更沒宣過她侍寢,翻牌子的總是那幾個常在、答應或是庶妃之流,若是儲秀宮能有個阿哥……
“那依你之見,我該如何做?”赫舍里氏帶着幾分試探問道。
那宮女湊近了些,聲音裡帶着點蠱惑的意味,低聲回道:“主子出身高貴,資歷又深,向皇上請旨撫養個阿哥,實在不算什麼難事。這樣一來,還能讓皇上看到主子的仁慈之心,對主子日後晉位,可是大有好處的。”
話音剛落,殿內便陷入一片寂靜。赫舍里氏望向承乾宮的方向,久久沉思。想起方纔宮女的一番話,她心中已然有了決斷,當即開始吩咐人手行動起來。
前殿的一舉一動,後殿知道得一清二楚。僖嬪在殿內聽聞底下人來報,說赫舍里氏已然動了起來,臉上頓時露出幾分運籌帷幄的得意之色。
不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暗中籌謀。無論是鼓動赫舍里氏收養阿哥,還是兩位王氏受驚之事,皆出自她的手筆。其實這事做起來倒也簡單。她不過是讓人在兩位王氏身邊略加挑唆,稍稍撩撥起她們心底的妒火,便能順勢推動事情成了。全程沒費什麼力氣,不過是刻意製造些“巧合”罷了,乾淨得很,根本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而這一切,不過是遵了索額圖族伯的命令,她膝下無子,只能聽令行事。她在宮中的依仗唯有太子,爲了太子,她甘願做任何事。
太子待她向來孝順,唯有太子順利繼位,她才能真正過上舒服日子。更何況,這些年來她與太子積攢下的情分,遠比赫舍里氏這個小姨要親厚得多。
當然,她做的事遠不止這些。早在佟佳氏入宮不久,族裡便吩咐她給佟佳氏下絕嗣的藥。可她並非任人擺佈的人偶,自己沒生育的可能也就罷了,赫舍里氏那般蠢笨,憑什麼還能再有子嗣?族裡竟還盼着赫舍里氏再懷上皇嗣,好藉此晉升貴妃,這絕不可能。
她付出了這麼多,除了個嬪位,什麼都沒得到;可赫舍里氏不過是憑着嫡脈的出身,就得了族裡這麼多支持,憑什麼?大家同出一族,憑什麼差距如此之大。她承認自己心有不甘,可爲了家族、爲了太子,她連生育的機會都斷送了,赫舍里氏輕輕鬆鬆有了阿哥,卻連護都護不住,簡直是個廢物。
故而,早在赫舍里氏被禁足期間,她便已暗中給對方下了絕嗣藥。她自己得不到的,赫舍里氏也休想擁有。
至於讓赫舍里氏撫養阿哥,不過是爲了安撫族裡和赫舍里氏罷了,總得爲赫舍里氏晉位添幾分資本。縱使心中萬般不願,她也清楚,赫舍里氏晉位終究能壯大太子一派的勢力。畢竟大阿哥那邊,八阿哥聰慧過人,這些年頗得皇上青眼,她必須爲太子拉攏些未來的助力。
再者,入宮這些年,她多少摸透了皇上幾分心思。皇上斷不會輕易將阿哥交給佟佳氏撫養,此刻赫舍里氏主動請旨,倒也算替皇上解了一樁煩惱,再添幾分晉位資本。
果然不出所料,十五阿哥剛過滿月,赫舍里氏便向康熙請旨撫養。康熙猶豫了一兩日,終究還是下旨,將十五阿哥交由赫舍里氏撫養。
後宮聞訊,再度暗流涌動。延禧宮內,惠妃滿心憤懣,皇上對太子越發看重,她們母子的勢力與之差距日增,眼看着局勢似乎已沒了轉圜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