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一片混沌之中醒來的,昏昏沉沉間稍一活動身體,脖頸處傳來的劇烈痛感讓她驟然驚醒,發覺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是一間狹小的屋子,陳列布置簡約樸素,處處透露着冰冷氣息。
“醒了?”
一記笑語幽幽傳來,隨即一雙薄底快靴映入眼簾,順着冰藍色絲綢的衣襬向上看去,來人那張帶着邪魅笑容的臉清晰地晃在眼前。
林乘南?!她心裡一驚,怎麼會是他?!
“怎麼,才過了多久,就不認識我了?”林乘南一掀衣角,落座於她面前的椅子上,面上笑意依舊,“自那日荊玉州一別,我可是對美人兒日思夜想呢,今日終於盼到重逢,我心裡高興的簡直不知怎麼辦纔好了!”
卿羽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渾身被繩索勒得又酸又痛,她扶住桌沿站穩腳跟,看向他的目光淬滿了寒意:“怎麼會是你?”
他勾起一抹冷蔑的笑意,卻還是耐心回答了她的問題:“怎麼就不會是我?這裡是易雲關,我奉旨退逐外敵,自然要駐守於此,”見她一臉吃驚,他也難掩驚訝,“怎麼,周漢旗沒有告訴你,易雲關迎敵的主帥是我嗎?”
她在陳國無故人,對於和軍事相關的東西也知之甚少,故此從未詢問過師兄這些,但卻從未想到,對方陳軍的主帥會是林乘南。師兄應是早已知悉的,但沒有告訴她,想來,也是覺得沒有必要吧。
“你把我抓來,可是想要拿我要挾師兄?”卿羽冷冷一笑,“林乘南,你未免想得過於天真了些。”
“爲什麼不呢?”林乘南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目光在她絕美的面上迂迴,“你難道也不想知道,你在周漢旗心裡的位置嗎?要江山還是要美人,全在於他周漢旗的一念之間。”
他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來挑起她光潔如玉的下巴。
卿羽心生一陣嫌惡,重重地將他的手甩到一邊。
他卻不惱,仍是溫柔地笑:“多麼惹人喜歡的美人兒,他周漢旗還真是幸運,十八年前大難不死,如今捲土重來,身邊那麼多人甘願幫他,還有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陪伴左右,只是……不知這個美人兒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能不能換他一個繳械投降,或者,換他一條命?”
這詭計太惡毒,卿羽憤懣之至,一掌便要打下去,他卻出手更快,在她的手掌落在面前時已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你也怕了?你不敢面對這個試探,是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周漢旗?”
“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你得逞!”她掙了一下,沒有掙開,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爲了奪回江山,師兄忍辱負重十八年,她怎能讓自己成爲他成事路上的絆腳石?在大業面前,她不會顧惜自己的生死,真到那一步,索性一刀抹了脖子,也絕不會給師兄添半分負擔。
他笑意盈盈,扣着她的手腕欺近一步,她拼勁了力氣想要掙脫,卻抵不過他大如鐵箍般的力道。而他手上忽又緊上一分力氣,將她拉到自己懷裡,手肘橫過她的肩,箍着她動彈不得,另一隻手撫上她的面頰:“真是個不簡單的女人,有氣魄!看來把周漢旗和沈雲珩都迷得神魂顛倒,還真不是偶然。”
聽見他說“沈雲珩”,倒讓她一愣:“你……如何知道我和沈雲珩……”
林乘南放開她,自己退回到椅子上坐下來,道:“上個月我奉旨出使燕國,燕國的大街小巷貼滿了一個女人的畫像,坊間傳言沸沸揚揚,說是燕國的大皇子沈雲珩在尋找他未過門的妻子,樑國的清平公主。”說到此處略一停頓,目光流連於她面上,緩緩道,“你是沒看到,那畫像,畫得可真像。”
當初,燕國和樑國的聯姻天下盡人皆知,後來清平公主的逃婚鬧得滿城風雨。沈雲珩在樑國苦尋一月無果,悲痛欲絕回到燕國,卻還不死心地又在燕國大肆尋找。只是,他如何也沒能想到,他心心念唸的那個人,早已遠涉關外,陪另一個男人出生入死。
清平公主的畫像皆出自沈雲珩本人之手,他記得她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兔毫硃筆飽蘸了濃墨,她的容貌便躍然於宣紙之上,一顰一笑,或沉靜或靈動,都無比傳神,只要見過其人,一眼即能認出。
他將自己關在房裡,閉門謝客,每畫一幅,他就盯着紙上的她,相望許久。畫上的人栩栩如生,彷彿隨時都走出來,蹦蹦跳跳,巧笑倩兮,大大的眼睛彎起來,像是天邊的月牙兒,讓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跟着快樂起來。
如果她回來,他發誓不再跟她拌嘴,哪怕只是小小的玩笑打鬧,他都會讓着她,順着她,容她做任何想做的事,隨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只要她能回來,只要能讓他守在她身邊。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她。
她走後,他遍尋了每個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回到燕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住在露鼎記,只盼着忽有一日她會回來,夜風吹起窗外的樹木,枝葉搖曳,映着冷清的月光在窗前投下支離破碎的暗影,他無數次以爲是她的夜歸,欣喜地跑去開門,卻只見當頭一輪好月亮,照着形單影隻的一個他。
樑國和燕國的大小角落都張貼了她的畫像,可這畫像貼不到邊塞關外,無人能看到,他終究是得不到她的一絲下落。
“我竟不知,初次見面就讓我思念的美人兒,竟然是樑國的清平公主,是那沈雲珩的未婚妻,”林乘南單手扣着桌沿,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你猜,我若把你送到沈雲珩面前,他會如何謝我?”
