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靜,立即紛紛望了過去。
慕容素本就心不在焉,受了動靜抽回思緒。她只想儘快了罷了話題,遂淡淡道:“我平素不喜花草,教娘娘失望了。”
可惜淇玥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執意將她拉進話題中,“女子哪有不愛花的?就算沒有所喜的,總該有一兩種看過眼的罷?”
頓了頓,還未等她回答,她立即又開了口,“不過這宮苑的花的確品種名貴,鄉野確實難見,若你不識,只需指認便可。”
四周驀地化開一片訕笑,不乏鄙夷之意。
慕容素默了一默,定了片刻,忽地折下身——
一株花草現在衆人眼前。
那是一朵極小的花朵,碧蕊雪瓣,金黃花萼,夾在脂白的指間,彷彿一抹細小的星。
衆人一怔,靜了少頃,孫家小姐忽然諷嘲一笑,道:“還以爲是何奇株異草,原來不過一株鄉野之花。昭儀娘娘而今雖處高位,可惜終歸鄉野出身,這品味,倒是差一些。”
“孫家小姐這便是小看了。”慕容素清眸微凝,卻沒有慍惱,利落地丟開了花莖,以裙帕蹭拭着手指,“這花確實出自鄉野,平白無奇,但也並非一無是處。譬如哪一日,這宮苑若是平生了一把火,恐怕除了這花可以再生,那些名貴的牡丹芍藥,都會焚成灰燼了。”
她話音淡淡的,可是話意聽去一語雙關,孫家小姐嬌顏一擰,頓時尖刻道:“你在諷刺我?”
“孫家小姐說笑。”她微微側首,幽幽冷冷的瞳眸輕瞥,沒什麼表情,“我不過是在談論花草,何談諷刺?倒是孫小姐有這般認爲,莫不是自認自己如牡丹芍藥,美則美矣,卻嬌弱無力?”
“你——”這一句惹得孫家小姐剎時怒了,顧不得身份界越,冷顏衝上去。
一隻手默默將她向旁一攔,將兩人隔開。
嬌媚的眼波中盈起冷厲的氣息,淇玥直身踱步,立於慕容素身前——
“你們在做什麼?”一道男子的聲音卻率先從不遠處傳來,溫潤而動聽。
衆人皆怔,下意識共同回身望去。
不遠處兩道頎長的身影淡定步來,一個散漫瀟灑,卻神明爽俊。一個冷靜嚴肅眉目疏朗。二人站在一處,望之着實是比春景更奪人矚目的一景。
衆女神色一凝,立即紛紛施禮恭道:“參見陛下,敬北王殿下。”
“不必多禮。”李復瑾平聲道,和潤的聲音說不出的好聽。
“是。”
衆女依應起身。孫家小姐眼睛亮晶晶的,直盯着李復瑾一眨不眨。李復瑾卻不曾看她,視線一掠,最終落在了慕容素的身上。
李祁景笑意盈盈,目光從十餘女子身上略略一掃,饒有興趣,“你們在說什麼?隔着很遠就聽見這邊的熱鬧。”
他這樣問,一時間人羣中卻沉默下來,無一人開口。
衆女面面相覷,神情各異,倒令李祁景有些詫異。隔了片晌,阮美人率先笑了,溫言脫口,“陛下與王爺來得巧了,皇妃娘娘正與姐妹們討論所喜之花。”
“哦?”李祁景似乎興致盎然,眸光從花海中一掠,最終卻是拾起了地上的一縷殘芳,“這株還不錯,無牡丹、芍藥之豔俗,亦無月季、春桃那般早夭,且還可入藥,是株好花!”
他一言脫出,淇玥與孫家小姐卻驀地陰了臉色。
僵滯的氣氛越來越怪,李祁景眉目一揚,半疑半惑地望了望衆人。靜默中慕容素卻忽地一聲冷哂,聲色尖刺,“不過一介鄉野之花,王爺可莫要紆降了身份!”
孫家小姐的臉色一白,顏容透出了幾許幽怨,極想反駁,最終還是忍住了。
一直旁觀的李祁景立即瞭然,雖未親見,但大抵已猜到了究竟發生了什麼。李復瑾同一瞬道:“朕與祁景僅是路過,還有要事處理,便不多留了。你們可平和閒聚甚好,春景撩人,不要辜負了。”
“是。”
略頓了頓,他沒再多留,啓步自她們身側擦身而過。
“娘娘——”
就在李復瑾經過阮美人的身側,阮美人卻驀地膝間一沉,頭腳失力,直直地向一側一跌。她所立的位置稍偏,一旁的草地遍佈着各種樣式奇異卻尖厲的岩石,若是就這般傾倒,恐怕會磕撞得頭破血流。李復瑾聽見喚聲,下意識地止住了腳步,眼疾手快,一把攬住了她的腰,阻止了跌勢。
“臣妾……臣妾失儀,陛下恕罪。”她驚魂未定,輕手扣住了衣襟,容色發白。
“你怎麼了?”
