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江皇后失聲叫道,猛地意識到自己失態,遂迅速恢復了鎮定,“這衣服,李太醫和清平都沒能查驗出問題來,即便是用熱水燙過也不見異樣,可爲何燕皇子的藥水滴進去就有了變化?這分明,分明是那藥水的問題,如果這就能說明衣服上有毒,怎能服衆?”
衣服上的毒無色無味,依靠經驗之談的方法也驗不出來,李謙深感慚愧,但自沈雲珩拿出藥水試毒的時候,他就已經恍然大悟了。
“啓稟皇上,皇后娘娘,容老臣說句,”李謙道,“老臣可以肯定,燕皇子殿下手中的藥水乃金石露,可試百毒。老臣沒能驗出毒物,自感無地自容,但這金石露是學醫之人畢生所求,老臣斷不會認錯。”
蕭承望微微頷首。
江皇后仍堅持道:“太子的日用之物皆嚴格把關,怎會讓人有機可乘暗裡下毒?定是有人蓄意如此,唯恐天下不亂!”
蕭承望將她剎那間的失態之舉盡收眼底,他銳利的眸子看向他,眯起眼睛,流露出危險的氣息:“那依皇后所言,這個唯恐天下不亂者,究竟是誰呢?”
江皇后強抑着混亂的心緒,擡起塗滿丹蔻的手想也不想指向了卿羽:“就是她!自從她來到皇宮,宮裡就再未有過安生日子,皇上您想想看,自打她回了宮,不論是前朝還是後宮,哪裡還如以前那般安寧?不是她存心攪局還會有誰!”
蕭承望聽她說完,右手扣在扶手的龍頭上,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許久才道:“是嗎?”
“皇上明鑑,”江皇后呼道,“從元宵節在夜宴上行刺天子,到後來李將軍被逼自盡,如今,她又將矛頭指向了太子……皇上,臣妾不知她究竟是何目的,但犯下如此罪行,其心可誅!”
蕭承望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江皇后趁勢再次進言:“臣妾雖愚鈍,但自問無愧於任何人,這些年來盡心盡力爲皇上分憂,臣妾什麼都不盼,只盼皇上和太子身體康健,我國天下太平山河安定,卻不知哪裡出了差錯,自打清平進了宮,這日子總也不如以前順了……皇上愛護清平,臣妾又何嘗不是一片真心傾付?但皇上再怎麼疼愛她,也總要顧全大局,切不可爲了一人,而寒了千萬人的心啊!”說着,語氣攜了絲哭腔,拿帕子點了點眼睛。
蕭承望細心聽完,仍是不做聲。
他不說話,昭陽殿一時沒人敢生出動靜,偌大的殿堂唯餘一片死寂。
是那種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死寂。
江皇后察言觀色了一番,蕭承望仍是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她又鼓起勇氣:“皇上……”
“朕今日才發現,皇后是這樣一個玲瓏心肝的人,唱作俱佳,演技之精湛,足夠以假亂真。”蕭承望嘆息般地說出這句話,眼神複雜,有着惋惜,有着不忍,更多的,是憤恨。只見他一掌拍在龍頭上,眼中殺氣頓生,幾乎是吼出來:“來人!帶證人!”
江皇后渾身一顫,匆忙望向大殿門口,只見蘇姑姑被五花大綁,嘴裡塞了毛巾,披頭散髮,遍體血污,由帶刀侍衛架進來,狠狠一推,蘇姑姑便重重摔在地上。
她當即大喊一聲:“蘇姑姑!”撲過去抱住她,“誰這麼大膽子?是誰綁了你?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還不快解開?快給本宮解開!”
帶刀侍衛滿面寒霜,退在左右,沒有一個聽她的命令。
她哆嗦着手要給蘇姑姑解繩索,找了半天都沒能找到結釦在哪兒。蘇姑姑流着眼淚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江皇后回過神來,連忙替她拔下口中的毛巾,蘇姑姑朝她深深叩頭,泣涕哭道:“娘娘,奴婢愚笨,奴婢連累了您……”
蘇姑姑既然這般說,那便是東窗事發,一切已經水落石出了。
果然,蕭承望道:“蘇姑姑是你的人,沒有你的指使,她縱有再大的膽子,怕也是不敢做出毒害太子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江皇后冷笑道:“蘇姑姑她不過一介宮中老奴,哪裡會有藏毒下毒的本事?皇上扣給一個奴婢這般天大的罪名,可真是冤枉好人!”
