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此事傳至了敬北王府。
“……據說那孫小姐的容貌已是毀盡了的,應該不會是她自己所爲。陛下本有意包庇,可惜孫將軍和淇皇妃逼得太緊,着實無法,才下令幽禁了汝墳殿,還降位婕妤。”
李祁景一字一句聽完嶽忠的稟報,面寒如霜。皺着眉凝思了片晌,凝聲道:“可知是誰做的?”
嶽忠搖頭,“那露凝膏出了汝墳殿後便一直是孫小姐拿着,期間未經他人之手,除了白婕妤,確實再無可能。”
默了默。李祁景慢慢抿起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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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會不會真是……”
“不可能。”猜到了他想要說什麼,李祁景一語隔斷,話語凝雪,“她即便是蠢死,也斷不會用這種蠢辦法!”
皇兄想來亦是心中澄明,故纔出此下策,隱然保護她。而今形式詭密,淇玥恐怕恨不得藉此機會除她後快,只有封宮隔絕,才能勉強護她周全。
“那能是誰……”嶽忠凜神想了半天,“汝墳殿內絕無暗細,白婕妤天性疏冷,甚少邀人入殿相聚,除了琉畫,也再無人可入內殿。其他的……”
說着他忽地省起,言辭驚駭,“王爺!您前些時日不是疑心沈充容倒戈?白婕妤曾見沈充容夜訪汝墳殿,會否是沈充容?”
李祁景的面色剎時冷了一冷。
隔了片刻,他忽地冷笑,“若真是她,那我以前還真是小看她了。”
“王爺可要出手相助白婕妤?”
“不用。”他粗略掠了一眼,神情沒有什麼波動,冷漠道:“她自入宮一路順遂,此番折折性子也好,她若是連這點艱難都無法可解,那想來,也不用留在這宮中了!”
隨手抄起身側的箭,揚手一擲,銳利的長箭劃過一道弧線,完美投入壺中。
·
整整五日,有關露凝膏一案絲毫無果。
李復瑾雖下令徹查,可畢竟線索有限,無論再怎般深究,除卻乾急全然毫無頭緒。每天都有部分汝墳殿的宮人被押走盤問,隔夜迴歸,復一日再調換一批。數日下來不但毫無成功,反而令案情更加陷入僵局。
琉畫試過無數次想買通守衛爲敬北王府遞去訊息,奈何侍從看守嚴苛,根本無法實行。她如坐鍼氈,空待數日,不禁越來越焦躁。如今事情在宮中已愈傳愈盛,王爺必定多少已有耳聞,卻毫無動作,令她更加六神無主。
直至第六日,汝墳殿內來臨了一名不速之客。
——沈妙逸。
雲裳鬢影,花顏似玉,緋紅的宮衣曼妙輕裹,分外的惹眼觸目。那樣的映人的靚麗,望在慕容素的眸中,竟莫名有些微刺。
張了張口,她半笑不笑,徑直倚在案旁飲茶,“而今宮中皆傳本宮這汝墳殿乃罪殿之所,沈充容大駕光臨,但願別來無恙。”
“謝婕妤娘娘掛心,臣妾無恙。”沈妙逸似乎聽不出嘲意,大方落座爲自己斟下一杯茶,笑意輕淺,“倒是娘娘戴罪之身,卻無罪容,反令臣妾有些意外。”
“罪?”慕容素眸色無波,聽到這一字,反而哼聲笑了,“本宮欲加之罪,何爲戴罪之身?現下在這汝墳殿,在你我之間,究竟是誰有罪,可未必是能說得清的。”
沈妙逸神色輕動。
“娘娘此言何意?”長眉微挑,她的目光有着些許莫測。
“沒什麼意思。”她垂下了眸,視線一轉凝在她的襟口處,望住了那一抹五色彩穗。
斑斕的彩穗五彩流光,細緻而柔順,穗尖輕綴着兩枚雕工精緻的銀鈴,玲瓏微響。可惜那穗結之下分明該是兩穗,卻無端少了一節,無疑破壞了美感。
“多好看的玲瓏彩穗。”她凝視了很久,目光挑向沈妙逸,話語沒有起伏,“沈充容這彩穗做工精緻,形樣稀有,恐怕這涼宮之中,唯此一枚無二。”
她順着她的目光墜下視線,一同望向了那截穗飾。
“佳物難得,只是可惜了,”靜靜盯着她的面龐,慕容素不錯過她每一分神色,“這般精緻的彩穗,怎就少了一節。”
沈妙逸卻無所謂地笑了,顏容淡淡,“我成日帶着它,誰知丟到了何處,一節玲瓏穗而已,改日再配一截便是。”
凝眸緊盯着她,慕容素倏地開口,“沈妙逸——”
沈妙逸容色一凝。
她錯愕擡眼,只見慕容素神情冷凝,言語間毫無笑意,少頃冷漠道:“你着實答我一句,這露凝膏中的□□,可是你所置?”
