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朝廷少王傅下獄,在蘇檯曆史上不能說空前絕後,也不是那麼常見。少王傅屬於德高望重的閒職,沒有實權,不參與朝政,只是在太學遠東閣負責皇子和貴族、宗室的教育。少王傅每天接觸的都是公卿顯貴之子,時間長了自然與朝廷最高層千絲萬縷的聯繫,加上蘇臺號稱崇文重教,不是什麼天大的罪過每人來找這位皇家老師的麻煩。

水影那天果然被客客氣氣請走,直接帶到秋官官署,出來的是少司寇,態度還算客氣,把抓人的原因說了一遍。水影照例沉着張臉什麼都不說,少司寇也不爲難,請她大牢裡住兩天,她點點頭態度配合。蘇臺這個時候的規定,現任官員五階以上犯事,在正式判決之前都是單間房扣押,不分男女。水影進去的時候看到被扣押很長時間的漣明蘇,還就押在他旁邊那間。這秋官上獄聽上去好像待遇不錯,實際上天牢這種地方都是陰森可怕的,加上關押的都是沒有定罪的官員,刑訊拷問免不了,換了沒背景又得罪了人的,獄卒免不了把人往死裡整,而且是不見血不留傷但能讓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就算是自己待遇再好,甚至高牀暖枕、雞鴨魚肉,可天天聽着刑訊拷問時候的慘叫呻吟也是夜不能寢,食不知味。

如今秋官司寇名叫蓮泓,與曾經的大司寇蓮舫同族,十九歲那年京考一榜第五,也是驚動一時的青年才俊。蓮泓一進階便被當時琴林家的當家看中,把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嫁給她,但提出一個要求,讓她入贅。蓮家並非顯赫門庭,蓮泓又是庶出的三女兒,自問沒有繼承家業的可能繼承了也不稀罕,不惜和雙親決裂喜滋滋進了琴林家。然而進門後和映雪這個大姑子相處得不好,婆婆一死便受到排擠,在三階上掙扎了十來年,而且都在偏僻的郡。直到兩年前,琴林映雪點數一下家族,發現爭氣的委實不多,又想起這弟媳婦,兩人言歸於好,果然不出兩年讓她位列六官之一。蓮泓年紀也不小了,兩個孩子都資質平凡,發了狠要在有生之年弄一個爵位,一到京城就和那兩姐妹一鼻子出氣。原本琴林家得了地官夏官已經權傾天下,如今蓮泓得了秋官,更是把朝廷弄得像琴林家的私人財產,順者昌逆者亡。

這家人鬼主意不少可實在不怎麼聰明,若是拂霄來處理,這種時候就該放下私人恩怨並肩對外。琴林家的人反而變本加厲的玩弄權術,剷除異己,拂霄嘔心瀝血要重整山河報效君王,那兩個卻生怕王朝潰敗的不夠快,偌娜得民心失得不夠透徹似的。她們得到晉王和南平號稱長川公主的那個叛將之女私通書信的消息後,就像得了一塊寶,搓着手說“嘿嘿,我看你這狐媚的東西這一次怎麼逃”,也不報告皇帝甚至連水影直屬的夏官那裡都不打招呼直接把人給扣下了。

照着琴林映雪的意思,抓住了就嚴刑拷問,抓一個拉三個,最好能把那一羣看着不順眼的都拉下來。然而,少司寇沐談比自己的上司要清醒的多。這個五十一歲出生平民的女子並不想把家族的未來押在琴林家上,或者說這個在各個方面實際上都比蓮泓能幹得多的女人完全不認爲琴林家能夠在這一場動盪中佔據上風,並且長久保存。她對水影禮遇,並且堅持“刑不上王傅”,“王傅可殺不可辱”,她把抓人的地點放在西城家,並不是向照容示威,而是代水影放出消息。

