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不領情,站起身來,抖了抖滿身的肌肉,橫了他一眼,冷哼道:“一個菜才值幾個錢?老子纔沒這麼小氣跟一分半文的計較!既是出來吃喝,講究的就是個心情,現在爲了等這個菜,活活壞了兄弟幾個的興致,你說,這是能用錢賠來的嗎?!”
胖子一起身嚷嚷,其他五個人也齊刷刷站了出來,張牙舞爪地哇哇一通亂叫。
卿羽被葉白衆目睽睽之下抱在懷裡,渾身不自在,暗暗推了推他,卻見他紋絲不動,手臂上的力道卻將她箍得更緊了一些,不由無奈了,只好放棄了掙扎。
葉白麪上重新漾開一絲笑意,目不斜視地對着面前的胖子一行人:“既是說到心情,閣下就更理虧了,”見胖子一臉挑釁,笑容更甚,“閣下口口聲聲說,我們壞了您的心情,不是能用錢賠得了的,那麼,您壞了我的心情,請問,要拿什麼賠?”話說到最後,語氣不着痕跡地加重了幾分,卿羽側臉看他,只覺一陣凜冽寒氣,自他帶笑的眼睛裡緩緩流出。
胖子大怒,罵道:“你是哪裡冒出來的狗東西?敢在老子面前指手畫腳?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
話還沒吼完,只見那胖子已經“嗖”的一聲,整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飛出去,“咚”的一聲悶響之後,呼天搶地的痛呼聲如雷貫耳。
陸霄不知何時已步入酒樓中來,擡起右腳放在板凳上,兩手來回揉捏了一番,不滿地嘟囔道:“死胖子,比兩頭老母豬還重,可將小爺的腳累壞了!”
卿羽見到陸霄,自是高興,但相比之下,還是掛念着那胖子的傷勢多些——開張頭一天,她可不想弄出人命。
趁葉白一個不注意,她一鼓作氣將他推開,拔腿就要跑出門去,堪堪只邁出兩步來,又被身後的葉白一個擒拿手給拎了回去,見她氣急,不由笑道:“用不着你費心,自然有人去關心他。”說罷,眼光一掃被嚇呆了的胖子一夥五個人。
五個人一個激靈,不約而同飛奔出去,爭先恐後地將那胖子扶起,關切地詢問着:“大哥,沒事兒吧?有沒有傷着?”
那胖子在衆人的扶持下,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攢足了力氣還要進來,只見尚在揉腳的陸霄神色一凜,右腳擡起的瞬間一掌拍在那板凳上,受了巨大內力衝擊的板凳在空中打了一個旋兒,而後朝着門口的胖子等人呼嘯掃來!
胖子大驚失色,來不及躲,嚇得後退數步,只聽得“哐當”一聲,定睛一看,那板凳端端正正落在跟前,陸霄蜷了一條腿穩坐其上,將手中長劍橫在胸前,笑意溫柔:“想進門?先與小爺我切磋一下,如何?”
胖子面如土色,兩片肥厚的嘴脣哆嗦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最後一揮手,帶着五個弟兄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跑了。
陸霄哈哈一笑,朝那六個背影吹了個響亮的口哨:“大哥,別急着走呀,小爺還沒玩兒夠呢!”
葉白在裡面咳了一聲,陸霄忽地斂了笑,拎起板凳幾步奔了回去,再一擡頭,已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恭敬請命:“公子,您有何吩咐?”
卿羽忍不住大笑出聲。葉白斜睨了她一眼,冷淡地問道:“很好笑麼?”卿羽不知所以,笑容僵在臉上,葉白肅然了一刻,卻也忽地大笑出聲!
卿羽才反應過來被他捉弄,佯作打他:“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這個暴徒!”
葉白卻穩穩捉住她的手,笑的得意:“我又沒說不準你笑,是你自己太好唬了!”
這時,陸霄已十分體貼地端了一杯熱茶過來,他單手接過,隨意抿了一口。
卿羽左顧右盼,道出心中憂慮:“那胖子,怕是個不好惹的潑皮,要萬一他明天再來鬧場……”
葉白尋了個空位坐下來,隔了盞燈火看她,淡淡答道:“那人是城中有名的破落戶,凡是開飯館酒樓的,他都要去鬧上一場,這麼多年來,都成了一種習慣,能嚇唬住誰,就常去那裡混吃混喝,嚇不住的,也就不再來挑事兒了。今日,他在你這裡捱了頓打,估計往後也不敢再來尋釁滋事,你放寬心便是。”
卿羽聽得半信半疑。
葉白打包票道:“若他日後真敢再來鬧,有我在,怕個甚麼?”
卿羽聽了這話,嗤笑一聲:“怎麼?你也在月涼城裡住?”
他倒樂了:“怎麼,許你們山裡人進城,就不許我在城裡土生土長?”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抓了抓後腦勺,“我是感到驚喜,你是怎麼知道我們來到了燕國,又找到這露鼎記的?”
