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燕九年。雲州。炎夏。
七月烈暑,熱氣未消。
蟬聲纏燥。
整潔寬闊的大街上川流不息,東西兩市商賈雲集,八方來客,車馬如潮。整個雲州城內遍地都是笑語歡聲,熱鬧非凡。
這等繁華極盛的之地是大燕國的王城帝都——自建國起便如此繁盛,雖至今不過九年。可開國之始,當朝帝王便以凌厲手段整飭國綱,鞏固根基,震懾周邊各國不敢覬覦,致使大燕國力日漸興盛,百姓安居樂業。
可就是這般繁盛安定之地,這日,卻有一檔奇聞樂事傳遍都城。
——王都久負盛名的酒樓閒逸居,被人砸了!
這閒逸居是雲州城內最大的酒樓,聞名遐邇至舉國着名。此番被砸,自然轟動全城。傳說砸店的那人無因無由,僅是花一錠金點了份書,待到書一說完,便二話不言,拔刀割了說書先生的長鬚,嚇散了避暑聽書的茶客,又順手砸了大廳的桌椅茶盞。
而問及砸店緣由,卻只淡道一句:“都說那說書先生口吐蓮花,要我看只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今日之事只是教訓,我沒殺他,實屬我仁慈。”
閒逸居掌櫃怒不可遏,派出全部店員夥計,攜了掃帚木椅長棍,浩浩蕩蕩穿街而過,甚爲壯觀。
直到追至一處狹隘偏側的巷角,才終於追到始作俑者——誰知,那竟是一名白衣翩翩的瘦弱少年。
帝都城內貴胄雲屯,可敢如此縱意妄爲的卻並不多見。何況又事起於這天子腳下之地,自然遭人蜚議。據傳彼時那少年他面龐狼狽,面對數十莽漢的恐嚇圍困,手執彎刀,冷目相對。
大顆汗滴順着臉頰淌落,落地有聲,氣氛劍拔弩張——
“貴人可選好了?究竟是賠錢,還是抵命!”酒館掌櫃橫眉冷目,手中的長棍擊地兩聲,入耳陰狠凌厲。
少年卻僅是靜觀其變,翻腕側下彎刀,寒光微閃,“或許,還有第三種選擇。”
他儘量用言語拖延,心底暗忖。放眼望去三十餘人,皆有武器,僅人帖人就能形設一道人牆。
而背後的牆太高,逃肯定是逃不掉。除非硬闖,憑自己的功夫,如果運氣好,應該還夠破開一道缺口。
只有賭一把。
“什麼選擇?”
發問聲冷漠沉沉,少年握緊了手中的袖刀。同時向隨從迅速拋了眼色,“選擇就是……”語氣極緩。
倏地,他白影一閃,飛快地混入人羣,待那些人尚猝不及防之時,擡腿便將人牆踢破。
出手的瞬間他方知曉賭注下得不錯——這些人雖故露狠惡卻不諳武功,令自己的計劃瞬間順遂了不少。
爭鬥間也不知彎刀劃到了誰身上,雪白的衣緞立時落了一片緋色。人羣裡開始有人抱臂慘嚎,掌櫃氣急敗壞,憤怒地喊殺喊打。她看準了機會,凝神望着人羣散去後赫然顯現的熙攘巷口。
約莫百尺——
百尺以外,直通皇城的子央街道。
篤定了時機,他驀然開口。
“如笑!跑!”
·
這一跑,又是好一陣雞飛狗跳。
時近七夕,雲州城內遊人如織,摩肩擦踵。
人流甚密的子央道上,熙攘的人羣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猛然撞破。兩個少年跌跌撞撞地從人流中穿過,不多時,又一支磅礴隊伍呵嚷着遠遠追來。
接踵比肩的大道上被生生闢開了一條道路。場面着實令人咋舌。在過於擁擠的街市上追逐並不容易,龐大的隊伍更不如兩人穿行靈便,沒多久,便已拉開好一段距離。
不遠處一座巍峨壯宏的宮城躍入視線,少年大喜過望,腳步也不由慢了一些。
可就在此時,意外發生了。
大道街角,突然竄出一輛無人駕駛的馬車,驚得人羣驟然散開一大圈。
那馬似是失了控,橫衝直撞,筆直地便朝着少年的方向奔騰而來。
他本能地閃躲,卻已來不及躲避身邊的人。身子一歪,便接連帶倒了身側的一片行人。
“公子!”隨從驚喚。
耳邊傳來犀利的烈馬嘶鳴,那馬前蹄高揚,眼看就要落蹄而下,眨眼間就能將她的頭顱踏碎!