果然,水影被捕的消息一出京城震動。當時靜選讓自家夫婿去通風報信,還真虧了是西城家未來的當家主夫。琴林那幾個抓人的時候就忌憚胳膊肘往外拐的花子夜,先攛掇着皇帝讓他去皇陵找祖先祈福,然後收買了花子夜身邊一些人說京城來的人只要不是什麼一二位的高官都不要通秉。然而去的雖然不是高官,可西城侯爵家的少姑爺誰敢攔,幾個人推託一陣還是去稟告。花子夜一聽就跳了起來要趕回京城,被紫千和王府的典瑞一把拉住,兩個人一起拽着他費了好一番口舌。無非是說琴林家不是不知道您和王傅的交情,她們現在到處找藉口找機會,只要有王傅這個身份,她受不了罪。那夥人定然先找藉口抹了她王傅的職位,能用的無非是學問不夠或者品德有虧,所以殿下您一出面更糟糕,到給人留了口舌。

花子夜這才作罷,紫千又自告奮勇回京守着,說若是有人對王傅不利,立刻來傳信。花子夜則繼續留在皇陵祈福,四平八穩的反而讓琴林家的人摸不着頭腦。

水影二十出頭主持太學院東閣,每個月都有一次講授,不但東閣的學生聽,太學院其他學生乃至京城有名望的人都能來聽。她在皇宮藏書館內泡大,博聞強記,若說學問廣博京城中數一數二,在京城讀書人中也頗有名望。平日裡看不出來,等她一落難,太學院學生們以及京城的讀書人不少前來秋官詢問。事涉晉王,秋官的人三緘其口,學生們問不出究竟頓時議論紛紛。

兩三天後京城顯貴們也開始活動,大夥兒看看這件事蹊蹺,不象是皇帝爲了什麼震怒要殺人。既然不是皇帝的意思,顯貴們也就鬆了口氣,東看看西望望,有來說情託人的或者有更顯貴的出頭在先,跟着幫襯一把爲將來多留條路。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人們才發現這個年輕女子短短几年來已經在京城顯貴中給自己鋪了何等廣泛的一張網。沒幾天,蓮泓就有些頂不住了。水影這些年來,與洛西城一場聯姻和西城家攀上了細密的關係,原本感情泛泛的西城靜選如今隔三差五就找她聊天;她對衛秋水清有救命之恩,又在紫千遭遇困難的時候加以援手並幫她奪得家主之位,一時間永寧四大名們到有三家的主家和她往來密切,感情莫逆。

琴林家的人果然先想法子弄掉她王傅地位,學問這方面找不到茬子,或者象錦繡書院山長說得那樣“少王傅學問上即便有不到的地方,也不是那些人找得出來的。”檢點品行,除了“以色侍人”其他的好像也沒有什麼,這一點還真是琴林家不敢隨便提的,提了,就帶上一個花子夜,把這位正親王往絕路上逼得事他們還做不出來。蓮泓找了個四階的官員負責審訊,對於晉王的事一問三不知,其他的咄咄逼人尖銳至極。

那人指責她身爲王傅迎娶低賤男子爲正室,有違禮法。她冷冷一擡眼:“有麼?”對方說你娶的是個宮侍,還是在你之前早就給好幾個女官侍奉枕蓆的人,你娶來當正室有辱朝風。她冷冷一笑:“誰說我娶的是宮侍,我迎娶的是現任錦繡書院教習、京城府考第三的青年才俊。”

對方說過去是宮侍,終歸身份低賤,你身爲皇子們的老師應該更加註重禮法。

她臉色一沉一拍桌子說什麼叫做身份低賤,宮侍們進宮是侍奉皇帝的,我們其他人不過是蒙上恩賜讓他們伺候罷了,難道說伺候皇帝是低賤的行爲?

一句話說的審訊官冷汗淋淋,那人還跟了一句“自來英雄不問出身,只要是身家清白,少年時的榮辱算得了什麼?我蘇臺高祖皇帝還是家奴出生,也從不忌諱,你們連宮侍都覺得低賤,那又是怎麼看待高祖皇帝的?”

原本狼狽不堪的審訊官恰如抓到救命稻草蹦跳着說你侮辱先皇,滿口胡言。她看都不看這些人,等他們跳了一陣淡淡背誦起來“朕少年失親,淪落爲奴,得伴卿側,爲卿所授文武同修,終有所成……卿與朕,名爲主僕,情逾姊妹……”她說“這是高祖皇帝親自書寫的千月素的墓誌銘。卿等要如何評價?”

