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瞬已是康熙三十五年。正月剛過,二月初臨,康熙便攜衆將士啓程離京,奔赴蒙古前線。宮內,后妃們淚眼相送;朝堂之上,百官亦滿心憂念,目送聖駕遠去。
帝駕出征未久,雅利琦便傳來喜訊,她已於正月十五平安誕下長女。董佳佳與兆佳氏初聞此訊,心頭不免掠過一絲隱憂,可轉念一想,康熙此番親征雖爲平定戰事,卻也能震懾蒙古各部,間接給遠嫁當地的公主們築起了堅實依靠,這份憂慮便漸漸淡去了。
康熙出征後,後宮失了往日爭鬥的根源,總算歸於平靜,衆人也各有事情要忙碌。董佳佳一頭扎進胤祐的婚事裡,一邊操持籌備,一邊又得叮囑身邊的白桃等人多留個心眼,務必提防胤祐婚前讓妾室懷上孩子,讓舒穆祿氏難堪的事。這般兩頭操心,直忙得她腳不沾地、昏天黑地。
轉眼到了五月,胤祐大婚的日子近了。有前幾位阿哥成婚的先例在前,董佳佳縱是想把婚事辦得更隆重些,也礙着規矩無從施展;加之康熙與三位阿哥正領兵在外征戰,後宮還有太后盯着,她更不敢顯露出過多喜氣。因此,胤祐的大婚與幾位兄長相比,並無半分特別,連喜慶勁兒都淡了幾分。
若說唯一的不同,便是康熙不在宮中,董佳佳與格蘭珠等人在永和宮裡倒少了些拘束。藉着胤祐大婚的由頭,幾人熱熱鬧鬧地鬧了一宿。次日清晨,董佳佳只覺頭昏腦脹、渾身乏力,連胤祐與舒穆祿氏這對新婚夫妻前來行見面禮,她都沒能好好招待,只是讓兩人坐了片刻,便催着他們回了乾西所,自己則轉身躺回柔軟的大牀。
舒穆祿氏這小輩嫁入宮中,永和宮裡的氛圍頓時鮮活熱鬧了不少。她性子本就開朗逗趣,瞧出董佳佳幾人並非拘泥於規矩的古板性子,便沒了選看時顧忌,徹底加入了她們的“八卦陣營”,還時常帶來些宮外的新鮮見聞,其中最引人熱議的,當屬溫僖貴妃之弟阿靈阿與德妃妹妹之間的糾葛。
這段糾葛也頗有些說法,當年溫僖貴妃的喪禮上,阿靈阿竟當衆哭訴,稱自己的妻子與兄長法喀有曖昧不清的關係。彼時康熙爲維護孝昭皇后與溫僖貴妃的體面,雖沒讓他將此事鬧大,卻也爲了安撫住他,把法喀從阿靈阿手中得來的爵位還了回去。可到最後查明,所謂的“私情”純屬子虛烏有,不過是一場荒唐鬧劇。這樁事從頭到尾牽扯不斷,最後也沒個清晰了斷,只落下一堆理不清的爛賬,成了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阿靈阿這麼一鬧,家裡的安寧自然是徹底沒了。所以舒穆祿氏聊起他家的事,多半是圍繞着後宅裡的明爭暗鬥展開,正室與妾室之間的算計,樁樁件件都鮮活具體。董佳佳幾人聽得入神,只覺比宮裡的瑣事有趣多了。
當然鬧來鬧去,這對夫妻,不可能分開。兩人早已育有幾個子女,牽扯着血脈羈絆;更遑論這樁婚事是皇上親指,其姐德妃如今在宮中還有恩寵,膝下還有四位阿哥格格,只要有這層關係在,阿靈阿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即便阿靈阿對德妃妹妹滿心不滿,也只能壓着性子,與她不鹹不淡地繼續過下去。說到底,他家這一攤子亂糟糟的事,本就是阿靈阿自己鬧出來的,當初污衊妻子不成,又不甘心收斂,便故意擡舉妾室與正室打擂爭權。這般折騰,比尋常人家的後宅爭鬥更顯難看,也更讓人笑話。
時光倏忽,轉眼已是六月。月初,前線傳回大捷的消息,待皇上安撫好重返漠北的喀爾喀三部及蒙古諸部後,便會在下月班師凱旋。
這消息傳回,後宮衆人無不面露欣喜。唯有儲秀宮後殿的僖嬪,在喜悅之餘,還收到了索額圖從前朝遞來的密信,信中只有一道冷硬的指令,命她儘快處理掉前殿的赫舍里氏。
ωwш▲ тt kǎn▲ ¢ ○