“回陛下,只是……有些頭暈,並無大礙。”
她身側的小宮婢乖覺地接口,“稟陛下,娘娘自從入春,身子便一直疲乏,成日只覺頭暈乏力,胃口缺失。偶時還反嘔嗜睡,喜食酸苦之物。娘娘方纔並非有意衝撞,請陛下恕罪。”
“怎麼會這樣?”李復瑾蹙了眉,“可曾請過太醫瞧看過?”
阮美人柔婉一笑,回道:“勞煩陛下掛心,又不是何大的毛病,倒不必勞動太醫。”
“畢竟身體有恙,還是要確查一下,方可安心。”稍一傾默,李復瑾回身下了吩咐,“廣常,待會兒待阮美人回了寢宮,記得請位太醫替阮美人把脈。”
“是。”
一朵梨花飄墜而落,慕容素伸出手去,輕輕接住。片碎的話語飄進耳中,她略一瞥眸,望向了話題的中央。
阮美人云裳青衣,煢煢孑立,除卻面容有些虛蒼,分外看不出有何異樣。她微攏着雙手,十指輕疊覆至小腹,眉眼半垂,氣質嫺靜清雅,纖和而秀美。
片刻她收回了視線,不動聲色,隨着衆人繼續前行。
·
及至夕陽暗沉,終於回至汝墳殿。
慕容素沐浴過後,更了件日常的素衫坐在庭院休息。月上中亭,皎輝如玉,靜籠着寧寂的殿院。
這一天的踏青雖未多行,可惜她向來不喜這般假色往來,敷衍恭維更是令人疲倦。這一刻突然落了清閒,獨自一人在這品茗望月,果然無限舒暢。
未歇少頃,琉畫從殿門外踏進來,手中還拎着一盒精緻的茶點。她徑直步向慕容素,道:“娘娘,這是新來的點心,您嚐嚐。”
言罷她四下一顧,神色雖如常,目光卻隱有奇異的閃爍。
慕容素立刻懂了,將那一盒點心層層鋪開,最終自隔板的夾層中抽出一張小小的短箋。迅速讀完,慕容素輕微一笑,將紙箋遞入琉畫掌中。
“去告訴王爺,這一次我恕難從命。畢竟害了阮美人事小,可若是傷及皇嗣,可便萬死難辭了。”
“皇嗣?”琉畫怔了一怔,半晌未曾反應過來,“誰有孕了?”
“你沒發覺?”她淡瞟了一眼,靜靜飲了一口溫茶,“頭暈,乏力,反嘔,喜酸。這些都是早孕的症狀,若我沒猜錯,這位阮美人已經有喜了。”
“她——”琉畫瞪了半天,終於讓訊息消化,可仍是怔忡,“那要不要通知一下王爺?”
“不用。”慕容素平平道:“陛下不也已吩咐了召喚太醫看診,最遲明日,定會有結果,如果沒錯,王爺會知道。”
說着她似乎又思索到了什麼,揚脣一笑,“這位阮美人也真是夠聰明,刻意瞞到這個時間上說出來,借陛下之口公佈與衆。這般一來,即便淇玥再有不甘,也斷不敢貿然動她這一胎。”
“娘娘是說,阮美人早便知曉了自己有孕?”
“八成是這樣。”她沉着目光仔細分析,“她倒下的時間實在巧合,角度也十分精準,看似尖石嶙峋,但以她的身形,至多也只會跌在石地前的草地上。想來即便陛下未曾扶住她,也定不會傷及分毫。看來淇玥的這顆棋子,對她也並非那麼順從。”
琉畫的心中思索着各種可能,“如果阮美人生下了這一胎……會怎樣?”
她沉思了一下沒有回答,沉寂片刻,問了另一個問題,“那個孫家小姐是什麼人?”
琉畫想了想,“她是鎮遠將軍孫震毓的幺女,名孫岫香,今年年方雙八。母親是左相現今正妻的嫡妹。聽聞鎮遠將軍一直想送他這個幺女入宮爲妃,所以與左相一家格外交好,不過……”話語停了停,她的臉上露出幾許嘲色,“陛下對她沒有半點興趣。”
慕容素笑了一下,將她的話認真理了理,把玩着已空了的茶杯,“這麼說,她是淇玥的表妹。”
“嗯。”琉畫點了點頭,復又露出了一絲難色,吞吐道:“但……又不算是……”
她疑惑地看過來一眼。
琉畫解釋,“左相現今的夫人乃續絃,並非淇皇妃的生母,所以,她們只是名義上的表姐妹。”
真夠亂的。慕容素搖了搖頭,又道:“罷了,左右她也不重要。你讓汝墳殿的人今後都避她一些,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同她接觸。我今日與她有過爭執,別令她尋了可做文章的機會。”
琉畫應聲稱是,轉而又問道:“那我們可需做什麼?”
“什麼都不需要做。”她嘆了一口氣,瞳孔逐漸凝結如霜,“現在最需做的,便是等着明日霜雲宮那邊的動靜。我倒要看看,這一次,淇玥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