一羣人更是暴跳着怒罵說“胡言亂語,素月碑上如何有這種話語。”換來一聲冷笑:“當然是埋於地下了,不過端皇帝下旨,流雲錯主編的《文武績》,第五卷《文學》第七篇中收錄。皇宮藏書樓內有高祖皇帝手書的千月墓誌銘,各位可以請求聖上讓各位去看看。”

幾人互相看看,一邊陪着看戲的少司寇沐談咳嗽一聲輕聲輕氣說:“少王傅所言不差,《文武績》確有此篇,不過下官駑鈍,記不清所在卷冊,着人找來翻翻便能驗證。”

這樣的鬧劇重複了幾次,蓮泓也覺得無聊。到了第四天,蘆桐葉前來探監。

蘆桐葉上上下下打點一番,開門的帶路的都塞一小塊銀子,提着吃食進了關押水影的監房,上下打量着說“啊呀,虧得那麼多人帶話讓裡面的人好好照顧你,怎麼沒兩天就瘦了一圈。”

“每天晚上狼哭鬼嚎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蘆桐葉嘆了口氣,左右看看湊近了低聲道:“你知道怎麼出的事麼?”

“我這些天一直在想,快告訴我。”

“南安侯上了道摺子請罪,說前兩年出入你們晉王府,一度跟在迦嵐殿下身邊進進出出的那個凝川就是她那不守夫道的前夫宛明期不知道和誰生的雜種。”

“原來是她——”

“晉王府也有下位女官作證,說此人這些年來偷偷和晉王通信,還送來神秘的物件,而且用的都是晉王的私章爲印信。”

此話說完但見水影神色間頓時透出一陣輕鬆,蘆桐葉奇怪的看着她,那人微微一笑:“原來是她弄出來的花樣,好啊,我正愁這件事早晚是個禍患,還正沒法子想,她倒給我做了個臺階。桐葉,你替我做幾件事……”說話間,湊到她耳邊嘀咕一陣,蘆桐葉大笑點頭,隨即告辭。

到了八月下旬,花子夜的王妃與女兒終於回到京城,正親王也結束了皇陵祈福,返回王府。花子夜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個小女兒,半歲的孩子胖嘟嘟白嫩嫩的甚是可愛,在奶孃懷裡咿咿呀呀,伸手抓花子夜的頭髮,抓到了甜甜一個笑。花子夜想這個繼承人想了多少年,如今把這個小女兒抱在懷裡軟綿綿的一團,高興得團團轉。王妃一邊看着笑吟吟的,她雖然在外面,多少王府裡也有些親信,給她消息說打從她上次沒了孩子後,花子夜在王府裡沒召過宮女侍寢,此次回來花子夜備具車馬,儀式隆重,見了她噓寒問暖,不象過去琴林家一讓他不順心,轉頭就給她臉色看。

西城照容評價琴林家的兩姊妹“從來沒有一件事是定心去做的,原本不聰明還喜歡耍弄小聰明,每每半途而廢,招人恥笑。”這一次也一樣,晉王和南平宛明期的女兒私通書信往來密切,換了個聰明人能玩出連環套,這兩姊妹呢,想都沒想清楚就把一個天大的好機會用掉了。

水影將晉王送走,又許他留在鶴舞,就想過早晚要給自己惹禍。可她一來仗着有花子夜撐腰,二來晉王是愛紋鏡向她“託孤”的,她對這位雅皇帝忠心耿耿,寧可自己受危險也要保晉王太平。

清平關消息過來,她一聽到其中有丹霞大營便知道凝川定然牽涉其中。那個少朝她也見過一面,直覺就是典型的綠林人,這樣的人快意恩仇但對官府十分忌憚。衛方治丹霞將個窮地方治理的風生水起,若是衛方在清平關少朝賣他個面子出頭援救是有可能的。然而明霜原本是清揚手下的人,到了這個時候還守着清平關要務,只怕從沒露過要背叛的跡象,那少朝兩邊不幫纔是正理。少朝在這種時候出面,而且是幫着沒什麼好名聲的朝廷,那是違背綠林規矩的,料想昭彤影就是再大的本事,遇到少朝這樣一個不貪錢不貪色又重義輕利的綠林豪傑也沒法子。綠林的事便要綠林中人去調和,凝川在丹霞大營多年,也一樣是豪俠仗義的性子,她說的少朝肯相信,她的性格只怕也對少朝的胃口。