蕭承望不動聲色地擺擺手,一名侍衛走上前,丟下一個包裹,咚的一下發出一聲悶響,裡面滾出一堆瓶瓶罐罐。
江皇后看着那一地狼藉,震驚得說不出話。蕭承望道:“李太醫,這回你看能不能驗出什麼問題。”
方纔太子的衣服沒能查出個所以然,還是讓燕皇子那個不懂醫理的人當庭驗出了結果,李謙在心裡直嘆自己的這個太醫令真是當得窩囊,不如擇日就告老還鄉罷了,省得再丟人現眼。
此時聽得皇上命令,李謙心想可不能再出岔子了,遂忙不迭地領命去查驗,並了兩個年長的太醫丞一同過去,逐一勘察一番,稟道:“回皇上,這些瓷瓶裡裝着的,皆是鶴頂紅、斷腸草、砒石、鴆漿等劇毒之物。”
“若是不仔細盤查,朕還不知皇后身邊的蘇姑姑乃製毒高手,”蕭承望冷笑一聲,“在你還未入宮在江家時,蘇姑姑就是你的貼身婢女了,至今她跟在你身邊幾十年,一直對你忠心耿耿,甚至甘願豁出性命。想來,她隱瞞自己一身練毒之術,也是爲能掩人耳目,好替你做事,有這樣一個有膽有謀的人在身邊擋着護着,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皇上貴爲九五之尊,難道就是這麼不問青紅皁白,光靠個人推斷就定人的罪了?”江皇后冷言相向,眼神裡俱是嘲諷,“屈打成招的冤案還少嗎?皇上對一個奴婢尚能如此,真是丟盡天家顏面!就算這些瓶瓶罐罐是從蘇姑姑房間裡搜出來的,怎麼就不會是有人蓄意栽贓陷害?用這麼陰險的手段去算計一個奴婢,這種人纔是真的罪無可恕!”
“栽贓?陷害?”蕭承望怒極反笑,“這些毒藥並非是從蘇姑姑房間裡搜出來的,是從皇后寢宮裡的密室裡搜出來的,莫不是皇后還要辯解說不知密室之事,這也是有人栽贓陷害的?要麼就是皇后要說,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寢宮裡藏有一間密室?”
隱藏的秘密被徹底揭露,江皇后再沒了話,她顫抖着身子,掩不住眼裡的驚恐之色。
蕭承望接着道:“皇后心思縝密,在自己的寢宮裡專門闢出來一間密室,供蘇姑姑煉製毒物,畢竟,這皇宮裡再也沒有什麼地方能比皇后的寢宮更安全了。”
江皇后臉色已是一片煞白,眼神卻是死死盯住蕭承望,猶如毒刃般,是不屈的恨意。
蕭承望神情冷漠:“皇后是不是還要辯駁,縱然蘇姑姑煉製了毒物,也沒有往太子的衣服上放?”遂稍稍側頭,餘光向身邊的福公公微微一掃。
福公公會意,指着浣衣局的掌事姑姑道:“你且說說,鳳儀殿的蘇姑姑是否去過浣衣局,去的時候都帶了什麼東西,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情,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要是有半句假話,小心你的腦袋!”
那掌事姑姑連連叩頭,嘴裡連聲喊着“奴婢不敢”,穩了穩心神,道:“這麼些年以來,鳳儀殿的蘇姑姑是經常到浣衣局去的,過去的時候奴婢並未見她帶過什麼東西,倒是會問起太子殿下的衣服是否洗好了,在哪兒洗的。蘇姑姑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她這般詢問,奴婢自然以爲她是在關心太子殿下,每次也不敢隱瞞,如今想起來,蘇姑姑有時確實會找些藉口,把奴婢支開,至於蘇姑姑這麼做的目的……奴婢實在不敢胡亂猜測。”
掌事姑姑的聲音漸次低了下去,說到最後,惴惴不安地看了蕭承望一眼,復又迅速低下頭去,連連告饒:“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皇上開恩,饒奴婢一命吧!”
確實是該死。玩忽職守,讓奸人有了可乘之機,置太子殿下於此險境,如此重罪,即便株連九族都不爲過。
蕭承望擺擺手,福公公朝門口候着的帶刀侍衛道:“拉下去,杖斃。”
掌事姑姑如雷轟頂,哭喊着“皇上饒命”,四個小宮女也是嚇得放聲大哭,還有兩個當即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帶刀侍衛應聲而至,架起掌事姑姑連同浣衣局的四個小宮女就出了殿去,空蕩大殿上響徹那淒厲的慘叫,聲聲入耳,只叫人毛骨悚然。
江皇后面色蒼白如紙,她哆嗦着嘴脣,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只是緊緊地抱住了蘇姑姑。她知道,蘇姑姑怕也是難逃此劫了。
但她絕不會讓蘇姑姑死!蘇姑姑是她的乳母,從小服侍她長大,待她情深義重,一心一意護着她,李平嶽死後,她只有蘇姑姑這麼一個親近的人了,若是蘇姑姑也死了,她不曉得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皇后,”蕭承望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告訴朕,爲何要對太子下毒手?”說到此處話音一頓,不可遏制地握緊了拳頭,一拳打在龍頭上,那龍頭咔嚓一聲折斷,滿殿噤若寒蟬。
“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蕭承望額上青筋暴突,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像是要把她殺了一般,“對太子都能下此毒手,你究竟要什麼?告訴朕,你究竟要什麼?!”
蕭承望發了瘋般的咆哮,江皇后只是抱緊了蘇姑姑,面無表情地流着淚,不說一句話。
“你已經是皇后了,你已經母儀天下了,你到底還有哪裡不滿意?!”蕭承望怒吼着,身體因憤怒而劇烈地抖動,他顫抖着站起來,又重重地跌回龍椅裡,“你是國母啊,你是朕一手冊封的,朕一手冊封國母怎能是這般心腸歹毒之人?!”
像是失望透頂的,那種悲慟之感無處宣泄。蕭承望握緊了拳頭,一拳一拳砸在自己腿膝上,心疼得福公公撲過去攔住,而他掩面閉目,許久才發出一聲喟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