千鈞一髮,人羣裡忽然閃出一道青影,利落地躍身上馬,一躍一按,在馬蹄即將落前猛地勒住了繮繩,堪堪避開了他。
一瞬,淡青的影子落入眸中,讓他登時有些怔忡。
那是個面相清俊的男子。
青衫俊顏,年近雙九,氣質溫醇親和。垂落的眼睫半遮住星眸,掩不住眼底的溫潤冷定。右側腰間鬆鬆地綴着一支玉笛,線條分明流光溢彩。
他驚魂未定。言謝的話還未脫口,遠處便有一陣腳步急聲沓至,“抓住他們!”
少年猝驚!
轉身想逃時卻已無處藏匿,頃刻便被層層圍住。
“給我上!”酒館掌櫃不容置喙地責令,瞬間幾十根長棍夾着風聲當頭罩下,直襲面門。
隨從驚聲尖叫,張開手臂想護住他。可四面圍困,根本擋無可擋,眼看着長棍呼嘯而下,一道青色影子忽然一閃,頃刻間數名夥計接連翻倒,輕鬆便解決了爭鬧。
“此處距皇城只一里,真屬天子腳下。王氣蒸蔚之地,你們是要在這兒打死人嗎?”剎時清音脫口,似一道平滑的刃,不沉,卻莫名帶着震懾。
“你是何人?”這顯然是不速之客,掌櫃的語氣不太友好,“認得他們?”
“不認得。”男子道:“我只是個遊人,無意路過此地,看到你們這麼多人對他們兩個,一時有些看不慣。”
“既是如此,還望公子不要多管閒事,我與這二人之間是私事,他人不便插手。”
“我從不多管閒事。”他這樣說,卻似有些漫不經心,甚至還帶着淡淡的笑,“可是,你們拿了我的東西。”
東西?掌櫃眉目之間現出了迷茫,“我何時……”
男子只笑而不言,目光輕斂,帶着衆人的視線往地下一掃。就見七扭八歪的店夥腳下,正踏着一枚雪白的玉佩,玉佩沾染了泥土,已經看不清最初的光澤,卻仍可探得出名貴。
他的腰際飄着半截斷裂的絛帶,那該是他宮絛上的玉墜。
掌櫃的臉色頓時發白,“這怎麼能算……”
“爲何不算?”他話語淡淡,臉卻徒然冷下來,“適才這位小兄弟好心幫我拾撿遺落在地的宮佩,是你的人忽然跑來。此玉價可敵城,他們聽命於你,那追責起來,應該是你的責任。”
望着掌櫃愈加扭緊的眉,他片刻又低笑,“罷了,我看這位小兄弟並非奸惡之人,你先說說他們如何開罪了你?讓你要下如此重手。”
無奈竟碰上這樣一人,又無端授人以柄,不得已,酒館掌櫃只能將前因後果完完整整敘述一遍。
四周徒然炸開議論與評笑,他臉色怒青,卻無可奈何,只能陰厲地盯着眼前的人。
那男子卻全然視而不見,聞言少晌,爾雅地笑起來,“那依你之見,這位小兄弟該賠多少?”
不知他這一問意欲何爲,閒逸居掌櫃擰着眉,看得出這行容貴介的男子遠非少年般可欺,只能硬着頭皮吐出一個高額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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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敲詐!”聞及驟然長了幾倍的金額,少年卻霎時怒紅了臉。
眼見又是一陣衝撞,一隻手卻適時將他隔開。
立時一道清朗篤定的話語平平響起——
“我替他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