她和凝川接觸下來,要說這人奸詐,肯定不合適。宛明期這個女兒是性情中人,但看她和日照數面之緣動了心思可以千里迢迢追到京城就有其父當年的多情影子。然而她當斷則斷,看出日照情有獨鍾絕沒半點拖泥帶水,發現晉王對他有意雖然一開始並沒鍾情也不浪費,牽畔着少年王爵的心,從這點說又有她母親齊霜的一些特點。現下的凝川沒有好處是不會幫蘇臺這些皇親國戚的忙得,能讓她動心的好處無非是晉王。那一刻水影連聲叫苦,心說怕什麼來什麼,迦嵐要是一舉叛旗就讓晉王大張旗鼓地迎娶凝川來和南平結盟,她這個晉王的監護人才真的死定了,就是花子夜都保不住她。

大概蘇臺齊霜也聽到了動靜,知道自己殺了兩次沒殺成的女兒要以南平公主的身份與蘇臺晉成婚。這位齊霜一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在蘇郡殺得血流遍地激起民變都沒半點愧疚,唯獨宛明期和凝川這對父子是她心頭刺眼中釘,想起來一個頭兩個大。她上次親手那一刀沒殺成凝川,但那點殘餘的母女情被她親手斬斷,至於宛明期,仇上加仇將她千刀萬剮都不盡興。現在她是蘇臺的皇族宗室,皇家爲了自己體面死撐也要撐着,可有了兩國和親的名號,尤其是晉王這一下嫁,她這個宗室地位一點用處都沒了。爲了她自己性命着想無論如何要阻止這門親事,也虧她有這個狠,自己上書說破凝川身份來請罪,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然而水影不怕有人說穿在前,就怕之前密不透風忽然從鶴舞傳來消息。現在說穿了,大可以一甩手一問三不知,最多問一個徹查不嚴的失職。再說了,你蘇臺齊霜明明知道這人的身份早不說,等晉王被騙上手了再來說,又安的什麼心?反過來甚至可以打她個勾結南平陷害晉王圖謀不軌!

只怕蘇臺齊霜用這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時也沒想到能遇到愚蠢到那個地步的琴林姊妹,一個大好機會輕易糟蹋,還讓她真正陷到死地。

有了這樣的鋪墊反而好處理了,水影在秋官上獄裡想想笑笑,皇帝採納琴林拂霄的意見讓迦嵐興兵,一時就不能問罪她什麼。這會兒她才真的要讓晉王無論如何別回來,聖上宣召就說迦嵐親王不放人,到時候無論發生什麼都推到迦嵐身上,他晉王到能當個“受害者”。

如此又過了幾天,天牢中不知歲月,蘆桐葉給她帶了幾本書,她又問獄卒要來文房四寶,無聊極了寫文作詩,推敲一下下一次講授的內容。她過的清閒,外面直翻了天,少王傅無端被押,太學院學生們羣情涌動,東閣的貴族子弟也議論紛紛成羣結隊的到秋官那裡詢問。尤其是那些貴族子弟,有的是天皇貴胄,壓根不來和你蓮泓打交道,抽機會直接到宮裡去說。十五六號的時候太皇太后紫千帆忽然問身邊人“少王傅還沒有進宮來講習麼?”她身邊的典瑞慌忙四處打聽,問明原委回報紫千帆,這位太皇太后當場就沉下臉說了句:“什麼天大的罪過要糟蹋王傅,我兒在位的時候可不會讓人做這種沒規矩的事。”原來這位太皇太后極其喜歡讀史,水影在史學一門上最爲精通,她每回進宮講授,太皇太后都親自去聽,或者讓人一字字記錄了拿回來看。前些日子水影進宮向他請安,紫千帆定了題目讓她八月十五進宮來講授,哪想到這時候她被困在了秋官上獄。

