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洵帶着卿羽來到一家名叫得月樓的酒樓,叫了一桌子好菜,卿羽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對着飯桌風捲殘雲,一會兒就已杯盤狼藉。
嘴裡叼着一根油汪汪的雞腿,又伸手去抓盤子裡的肉丸子,南宮洵合上摺扇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一個一個來,着什麼急?”
她吃痛地收回了手,牙齒跟着一鬆,雞腿啪的一聲掉了。
卿羽氣得瞪他,鑽到桌子底下去找啃了一半的雞腿。南宮洵一把將她揪起來,又好氣又好笑:“能不能有點出息?”
她白他一眼,手指捏着雞腿坐起來,將沾上土的雞皮撕掉,對着幹淨的部分大朵快頤。見南宮洵皺着眉忍着笑看着她,遂放慢了速度,嗚咽地說:“我真的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燒雞了……”
南宮洵倒了杯水推給她:“我第一次吃他們家的燒雞的時候,也驚到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麼好吃的燒雞。後來我吃過很多酒樓的燒雞,都比不上得月樓的,原來,他們家是祖傳秘方,這麼多年過去,味道還是一點沒變。”
卿羽舔了舔油膩膩的手指,意猶未盡地打了個飽嗝,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纔有閒情跟他聊天:“你第一次吃是什麼時候?”
“很小的時候,大概五六歲吧,外祖父跟老闆是舊相識,他帶我來的。”說到康王爺,他風流浪蕩的神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悵然的平靜。
他定是在思念康王爺了。
自古以往隔輩親,康王爺唯一的女兒遠嫁邊關,他膝下無子飽受淒涼,南宮洵的到來是他晚年生活的一道陽光,他自是要把千恩萬寵都傾注給外孫身上。南宮洵自幼長在康王府,想來也是跟康王爺最爲親近的吧。康王爺的過世,是他心頭永難撫平的疤。
卿羽識趣地不再多嘴,一心咕嚕咕嚕地喝水。
南宮洵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笑眯眯的望着對面油光滿面的卿羽:“上次來得月樓吃燒雞,是跟阿遠一起,那時我們還說起你,沒想到再次來吃的時候,便是與你一起了。”
“說起我?”卿羽很吃驚,“你不是正月裡纔來的洛安城嗎?大冷的天,皇兄拖着病體,跟你一起出來吃燒雞?”
越想越不可思議,蕭遠病怏怏的模樣,走幾步就氣喘吁吁,終日在東宮養着,吃的每一口飯都是御膳房配合着太醫開出的藥方,小心熬製的,絲毫馬虎不得,怎麼可能跑出宮外,跟南宮洵吃油膩味濃重的燒雞呢?
南宮洵搖頭笑道:“我是元宵節那天到的洛安城,正巧趕上宮裡晚上的家宴。”
說起家宴,卿羽心裡一咯噔,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夾一筷子牛肉吃。南宮洵卻沒有多說此事,繼續道:“但我上次與阿遠一起來這裡,是去年的九月,外祖父的忌辰,我來祭奠。那時宮裡已在修建清平宮了,阿遠說,是給一位即將回來的公主準備的。當時我們都不知道這位流落民間的公主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
卿羽的目光貪婪地在各色菜餚之間流連忘返,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南宮洵搖扇,笑如星光璀璨:“唉,世事啊,可真奇妙,纔沒多久,我就與那位神秘的公主共同進餐了,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人家說的緣分?是不是老天在暗示我什麼?”
卿羽不理會他不懷好意的笑,將一個肉丸子放到他碗裡,敲敲碗沿兒:“公子,食不言。”
南宮洵夾起那肉丸子,吃的時候人羣一陣騷動,原來是大廳裡的那個賣唱女。他們剛進酒樓的時候那女子就已經在唱着了,身邊跟着個老頭拉着胡琴,想來是父女,這會子大約是唱完了要走,幾個富家公子模樣的人攔着不讓,不知哪個大着膽子上去調戲,人羣裡發出一陣鬨笑。
南宮洵瞅着卿羽不動聲色的臉色,戲謔笑道:“小相公菩薩心腸,遇見不平事還能無動於衷?”
卿羽反脣相譏:“在下向來不管閒事,公子俠義風骨,這種英雄救美的事,還是公子去做比較穩妥。”
南宮洵做苦惱狀:“出手容易,可本公子實在擔心那小娘子看上我這個英雄,以死相逼要以身相許,可如何是好!”
卿羽雙手一攤,道:“既然如此,你我何必出這個風頭,事態如何,且隨它去!”
南宮洵深表同意,二人又推杯換盞,好不快活。
大廳裡被圍攻的賣唱女險些要哭出來,一個穿藍衣的公子伸手朝她臉上摸了一把,笑得一臉猥瑣:“小娘子曲兒唱得不錯,何必着急要走?留下來陪哥兒幾個喝杯酒如何?”
老爹極力要擋在女兒面前,作揖請求着:“各位大爺發發慈悲……”
一句話沒說完,便被那藍衣公子掀到一邊去了:“起開,老不死的!”
賣唱女帶着哭腔喊了聲“爹”,便要過去扶,藍衣公子擋在前面,伺機將她抱住:“小娘子來讓大爺親一個……”
周圍的人跟着起鬨,場面登時亂做一團。
忽然一團黑影自亂糟糟的人羣裡穿過,刷的一聲極輕極快,那藍衣公子親嘴沒親成,嘴裡不知怎麼叼了半隻肉丸子。
衆人反應過來,又是一陣大笑。藍衣公子氣得臉色鐵青,將肉丸子呸的一聲吐出來,左右張望着破口大罵:“哪個兔崽子乾的?!”