她定了定,片晌慢慢放下茶盞,似乎並不意外,“娘娘爲何這樣問?”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慕容素目光深邃,“你這玲瓏彩穗做工非常,看似簡單,其實五彩流絲,皆以極細的銀絲編繞。尤其是這顆玲瓏鈴,乃是外族纔有的樣式,莫說宮城,恐怕雲城帝都,難尋一二。可是……”緊扣案沿的指尖慢慢收斂,“就是不知怎般,數月前,我汝墳殿中竟會出現一截一模一樣的彩穗。爲此,你作何解釋?”
一絲愕然輕閃而過,沈妙逸旋即笑了,“這彩穗丟了也有數日,臣妾還想是掉在了哪裡,原來,竟是落在了娘娘的殿中。”偏眸望了望她,她笑得十分自然,“隔牆有耳,娘娘的問題,臣妾倒是不敢答了。”
“你我心知這殿中唯有你我二人,何來隔牆之耳。”她的面容逐步變得冷厲,冷語如冰,“你造倒戈淇玥,知我殿中又紅檀藥香,故意自露凝膏中置入白皁草,又引了孫岫香向我討要,順勢毒了她,對不對?”
“而那一日夜訪我殿中的,也是你……”
“若我沒猜錯,你該偷遣了不止一次,巡得了露凝膏的位置與藥香,至此設下了這一局,對嗎?”
沈妙逸沒有說話。
靜靜與她對視許久,她緩慢張口,“對。”
清晰的一個字,慕容素的瞳孔驟然緊縮——
她卻忽地扯脣笑了,笑得愈加盛烈,指尖輕撥,玲瓏彩穗微微一動,銀鈴飄響。
“這個回答,娘娘可還滿意?”話語停了一瞬,她凝視着她,目光冷銳,“說實話,白芷——”
“我一向不喜你,也不服你,你驕傲自大,自以爲是,除卻舞技貌美,何處比得過我?王爺本先選擇了我,可是最終關節卻棄我而選了你,我一直不明白,憑什麼?”
急戾的話語聽似怨怒而嫉妒,她心頭沉墜下去,沉甸甸的發冷,“所以你就倒戈,刻意暗害我?”
“沒錯。”她說得很輕鬆,片刻又揚起脣,笑意嫣然,“我要讓王爺知道,我並未不如你,他選了你白芷而棄我沈妙逸,本身便是個錯。”
“而你白芷,真的是夠愚蠢的!”冷冷的語調中含着諷刺,“你以爲,你親眼所見的,就是真實的?這世上許多事本就是虛虛實實,有人笑裡藏刀,有人口是心非,你憑什麼就能斷定,誰對誰錯,誰又做了什麼?”
她一怔,聽出了她話中隱然的含義,眉目淺蹙,“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她冷瞥了一眼。自顧站起身,與她臨近了些許,“左右我已將話同你攤白,那麼,不妨再告知你一件事。”
慕容素一怔。
沈妙逸的神情未變,可不知爲何,她卻總覺有些莫名的預感,靜靜迎着她的視線,她心口一跳,無聲地凝住了眸。
……
·
藉着祭禮,慕容素得以在禁足半月之久後尋得一次出殿的時機。
大涼皇室禮典有律,每年十一月初九,涼國初興之日,需自雲州城西麓山祭臺中設行祭典。天初拜祭先祖,入午參神降神,午後進饌焚香,至夕燒酒初獻,直至傍晚歸回,是爲四祭之禮。
典禮極其繁盛,當日除卻廢妃罪臣,所有宮嬪朝臣皆需參與禮拜。四品之下臣子附於祭臺外圍,不得僭越於內。上臣、宮妃、皇子等份位頗重的,皆入祭典圍內,所勢之大,規矩之苛,不亞於年關華宴。
慕容素此番雖被降位禁足,但宮妃位次卻仍猶在,此次典禮亦必得出席。只是婕妤之位不同昭儀,算來彼時的排位,大抵設列於淇玥、喬虞、陳淑容之下,同徐韶冉、沈妙逸等同列。
這半月以來,有關露凝膏的探查毫無進展,隨着時間推及,所有的可利用的線索幾乎已探盡,態勢無疑已陷入僵局。李祁景袖手旁觀,淇玥、孫家虎視眈眈,李復瑾雖竭力以禁足制衡着整個局面,卻無疑無法持續多久。這對她而言極爲不妙,猶若矗立斷崖,疾風逆狼,進退兩難。
心下盤算着每一個日子,慕容素深知,如若局面在無法轉變,恐怕此次再難翻身。如今她身邊的助力已全部斷了,諸事不利。而十一月初九,祭禮之典,則會是自己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