偌娜雖然毛病一大堆,但有一點好——孝順。太皇太后一皺眉立刻就驚動了她,這才知道朝廷少王傅已經失去自由好些天,當即把六官官長都傳來。春官大司禮第一個訴苦,這位大司禮剛剛晉升不久,以前是春官中二階下的官員。清揚這一叛亂朝廷裡和她往來密切的全部遭殃,紫名彥和清揚走得很近,一度還要把兒子許配給她,此時當然被人彈劾,丟官棄爵總算保了性命,皇帝念在她是老臣分上不再追究。紫名彥灰溜溜的躲回家裡,想想還是不安生,沒兩天就收拾細軟帶着夫婿小妾回原籍安康祖宅。少司禮稱病避禍,天官在剩下的人當中挑挑揀揀選了四十六歲的肆師(掌管國家大典的官員)爲司禮。此人性格平穩,端正守禮,和昭彤影一樣,出自錦繡書院,只有一點毛病,極其看重學問故而看不起見習進階的人,也看不起武將,是個萬般皆下品只有讀書高的夫子。她對着皇帝埋怨秋官不打招呼就抓人,如今太學院東西兩閣羣情激奮,上書者數十,京城士子書生也多有不安等等。偌娜眼睛一瞪說掌管太學院是你分內事,那些學生不識相,胡亂評論朝政都給朕趕出去。尚在讀書一個個就敢上書鬧事威脅朝廷大臣,將來當了官豈不是要造反了?罵得大司禮趴在地上連連請罪。

罵完大司禮轉頭又罵蓮泓,司寇大人好一頓叩頭請罪纔有機會說明白原委。偌娜一聽又和齊霜有關,頭都大了,也不知爲什麼,這個老一輩宗室念起來壓根都癢癢的蘇臺齊霜偏偏很對偌娜的胃口。齊霜容貌出色,但又不是昭彤影那樣光彩照人到了人人見她都自慚形穢的地步;她精通六藝,尤其擅長彈琴,琴藝之精湛連水影都佩服,偌娜自己也精通音律,擅長吹笛,自命獨步京城,將齊霜視爲知音。齊霜在蘇郡殘酷鎮壓百姓,照容等人想到就皺眉跺腳,偌娜卻覺得她做的樣樣都對,而且果斷剛勇,比那些整天嘮叨着“安撫百姓”“民爲貴社稷次之”的官員強個一百倍。

偌娜捨不得問罪齊霜,不牽連齊霜剩下的就成了沒頭公案,皇帝繼續罵了一陣人,大司禮出主意說別的就算了,陛下把晉王召回來吧,放在京城大夥兒看着不就沒事了。偌娜點點頭命秋水清擬詔,臣下又問少王傅怎麼處置。偌娜袖子一甩“怎麼處置,太皇太后等着她進宮講授呢!”

於是,八月二十一日,囚禁中的水影迎來了十多天來的第二個訪客——琴林拂霄。

拂霄的官職目前是夏官司士,位在三階,也就是當年衛方從事過的職務。相比她的年齡不高不低,仍有遠大前程。拂霄這些日子忙着處理各地叛亂的事情,大司馬和少司馬兩個根本不懂軍務事,尤其是大司馬葉芝,一輩子沒有領軍打仗過,前線長什麼樣子大概還是上次京城被圍的時候被迫看了一回。

儘管這是自己的親孃,拂霄還是想不通皇帝爲什麼會把大司馬這樣重要的軍務要職給一個對軍務一竅不通的人。拂霄自己進了夏官才知道自從迦嵐因過請辭後,在葉芝的帶領下夏官變得何等死氣沉沉且毫無章法。你說,你不懂軍務或者虛心請教或者少管閒事,讓部下恪盡職守不是很好麼。琴林家那兩姊妹偏偏不幹,不懂裝懂東管西管,無論什麼大小事務沒有她這個什麼都不懂得大司馬過目都難以推行。宋茨蘭以一縣之力起兵叛亂數月間能下兩郡,夏官反應緩慢指揮失策,沒有及時集中兵將叛軍剿滅於弱小之時,反而分散投入白白成爲茨蘭揚名天下的幫助。

