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認定了襄嵐就是殺害奶孃的兇手,所以對她的辯解一概不信。在所謂的“證據確鑿”面前,襄嵐大約也意識到,那種情形,她已百口莫辯。
她既招供了自己毒害公主的事實,已然抱了必死的決心,再多擔一個罪名又能怎樣?即便是在奶孃遇害的那個時間段裡,她確確實實是去給公主買糕點去了。
襄嵐說,那家的糕點人氣火爆,排了好久的隊纔買到。買到之後又怕放涼了,就揣到懷裡一路小跑回去,於是公主吃到嘴裡的時候仍是溫熱的,她抹了一把汗,憨厚地笑着說:“糕點要趁熱吃才美味……”
她對公主的一片真心,後來被當做殺人之後的無賴狡辯,襄嵐在那個時候,心裡一定很絕望吧。
明明是被人陷害,但她已不能爲自己洗刷清白,只因早已受了江皇后的脅迫,成了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從此後,生死不能自主。
那枝丟了珠子的花釵,原是江皇后賞給卿羽的,卿羽又賞給了襄嵐。這個東西,清平宮裡只有一個,可誰又能保證鳳儀殿裡沒有一模一樣的?
賞賜在前,嫁禍在後,這麼微小的細節都能做得滴水不漏,鳳儀殿裡的那位能做到皇后寶座,絕非偶然。
沈雲珩看她這般心痛難當的模樣,抱她在懷,輕聲道:“不怪你,就算你不把奶孃的死歸咎於她,單是給公主下毒這件事,她就已存了必死之心。你執意留她只會讓她更不好過,江皇后也必然不會放過她,死亡,對她來說反倒是一種解脫。”
這時,那位排隊的和氣大娘終於買到了心儀的糕點,看見卿羽黯然傷神的樣子,走過來奇怪道:“這位姑娘方纔還好好的,這會子怎麼哭起來了?莫不是排不上隊,等不急了?”說到這裡,她溫和地笑了,從紙包裡拿出一個熱騰騰的桂花糕遞給她,“這糕點啊,趁熱纔好吃,來,拿一個嚐嚐。”
沈雲珩剛想禮貌地拒絕,卿羽卻是抹了一把眼角,伸手接過來咬了一口。
細軟滋潤,清涼甜香,卿羽紅着眼睛笑了:“嗯,真的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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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裡,卿羽一言不發,秋菱察言觀色,不敢出聲,悄悄沏了茶送來。
她兀自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直到一壺茶水見了底,她握緊了空空的杯子,良久忽地起身,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帶我去冷宮。”
她語氣冰涼,驚得秋菱一愣,又迅速反應過來,料想公主是要去探望被廢的江皇后,可是……
聽不到回話,卿羽側眼看她,見她一臉欲言又止,凝眉道:“怎麼?”
秋菱壓低了聲音,道:“冷宮裡的那位,今早上薨了。”
卿羽驀地頓住步子:“你說什麼?!”
秋菱趕緊低下頭,小心翼翼道:“奴婢是中午的時候聽小路子說的,冷宮裡的那位,今早上發現的時候嚥氣了,太醫診斷之後,說是昨天晚上就薨了。”
曾經的皇后,現在的“冷宮裡的那位”,當真是世事無常,命運造化,如今她死在偏僻荒涼的冷宮裡,蕭承望卻不出昭示,看來,是連追封都不想給她了,落到此般淒涼下場,皆是她咎由自取!
只是,主子死了,奴婢就能另擇其主改頭換面了麼?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好事都讓它鳳儀殿佔全了?!卿羽冷笑,連同眼神也淬了寒意:“本宮記得,從前皇后身邊有兩個用得十分趁手的宮女,叫什麼紅纓、綠蘿的,你去把她們傳來,本宮有話要問。”
秋菱不敢多言,當即就去傳人了。
沒過多久,秋菱就帶了紅纓和綠蘿進了清平宮,二人惴惴不安地進了殿,跪下就磕頭:“奴婢參見清平公主,公主千歲千千歲!”
卿羽看了她們一眼,端起手邊的茶杯開始喝茶。
寂靜空蕩的大殿裡,只有杯蓋兒觸碰杯沿兒時發出的極輕微的聲響,但每一下都宛若刀光劍影劃過紅纓和綠蘿的心上,彷彿下一刻就是鮮血流盡後的死亡。
不知過了多久,卿羽放下茶杯,起身走下座椅,她的腳步連同說話的聲音都很輕緩,甚至還攜了幾分笑意:“本宮昨天夜裡做了一個夢,醒來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母后身邊有兩個聰明伶俐的人兒,這才請你們過來,給本宮解疑答惑,還請你們不要嫌麻煩就好。”
紅纓綠蘿二人連忙磕頭,惶恐道:“公主言重了,能爲公主排憂解難,是奴婢們的福氣。”
卿羽淡淡一笑,不疾不徐道:“是這樣,本宮昨晚在夢裡見到了襄嵐,她哭着跟本宮說,有人威脅着逼她做壞事,對方殺了人,也把罪名嫁禍給她,她洗不清冤屈,含恨而死,因爲死得冤,不能投胎轉世,孤魂野魄只能在外遊蕩。本宮見她哭得實在是傷心,心裡不忍,就答應幫她找出那個兇手,送兇手去見她,讓她瞑目,也好早些投胎做人。”
紅纓綠蘿聽得瑟瑟發抖,卿羽走到她們面前,停住步子,居高臨下問道:“你們兩個都是聰明人,依你們所見,逼襄嵐做壞事,又殺人栽贓給她,害她至死的那個人,會是誰呢?”
