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素自晨起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說不上究竟是哪裡不大舒爽,只是一直覺得心頭慌悸,胸臆鬱悶,彷彿風雨欲臨。
——那年火燒皇城,她半夜驚醒,她也是這般感覺。
只是而今早已不同往昔,再怎般艱難,又能有何事?可令自己這般掛心。她撫住胸口,努力平息許久,勸慰自己不過是錯覺。
“娘娘。”琉畫從店門外閃進身,將一盒茶點置在桌上,道:“娘娘還是不舒服嗎?要不要喚太醫過來看看?”
“不必了。”她搖搖頭,嘆了口氣,望向那盒新來的茶點,“王爺可是來了信?”
琉畫動作一頓,上前掀開食盒,自盒子的二層一引一扣,驀地一層小小的夾層探出,現出其中一份密封的信箋。
那一份密箋極小,雖簡潔,卻封印得極密,蠟口圓滑平整,用的亦是上好的滄州梅紙。儘管王府與汝墳殿已傳信無數次,這般鄭重的還是首次,慕容素不由上了心。
拆開密箋,幾行小字映入眼簾。那字體□□超逸,朴茂工穩,入目無端覺得有些熟悉。她按捺着疑惑,慢慢讀下去——
湘水無潮秋水闊,
心意無心臨暮至。
雲山如月亭,如是故人,期待相見。
慕容素心口頓時一跳。
“王爺……這是何意?”琉畫完全沒懂。以往王爺傳信,從來言簡意賅筆跡甚少,這寫詩還是初次。
慕容素不曾回答,緊盯着字箋飛快思索。湘水無朝秋水闊,心意無心臨暮至。這是字謎。只是……
湘水無潮,心意無心……秋水闊……暮色已至……
木、辛。
——梓!
梓姐姐——
拿着字箋的手突然顫了,慕容素心跳頓時飛快,一瞬淚凝於睫。
梓姐姐……梓姐姐還在……
她還活着……
“娘娘,你怎麼了?”琉畫驚愕地看着她怔怔凝望着那枚紙箋,忽地淚水滑墜,沒有絲毫預兆。
“琉畫……”她慌忙地擦去淚水,反手扣住了侍婢的臂腕,容色緊張而又哀懇,“琉畫,你幫幫我,我要出宮!你幫我……”
“娘娘?”琉畫更加不解了,擔憂地望着她,“您到底怎麼了?這個信箋有什麼異常?”
她搖着頭,只一味地落淚,喃喃道:“求你幫我!琉畫,我要出宮,我一定要出宮一趟……”
“好,好。”她的情緒愈加激動了,琉畫立即應允,努力出言安撫,“娘娘,每月二十二,宮中上等婢女都可告假出宮,這幾天奴婢便告病,等二十二那日,您就充作奴婢出宮去,好不好?”
她拼命點頭,更多的安慰已經聽不清了,只是一直緊攥着密箋,淚水珠子般滾落,心中悲喜難明。
·
出宮並不難。
第二日,琉畫自晨起便開始告病,終日以紗掩面示人。及至二十二日,一晨慕容素便換上琉畫的宮衣,持了敕牌離去。
堅守外宮的禁衛大多都不曾親見過內宮的宮妃,只嚴查過墨敕過後,便很快開路放行。順利出宮,慕容素之坊道間租了一輛馬車,立即朝着雲山的方向行去。
同一時刻,嶽忠匆匆步回敬北王府,恭敬稟告,“稟王爺,白昭儀出宮了。”
李祁景的脣線崩得極緊,凝滯的面容沒有表情。隔了很久,平平出聲問道:“她可是趕往雲山的方向?”
“是。”
仔細觀察着主人的神色,嶽忠也不禁疑惑,“白昭儀……怎會和如月亭扯上關係?”