如今清揚叛亂也是一樣,清揚得了齊郡就是斷了朝廷向扶風運送的糧道,身爲大司馬首先應該想辦法打通糧道,讓扶風得到充足補給,使這支蘇臺西面最強大的軍隊沒有後顧之憂。扶風軍進可攻退可守,自來兵貴神速,就算是她拂霄叛亂,只要長點腦子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直插京城。京城到手,天下傳檄可定。清渺末年也是羣雄並起,一度勢力超過蘇臺蘭的比比皆是,然而天下最終到了蘇臺家,爲什麼?不就是蘇臺蘭知道想要讓天下人敬服你,你就要擺出比任何人都正統的樣子。如何能正統?首先就是京城。京城是國家權力中心,一樣是草頭王,放在京城和放在別的地方效果就不同,往前朝金鑾寶殿一坐,草頭王也像模像樣。其次便是正牌皇帝的存亡,只要正坐上那個還在一天,不管你坐在哪裡兵權多大,說出去還是一個篡位的主。你把那正牌皇帝逼死了,能讓別人幫你殺了最好,扶一個年幼的小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過兩年玩個禪讓遊戲,叛賊就此轉正。蘇臺蘭便是深諳此道的人,說起來也不是她深諳此道,而是千月素明白其中的道理。

鳳朝登基之初,重用二十五歲的千月素,某一次清渺權臣洛安子伊(家名洛安,和後來的洛家沒有任何關係)在丹霞起兵叛亂,五萬強兵勢如破竹,各地諸侯、權臣乃至獨霸一方的草頭王們紛紛依附,二十天的時間得到四郡十九州。千月素主持平叛事宜,當時朝廷裡已經亂成一團,這個說要保扶風,那個說要保京城,還有人說這地方離開京城太進了,遷都吧,皇帝您到南方去躲躲。千月素力排衆議告訴皇帝“皇帝是國家的象徵,京城是朝廷的象徵。帝不能離朝,朝不能離京。跑到南方去或許可以苟延殘喘,可也就是殘喘了,從此天下再不是鳳家的。”她調動所有可以緊急調動的兵馬,守衛京城的門戶——風合關,然後讓扶風軍不斷侵擾叛軍後背,一個字——拖。果然,洛安子伊在幾次進軍風合關無果,喪失了兩萬兵馬後也只能退回丹州。儘管她很快在丹州自立爲皇帝,擺了偌大的儀仗,可沒多久依附她的勢力又紛紛獨立,兩年後洛安在衆叛親離的情況下戰死在一場規模不大的遭遇戰中。當時蘇臺蘭還叫蘇蘭,只是一個六階的武官,千月素四處調兵親自上陣,蘇蘭都在身邊,把這一套“篡國要略”摸透了,八年後,她自己起兵叛亂,皇帝在哪裡她就往哪裡打,逼得鳳朝投火,她還說風涼話“我不是要殺皇帝,我這是奉迎皇帝回京啊,她怕什麼呢……”羣雄爭奪蘇郡爭得你死我活,她看都不看,直插京城。蘇郡的主換了一茬又一茬,最後一回頭,蘇臺蘭已經在永寧城皇宮裡坐着自稱“天子”。

拂霄很清楚清揚的戰略,作爲應對,她就要讓清揚無法速戰速決,拖住她,讓她出不了齊郡一步。接下來,隨便她怎麼折騰,等我先收拾了茨蘭平定京城周邊,回過頭來再和你滿滿磨。她到了京城這些天就在忙着如何封鎖清揚,一道借兵的詔書讓蘇臺迦嵐已經舉起的叛旗暫時又放下了,同時她壓下丹霞郡那些要懲處明霜的摺子。甚至於那些明霜來歷不明,曾經是清揚愛寵,好像還是西珉高官貴族之子的花邊新聞也一概不聽。清平關那一戰誰是誰非,她心裡明鏡一樣,可暫時也不動丹州那羣高官,逼急了萬一舉旗直接投靠了清揚就麻煩了。兩邊都不動,壓一陣子,將丹霞郡守府不象話的那羣慢慢調走,丹州就算太平了。然後便是扶風,她計劃調動丹舒遙去擔任扶風大都督。扶風軍的骨幹八成是這位丹將軍的部署學生,他鎮的住,而且他在扶風的那些年一度打得烏方丟盔棄甲不敢正視蘇臺,對烏方也有威懾力。最重要的,這位丹將軍的忠誠方向目前來看還在朝廷這裡,而且他的女兒丹夕然在面對茨蘭的前線,把這對父女隔開,任何一方有異動都要考慮另一方的性命。她每天忙得不知日夜,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氣的時候才知道自家這兩位家長又開始捅婁子。