語氣雖緩和,卻讓聽見的人手腳發涼,紅纓嚥了口唾沫,穩了穩心神,道:“奴婢愚鈍,想不出兇手何人,請公主恕罪!”
綠蘿見狀,也連忙磕頭道:“奴婢也想不出,公主饒命!”
卿羽看着趴在地上的二人,如同看着兩隻不聽話的野狗:“你們……果真都不知道嗎?”
她淺淺笑着,紅纓驀然擡頭望見她的笑,不由心底發毛,卻仍是堅決道:“奴婢粗笨,慚愧不能爲公主分憂,這種事情,公主不如尋欽天監的大人過來詢問,他們見多識廣,定會爲公主排解疑惑。”
“是嗎?”卿羽笑容更深了幾許,“可是,本宮覺得,只有你們纔會爲本宮排解這個疑惑啊。”
綠蘿年齡偏小,心思不若紅纓成熟老練,此時嚇得快要哭出來了。紅纓卻仍是一副硬骨頭扛到底的模樣。
不愧是江皇后帶出的人,膽子大,心機深,嘴也硬。卿羽面上的笑容如花瓣凋零,手形一閃,手中落了根皮鞭,斂去笑容的她猶如一頭憤怒的小獸,揚手照着紅纓就是狠狠一鞭。
“啪”的一聲,極快、極銳利的聲響在沉寂的氛圍裡赫然炸開,紅纓臉上已是皮開肉綻,鮮血瞬間淌了一臉。而她一聲尖叫,痛得倒地打滾。
“既然你說不知道,那麼本宮就讓你知道!”卿羽低喝一聲,手上發了狠,照臉又是一鞭,另半邊臉瞬間血肉模糊潰不成樣,紅纓發出悽慘的哭喊,捂住血淋淋的臉連聲告饒。
卿羽卻是不爲所動,她咬住嘴脣,手裡的鞭子颯颯生風,一下又一下地抽在紅纓身上,每一鞭下去都帶起一串雪珠子,不多時,紅纓渾身浴血,身上的衣服被鞭成了碎片,染了個透,整個人就像一隻被剝皮的動物,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形狀甚爲可怖。
一旁的綠蘿早就嚇得暈了過去。
卿羽看着地上的兩個人,發出一聲冷笑,揚手將皮鞭丟到血泊裡,道:“拉出去,亂棍打死。”
秋菱默默地喊來幾個膽大的小太監,將二人擡出去,又叫了兩個小宮女過來,把地上的血跡清洗乾淨。
小宮女手腳很麻利,不多時,地面就洗刷的乾乾淨淨了,卿羽看了一眼濺了幾滴血的外衫,也褪下來丟到地上,命人拿去扔了。
窗外鶯啼鳥囀,花紅柳綠,可是任這世間再美,襄嵐她也看不到了。
不多時,有小太監邁着細碎的步子進來複命,說紅纓綠蘿二人已經斷氣了。卿羽淡淡道:“死了兩個賤婢這種小事情,也值得你特意通稟我一聲?”
小太監駭然,一時說不出話,秋菱道:“往常那些個病死的奴婢都是怎麼處理的?爲防止出現什麼不乾不淨的傳染病,不都是拉到亂葬崗就地掩埋的嗎?怎麼今天卻忘了?”
小太監恍然,連聲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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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裡沒有葷菜,清一色都是素的。何當過來巡視一番,臉色很難看,嘴巴撅的老高。
沈雲珩悄悄吩咐了常餘幾句,常餘歡快地拉着何當道:“廚房裡還蒸着一隻雞、燜着幾隻豬蹄呢,是我專門孝敬大師父的,想來現在已經熟透了……”
話沒說完,何當就率先扯了他往外走:“好小子,不枉我平日疼你!哎,有酒嗎?”
“有的有的,前幾天我特意從宮外打來的竹葉青,醇的很!……”
何當和常餘一路嘻嘻哈哈地走了,室內餘下一片寂靜,沈雲珩在飯桌前落了座,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兒:“過來吃飯。”
卿羽慢吞吞挪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他一連夾了好幾筷子青菜擱她碗裡:“發什麼愣?一會兒該涼了!”
她窘然一笑,就着菜葉子扒拉了幾口飯,忽然有些感動:“你對我這麼好,我突然有些不忍心了。”
下午她親手將紅纓打了個半死,血肉模糊的慘狀至今閉上眼睛都能清晰地看見,又下令將她們亂棍打死扔了亂葬崗,這般殺生做法,說起來確實有些殘忍,估計往後的幾天,她都吃不了肉了。
沈雲珩竟然懂她,吩咐了廚房做的晚膳都是素食,這般細緻貼心,是她沒能想到的。
“現在才知道我的好了?我的優點多着呢!”他邪邪一笑,“日後嫁到成王府,爲夫的閃光點等你慢慢發現。”
卿羽默不作聲,只顧埋頭吃飯。
沈雲珩看她心事沉重的樣子,也逐漸收起了不正經,憐惜地望着她:“我殺的人,可比你多的多。”
卿羽驀地擡頭看他,他脣角微勾,燭影下隱有幾分冷冽的氣息:“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剛滿十五歲,平日裡弓馬練的再好,待真刀真槍的去拼殺了,才發現刀柄都握不穩。當時的主帥是本朝威武將軍張啓陽,亦是我的武學老師,他將我丟進包圍圈,頭也不回地策馬走了……”
“那後來呢?”
“後來?”沈雲珩笑笑,“後來我突破重圍,活着走了出來。對方共有十二個人,我一人一刀,把他們的腦袋全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