“今日七夕,是自是來約會佳人的。”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慵懶愜意,額頭一揚,帶了幾分戲謔之意,“不然,你以爲我是來幹什麼的?”
想要知道一個人的去處並不難,只要有心,終歸是會再見到的。
回京以後,暫時安排好手頭的事,他曾再次去到祁嵇山,卻已尋不見她。
那個與她初識的地方,院落依舊,籬笆依舊,新建的廚房仍嶄新,卻已是柴門緊閉,喚了許多遍也無人應答。
一切恍若一場夢,他在柴門前坐了半下午,直到看見阿黃,它遠遠地朝着這裡望,看見他也不近前,扭頭慢悠悠地走開了,他才真正意識到,這裡的人搬走了。
而令他得知她的確切動向的,還要多虧一樣東西。葉白盯着她看,脣畔笑意亦愈發明媚,揚聲問道:“我記得那日夜裡與你辭行,有枚玉佩落下,李姑娘,您可曾見到過?……”
這句輕飄飄的話,卻猶如當頭捱了一道霹靂,將她劈得肝膽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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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該想到,他是來討債的,可憐她個笨蛋還傻呵呵地與他來一場久別重逢式的歡喜,用了一大籮筐廢話兜了一個大圈子。
然後成功地在她不知不覺中將圈子兜回到了“還錢”上面。
卿羽幹搓着兩隻手,張口結舌了一刻,心想左右是躲不過了,索性一咬牙,道:“實話告訴你吧,你那枚玉佩啊……”心一橫,“讓我給賣了!”
葉白似乎並不驚訝,又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哦?賣了多少錢?”
卿羽伸出一根手指頭:“一百兩。”
他放下茶杯,語氣仍是淡淡的:“你可知,我那枚玉佩的價值,足以買下十個露鼎記。”
啊……是、是嘛?……卿羽張口結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辯解着:“我是跟那重瑞閣的老闆立了字據的,待我掙夠了錢,就會再把它贖回來。”
他忽地站起身來,猝不及防拉住她手腕,帶至跟前:“可是,我現在就想要。”
她怎麼也沒料到他竟這麼在意那枚玉佩,但說到底還是自己理虧,兩手侷促地絞着衣袖,明顯底氣不足:“可是,我現在也沒錢贖回來啊……”
他騰出另一隻手來,理去她散在額間的碎髮,沉了的嗓音聽起來既溫潤又惑心:“你弄丟了我最心愛的東西,該怎麼賠呢?不如,把你賠給我好不好?”
卿羽臉一紅,不知從哪兒來的勁兒,將他推開,恨恨道:“妄想!”從門後抄了根笤帚出來,“別以爲我欠你錢,又蒙你一次人情,就會任由你爲所欲爲,欠你的,日後我定會樣樣還清,但若你藉機無理取鬧,休怪我翻臉無情!”
葉白眯了眯眼睛:“你這是要把我掃地出門嗎?”
卿羽執着笤帚立在對面,一臉的憤懣:“我只是告訴你我的原則。”
葉白一聲長嘆,惆悵不已:“若換做那個人,你便不會如此了吧。”
這話用意很明顯,讓她瞬間想到周顧,表白遭拒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縱然已經過去月餘,每每想起尚心有餘悸。這段時間以來,她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在露鼎記上,想以此分散注意力,忍着不去見他,忍着不去想他,原以爲這樣,便會淡化一切。
多麼天真,能淡化什麼呢?一句簡簡單單的“我待你和白露一樣”就能否定她十年來的心意嗎?否則旁人一句無心的提及,她怎又會傷情至此?
她失神的表情被他一眼洞悉,心底沒來由地浮起一絲慍怒,他拉過她的手,重重拍下一樣東西。
卿羽低頭看向手心,甚是吃驚:那枚玉佩,安安靜靜地躺着,跳躍的燈火滲入幾縷光芒,顯得晶瑩剔亮,光華溫潤。
她翻來覆去地看,待確定它果真是自己上月當給重瑞閣的那枚玉佩時,激動得難以自持:“還真是它啊,怎麼會在你手上?我明明……”
“重瑞閣老闆方子敬,是我多年好友。”他打消了她的疑慮,“得虧你去的是重瑞閣,不然,我與這玉佩的那夜一別,倒真成永訣了。”
與你……也怕是沒這麼順利再逢了吧。後面的話他沒說出來,只道:“這玉佩是我特意放下,贈予你的,想着即便你不上心,也定然不會隨意亂丟的,誰知,再次見到它時,卻是在典當行,不得不說,你還蠻有頭腦的,不要的東西,在丟掉之前也懂得利用完價值。”
“真不是這樣!”聽得出他言語間的諷刺,她慌忙解釋,“我當時手頭實在是缺錢……”
“那現在呢?”他欺近她一步,明眸亮若燭火,“現在你還缺錢嗎?你要還缺,告訴我,多少我都給你,但若不缺,就好好收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