拂霄來探獄不是空手來的,親手挎了個籃子,上下打點了之後來到上獄。進去了,先過漣明蘇的監房,隔着鐵欄杆對漣明蘇深深一禮,口稱“先生”,還吩咐獄卒好好照顧,寒暄兩句,這才轉過去到了水影房前。水影正在那裡不知道寫什麼,渾然忘我樣。一直到獄卒開了門,拂霄進去後深深一禮,叫一句:“王傅安好。”才擡頭做驚訝狀,將筆一放人往邊上一閃:“這是做什麼,水影帶罪之身,如何當得起琴林小姐的一禮。”

獄卒都退的遠遠的不干擾兩人說話,琴林拂霄親自動手在牢房內的小桌子上擺上帶來的三道菜,另外還有一壺溫好了的狀元紅。水影抄着手站在一邊看她忙,拂霄一一弄好,笑吟吟道:“拂霄與王傅爲同榜,可惜多年來各自前程,未能多親多近,今天帶着酒菜過來,盼望王傅不棄。”

水影在桌邊坐下,雖然是多方打過招呼優待,秋官上獄畢竟不是驛館上房。一張小桌子又寫字又吃飯,板凳還是拂霄來時獄卒哈着腰送進來的。兩個人,一個坐凳子上,一個坐牀沿邊,拂霄斟上一杯酒:“敬王傅一杯。”仰頭喝盡:“拂霄先乾爲敬。”

菜雖不多,道道都是上品,一時間香氣四溢,水影看了拂霄幾眼,皺眉道:“這是做什麼?斷頭飯?”

“王傅怎麼開這種玩笑。拂霄是提前來祝賀王傅出獄的。”

“哦——”目光明亮定在對方身上:“狀元出任秋官司寇了麼?”

琴林拂霄的性格其實與西城靜選有幾分相似,兩人少年時感情不錯,直到偌娜登基琴林家出了皇太后氣焰頓時囂張數倍後,才淡漠了往來。靜選比拂霄早一榜進階,與昭彤影同科,雖然是三等,但也沒有服禮算算也是出類拔萃的少年英才。拂霄最不擅長和人鬥口,水影卻伶牙俐齒,說起刻薄話來昭彤影都自愧不如。此時,她也只有苦笑一下,隨即道:“這件事原是我家嬸嬸不對,王傅……”

“這什麼話?我水影身在秋官上獄,不是你們琴林府邸的地牢。下令的是朝廷大司寇,怎麼叫做你們家的嬸嬸不對?什麼時候起,朝廷的律令變成琴林家的家法了麼?”

一言出口,琴林拂霄的冷汗就下來了。所幸水影沒有繼續追下去的意思,說完這句拿起酒杯也是一飲而盡,一翻杯子笑道:“狀元的這杯酒,水影領了。狀元新登高位,正是忙碌的時候,想來沒有閒心續十多年前的同榜情誼。閣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何況還是這暗無天日的秋官上獄,有什麼事狀元直說,莫要在這裡呆久了,污了堂堂狀元琴林後裔的身子。”

拂霄聽她一口一個狀元,聽得極其刺耳。若說學問,拂霄能夠狀元出身自然是出類拔萃。不過,她和水影一樣,並沒有經過府考郡考,而是從太學院東閣結業後經過推薦特進,第一場就是京考。拂霄在太學院東閣時候的學業就很平均,文韜武略各有所成,可也就是太平均了,反而每一門都不夠出彩。當時的少王傅評價她“二等卷中才”,可也不知道那一年考題對她胃口,還是發揮的特別出彩,一舉奪魁。然而事後蘇臺士子頗多議論,都說論文才見識一等剩下四個都比她出色,她能奪魁完全是考官收了琴林家的賄賂。最糟糕的是這一年一等第五的考生,也就是水影,此後主持太學院東閣,領導士林,文采見地均獨步京城。人們更說“看看那位狀元,寫過什麼讓人傳誦的文章,說過什麼讓人震驚的話語,當年也不知道怎麼壓過少王傅登了魁首。”

拂霄自問無私,可今天被這位一口一個狀元,怎麼聽都像是諷刺,一時哭笑不得,準備好的話也說不出口。

水影連着挖苦她幾句,看她手足無措,這些天坐牢的怨氣也發泄了一些,心說見好就收,若面前是琴林那兩姊妹也就算了,犯不着和拂霄撕破臉。當下微微一笑:“晉王這件事,到底怎麼個了法呢?”