卿羽後退一步,抿脣不語。
林乘南道:“傳說中的大燕成王爺沈雲珩,是個不同凡響的英雄人物,征戰沙場無數,從未打過敗仗,大燕正是因爲有他,四鄰纔不敢得罪,就連向來兇蠻的胡人都不敢造次。可是,直到親眼所見,才知傳說多誤人。”他看她一眼,放緩了語調,“我見到的沈雲珩,是個酒鬼,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連筷子都拿不穩的人,如何能拿得住快刀利劍領兵殺敵?傳說中的英雄和戰神,不過爾爾。”
卿羽攥緊了拳頭,陰沉地瞪着他,一言不發。
“爲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就這麼自暴自棄,真是愚蠢透頂,”林乘南揚眉一笑,“不過,沈雲珩倒也是個可憐的,他一心愛着的女人,先是答應了婚事,卻又離他而去,這種得而復失的心情,放在哪個男人身上都會覺得羞辱吧。”
分別許久,再次聽到沈雲珩的消息,竟然是這般傷情。她的離去毅然決然,卻從未想過給他留下多少辛酸,她本無意傷害誰,但在這場賭局裡,到底是她把他傷得體無完膚。
卿羽沉默許久,對視上林乘南笑意溫柔的眼神,冷冷道:“如果你將我抓來,就是爲了講述沈雲珩的事情給我聽,那麼大可不必,我既已與他決裂,便跟他再無任何關係。如你所說,任何一個男人遭遇了背叛,都會惱羞成怒,我已讓沈雲珩尊嚴掃地,如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死吧,你若奢望着拿我去沈雲珩那裡換什麼利益,怕是要失望了。至於拿我要挾師兄,我勸你還是省些力氣,我寧可死,也不會讓你得到一分好處。”
林乘南緊緊盯住她,忽地爆發出一陣大笑:“聰明的女人,我喜歡!放心,美人兒好不容易來到我身邊,我又怎會輕易放你離去?我會拿你當座上賓,好生招待你。”
卿羽心知他不懷好意,穩住心神道:“你想幹什麼?!”
林乘南斂了笑,道:“我需要你幫我做件事,只要你願意幫我,其他的,我都不會爲難你。”
“什麼事?”
“我需要你的醫術,”林乘南道,“何當是我國前朝太醫令,他的醫術無人能及,你師承於他,醫術定然也不會差。我需要你竭盡所能,幫我解除一場瘟疫。”
瘟疫?!
卿羽瞪大了眼睛,難不成……林乘南營中生了瘟疫?!
如此,想來營中早已人心惶惶軍心大亂,饒是有着十萬大軍,但這種事情,一石激起千層浪,穩住人心偏偏最是困難。
征戰殺敵不可怕,可怕的是上陣之前被疫症摧毀了意志。
先前她還大感峽谷一役過於順利,如今看來,多多少少都與這場瘟疫不無關係。但天降災禍與敵營,巧合太巧,於師兄而言,何嘗不是老天爺都在相助?
只是,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又逢戰事時期,林乘南卻秘而不發,連周宣都不稟告,意欲自行處理,當真是膽大妄爲。
林乘南見她沉默許久仍不做聲,有絲不耐煩:“怎麼,你不願意?”
卿羽冷冷道:“我爲什麼要幫你?”
林乘南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你不會不幫我。”說罷揚手擊掌三下,便見房門被大力推開,一行士兵押着一個遍體血污的人進來,重重朝前一推,那人狠狠摔倒在地,雙手被反剪着捆住,他掙扎着將欲站起,又被身後一個士兵一腳踹倒在地。
“二師父!”卿羽驚痛喊道,撲過去扶住他。
嚴城一身戰甲,身上和麪上俱是斑斑血跡,這時望見卿羽也被林乘南捉了來,叮囑道:“我死不足惜,切不可答應林乘南任何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