僖嬪懷抱着十五阿哥,手輕輕拍着他的背,低聲哼着軟和的調子。見阿哥雙眼漸漸闔上,嘴裡的細碎哼唧聲慢慢淡去,攥着錦被的小手也緩緩垂下,她眼底瞬間漾滿了化不開的慈愛。
這段時日親手撫養阿哥,她纔算真正嚐到了爲人母親的暖意與樂趣。也正因如此,再想起赫舍里氏先前的那些蠢事,她心中竟多了幾分理解,赫舍里氏畢竟有過誕育之苦,對親生骨肉難免存着旁人不懂的執念。可她不一樣,早已沒了生育的可能,如今只求能有個孩子伴在膝下,便已是滿心滿足。
這麼想着,索額圖那道指令,反倒讓她覺得來得正是時候,她不會讓赫舍里氏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再見到皇上的。望着懷中十五阿哥的眉眼,那輪廓雖有些肖似皇上,卻又多了份溫潤柔軟,這讓僖嬪不由得想起了阿哥的生母王氏。
王氏自生下十五阿哥後,便頗得聖寵,皇上出征漠北前,她更是再度懷上皇嗣,這份接連承寵、三年內兩度有孕的福氣,在後宮之中實屬難得。
僖嬪的手輕輕撫摸阿哥熟睡的面龐,隨即轉向身側嬤嬤,用幾近被風掩去的聲音開口,語氣裡藏着說不清的深意:“嬤嬤,承乾宮那位王庶妃,我記得她這一胎的產期,就在這幾日了吧?”
嬤嬤立刻壓低聲音,恭謹回話:“回主子,正是。”
“宮裡的人啊,總逃不過有人來、有人走的定數。”僖嬪慢悠悠開口,話裡卻繞開了正題,只淡淡道,“前殿那位,還是別衝撞了即將降生的皇嗣纔好,皇嗣降生可是天大的喜事,又恰逢皇上凱旋,總不能爲了她,掃了這滿宮的喜氣,添上無謂的悲傷。”
她話音稍頓,眼簾微微一擡,目光越過殿門,望向赫舍里氏所在的前殿方向,那滿目的慈愛早已褪去,只剩一片冷得刺骨的寒光。
她凝視了一會兒,又緩緩收回視線,話音極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近日天兒也涼了,風裡都帶着寒氣。那位身子自被皇上禁足後便不大好,這時候可得格外當心……可別過兩日不慎染了風寒,病上一場纔好。”
這番話看似東拉西扯,末了那句對赫舍里氏的關懷更是輕得像陣風,可話裡的意思已然明瞭,赫舍里氏病逝的結局,就這麼被她輕飄飄地定了下來。
“奴才明白了。”嬤嬤立刻心領神會,“主子放心,奴才定會好好關照前殿那位娘娘。”話裡的“關照”二字咬得極輕,卻藏着十足的默契,說罷,她微微躬身行禮,便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幾日後,承乾宮傳來喜訊,王氏於十八日平安誕下十六阿哥。宮裡再添皇嗣是喜事,又恰逢皇上班師回朝在即,後宮上下頓時被一層歡喜籠罩。
可這份喜氣還沒縈繞兩日,儲秀宮便驟然傳出噩耗,自月初便稱病臥牀、日漸沉重的赫舍里氏,終究沒能撐過去,於二十日辰時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赫舍里氏的病逝,在後宮裡沒掀起半分波瀾,皇上勝利凱旋的榮光、新生十六阿哥的喜氣,早已將這份死訊徹底蓋過。衆人只當是撞見了樁晦氣事,隨口議論兩句,便拋在了腦後。
可這“不在意”的背後,卻藏着各自的心思。早在赫舍里氏被禁足時,宮裡便明裡暗裡傳出過風聲,說她竟敢動了給皇上下藥的念頭,只是沒誰能辨明此事的真假。如今她一死,反倒讓人心照不宣,先前的“下藥傳聞”,恐怕是事實。
更讓衆人暗自心驚的,是赫舍里氏背後勢力的所作所爲。赫舍裡一族對她棄之不顧,僖嬪更是下手狠絕,半分情面不留。經此一事,所有人都看清了這深宮裡的涼薄與狠辣,一旦沒了利用價值,哪怕是同族、同宮,也能被毫不留情地捨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