卿羽啜着茶水的動作一時頓住,看了一眼南宮洵慢條斯理地夾着肉丸子吃的正起勁,又望了望那潑婦罵街的藍衣公子……南宮洵注意到她疑問的眼光,吃丸子的動作絲毫未停,那無辜的眼神彷彿是在說:方纔咱們不是達成一致不管閒事的嗎?不是我乾的!
那藍衣公子明察秋毫,似乎也注意到他們倆的異樣,一陣風似的撲過來,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箸筒跳了兩跳:“說!是不是你乾的!”
衆人潮水一樣的圍了過來。
南宮洵吃着肉丸子,一臉委屈相,堅定地搖了搖頭。
“整個酒樓就你自己在吃肉丸子,你還說不是你?!”藍衣公子明明長得文文弱弱跟個豆芽菜似的,嗓門卻是出奇的大,這下又是對着他們吼,卿羽感到耳朵都嗡嗡地響。
南宮洵朝他做了個噓的動作,有些不滿:“這位兄臺,您祖上是練獅吼功的嗎?您這麼喊,都把我的鳥嚇壞了。”說着指了指鳥籠,裡面的黃鸝還很應景地叫喚了兩聲。
藍衣公子更怒了,罵了聲“兔崽子”,揮拳就要照着南宮洵打去,卻聽一聲輕快的叫聲響起:“不要誤傷好人,你要找的兔崽子在這兒呢!”
藍衣公子的拳頭定格在半空,亂作一團的店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定睛向那聲音的主人看去,只見靠近門口的角落裡一個年輕的小哥,正笑看着藍衣公子,他旁邊還帶着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兩個小孩正專心致志地啃着雞翅膀。
找到了“兔崽子”,藍衣公子大步流星飛過去,攥緊了拳頭喝道:“是你?活得不耐煩了?!”
衆人又潮水一樣地圍了過去。
南宮洵愛憐地啃着筷子上的肉丸子,看向那年輕小哥的目光滿是惋惜:“嘖嘖,就這小身板,逞什麼英雄?”
卿羽卻很有信心地笑了,道:“打個賭,敢不敢?”
南宮洵霎時來了興致:“怎麼不敢!賭什麼?”
卿羽指了指那年輕公子:“賭一隻燒雞。若那位打抱不平的小哥贏了,你請我吃,若是輸了,我請你。”
南宮洵哈哈大笑:“多大點兒出息?”立馬斂了笑,伸出兩根手指頭,“兩隻燒雞。”
卿羽撲哧一笑,一掌擊在他手上:“成交!”
等他們倆下好了賭注,轉頭再去看熱鬧,卻見衆人作鳥獸散,搖頭嘆息,一副好戲沒看過癮的樣子。而那年輕小哥跟兩個小孩繼續埋頭啃雞脖子,那藍衣公子卻沒了蹤影。
卿羽感到奇怪不已,拉住店小二問個究竟,店小二笑得花枝亂顫:“哦,是這樣,孫公子的拳頭還沒落在年輕小哥臉上,便讓小哥搶先一步打得流了鼻血,偏那孫公子是個暈血的,當場就暈了過去,幾個同伴便將他擡走了。”
原來那個藍衣公子姓孫,卿羽還想再問個底細,南宮洵敲着桌子大叫:“小二,再來兩隻燒雞!”
“好嘞!”小二將手巾往肩膀上一搭,旋風般地走開了,朝後廚的方向喊着,“七號桌客人,再來燒雞兩隻!”
南宮洵樂呵呵地瞅着她:“小相公,第一隻燒雞你都吃了一大半,只給我留了個雞屁股,我看下面的兩隻你還能吃多少。”
說着小二已將兩隻黃澄澄油香四溢的燒雞呈了上來,卿羽詭秘一笑,指了指門口的那桌:“給那位小哥送去吧,他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好人有好報,本公子交他這個朋友!”
小二又託着盤子去了門口。
南宮洵朝她豎了個大拇指。卿羽卻拉着他趕緊溜了。
“不是要跟那個小哥交朋友?”南宮洵疑惑不已,“你這樣跑了,他找誰交去?”
“我改主意了。交朋友也是個麻煩事,以後少不得要互相幫忙,我可不想受累。你說是不是,小黃鸝?”面對她的示好,小鳥卻不理會,窩在角落裡假寐。
那個年輕小哥是常餘,帶着伢子和丫頭出來改善生活了。常餘的身手她還是比較放心的,那個穿藍衣的什麼孫公子一看就是個草包,大內御衛還幹不過一根豆芽菜?開玩笑!即便打起來,孫公子的幾個狐朋狗友一起上也定然被常餘揍的滿地找牙。
至於爲何不肯與常餘相見,她也說不清原因,只是一見到他們就想起奶孃,就會難過。奶孃含冤而死屍骨未寒,她痛恨自己的不作爲,似乎連跟大家見面的勇氣都沒有了。
南宮洵對她的解釋表示無可奈何,越過她走在前面帶路。她這個人腦子記路是不大好使的,天真地以爲有南宮洵帶路不會有錯,原以爲是要回宮,卻由他領着來到了一座高大的宅子面前。
門匾上幾個鎏金大字遒勁有力,刺得她眼眶生疼。
上面書寫——車騎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