“不知道!”瞥眼見李祁景的目光更是冷厲。他驀地冷笑,聲音如風捲雪,“她果然還是有事瞞着我。”
嶽忠心有慼慼,硬着頭皮小心出言,“王爺,現在又該如何?”
李祁景默了默。
“你去派幾個可靠的人,仔細查一查這個君隱和如月亭。此刃來歷莫測,又可在短時間內富甲雲州,絕非常人。至於白芷……”
一線冷光閃過,他漠然下了命令,“先去查這君隱,等查明瞭她的身份,再說她也不遲。”
·
雲山腳下,陡峭的山勢錯綜冗復,眺目一片荒蕪。
慕容素沿着林木一路摸索,這一帶的地勢山丘遍佈,的確陡得不適人行。如若不適那張信箋的線索實在明顯,她絕不會相信,這樣的荒山之上,還會有人居住。
一鼓作氣攀了大抵百米,慕容素停步緩息,倚靠在其中一顆樹下休憩。她取出早備好的乾糧,方纔坐下,驀地視野發覺了一線異樣——
枯草層層掩蓋的樹樁下,攜刻了一枚極其細小的月形徽標,那標誌很淡,若非圖案熟悉,幾乎可同普通樹痕無異。
……這是——
慕容素怔了怔,所有飢餓疲累損失散去,沿着標記試探前行,心頭越來越明晰。
——散星陣!
她心頭頓時狂跳。
昔日辰淵閣總府隱伏護國郡主府,便是以散星之陣布之,以護辰淵閣總府之安危。
如若說此前她還尚有猶疑,那麼這一刻,她幾乎已經能夠確認——
是梓姐姐……
真的是她……
“你是何人?”
一道聲音忽地從背後傳來,她詫了一下,應聲回過神。
眼簾中映出一名面帶面具的紫衣女子。
勁裝束裹,瀟灑明麗。她腰際配着佩劍,光亮的劍鞘上,凝刻着一枚小小的月標。
慕容素的目光長久地落在月標之上,片晌,遞去一枚密箋,“應故人之邀至此,昭儀白芷,還望君閣主賞面。”
·
時隔數年,分離多年的兩姐妹乍然復見,會是何種境況?
當年大燕國滅,流火襲城,她死裡逃生,等到意識清醒,整座皇城已處於半部廢墟之中。郡主府緊鄰宮城,亦是被大火焚燃得透徹,一片廢墟,再無一絲可尋的蹤跡。
那時正處七月,慕容梓正自陵陽出席任務,尚未歸回郡主府。她曾想過,梓姐姐或許還活着,只是人海茫茫,尋人艱難。辰淵閣總府被毀,又幾乎是從根源斬斷了尋索令,她不敢妄測。
可是隨着時間愈久,她幾乎要推翻了這種猜測。她隱在雲州這樣久,身邊卻從未有過任何蛛跡可佐證他們還活着。無論梓姐姐、莫鈺……或是父皇、顧統領,都沒有一丁點痕跡,可以證明……
後來她幾番思索,是了……那人既有那般野心,必然會斬草除根,又怎會輕易留下活口?或許,並非是他們無跡可尋,而是她心心念唸的這些人,早已無法留跡。
而今,梓姐姐還在……
艱難數年,隱忍數年,老天終是不曾苛待她,終在這一刻,還給她一點慰藉。
……
隨着女子的指引踏進小閣。
閣內的燈火通明,滿室奇香。
一名女子靜立室中,月白勁衣,眉目颯爽。那副面容一如印象中淡然磊落,氣儀不凡。數年的分離仿若被摺疊不見,一切不過渺夢。
“素素。”
慕容素的脣角動了動,喉嚨彷彿哽澀住了,出聲竟一瞬有些喑啞,“梓姐姐……”
心中所有艱崩的防線瞬時崩塌,她的眼眸洇潤了,情緒無法忍住,淚水頃刻流出。
……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莫鈺出場……
弱弱地問一句,還有小夥伴在等莫鈺嗎?[苦巴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