“聖上說南平人詭計多端,晉王年幼難免不查,情有可原,讓他回京從此好家教管便是。”

“聖上仁慈顧念手足之情,不問晉王之錯,臣感恩戴德。”

“晉王年來在外,王傅難以朝夕詢問,有疏漏之處,也只是有錯,不成爲罪。若要問罪,當是那兩個陪伴晉王的女官的錯。”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南安侯齊霜大人呢?”

拂霄愣了一下,喃喃道:“陛下沒有說。”

“陛下日理萬機,沒有顧及是正常的,大司寇也忘了麼?”

“王傅……國家正在多事之秋,息事寧人如何?”

水影把筷子一放:“這纔是狀元此來的目的吧?”

拂霄離開秋官上獄的時候天色微暗,獄官點頭哈腰的陪着這位琴林家新一代最傑出的女子,說話間看到日照在獄卒帶領下過來,兩人遇到遙遙一點頭。

“王傅夫時常來探望麼?”

獄官搖搖頭:“那便是少王傅的夫婿……聞名以久,第一次見到。”

“原來半個月都不曾來探望?”

“來的人極少……”獄官掰掰手指:“除了您之外也就是蘆家的當家來過幾回,西城家大小姐的夫婿來過一回,還有就是晉王府的女官們來過幾次送東西,再沒旁人。”

拂霄點點頭,神情更顯得疲憊,旋即上馬回府。

琴林家和西城家一樣,冊封侯爵,某種程度上也和西城家一樣,那就是家主與自己同胞的幾個姊妹感情莫逆,始終住在一起,這一點上,衛家就難以相比了。拂霄進門遇到自家幾個姊妹,分別打過招呼,徑直往映雪那裡走,那幾位小姐扭一下身對着她的背影“呸”了一聲“什麼下賤出生的東西,那麼個神氣勁,真以爲琴林家是你的了。”

拂霄的步子微微一頓,卻連頭都沒有回繼續往前走,身邊的侍從不平的“哼”了一聲,被主子一瞪眼縮回去剩下的話。

映雪與葉芝兩姊妹正在一起說話,拂霄上前行禮,映雪笑吟吟的讓她坐下,並叫人端蔘湯過來。拂霄第一句話便是:“姑母,娘,孩兒今天去秋官上獄了。”

映雪臉一沉:“那人明天就放出來了,你去做什麼?算她福氣,又給她逃過一劫。”

“孩兒去請少王傅莫要在追究,息事寧人罷了。”

秋官上獄中,那人舒舒服服吃完飯放下筷子喝過茶纔對她說:“這件事我原本就沒有打算追究,不是賣你狀元的面子,也不是怕琴林家。我是看在正親王殿下得分上,不想讓殿下麻煩。”

她深深吸一口氣道:“姑母大人,我們琴林家若論真才實學是比不上衛與西城的。就連黎安家,璇璐、縈夕、康、碧這幾個各有成就,她們幾個我們都是見過的,有文有武,品行也好,將來都是中流砥柱。我們家能有今天的地位,能夠將六官官長的一半握在手中,全仗了聖上出於我們家。

“我們琴林的盛衰存亡是和今上連在一起的!”她說,若是改朝換代,比如說清揚登基,那幾家照樣能高官厚祿、子孫蔭封,我們琴林家只是淡漠都算好的,說不定全族被滅,步上蘭臺的後塵。當務之急應該是如何保全聖上,將那些叛匪一一剿滅,而不是在給自己樹敵了。

她說:“姑母大人,您和母親大人費了那麼多力氣來處理凝川的事有什麼好處呢?聖上殺了晉王,對我們琴林家就有好處了麼?晉王會反叛麼,就算反叛了,能成功麼?您殺他有什麼意思呢,還白白激怒了丹舒遙,萬一他們父女擔心被牽連去投靠了清揚或者茨蘭,我們是給自己招惹禍端啊。”

這一夜,琴林拂霄把藏在心裡很久的話說了一遍,說的那姊妹二人臉色由青轉白。直到深夜拂霄才告退,外面親信迎着問進展如何,她疲憊至極的嘆一口氣:“盡人事聽天命。”

拂霄來後的第二天水影果然離開了秋官上獄,少司寇看看迎接在外的那些人拍拍胸口慶幸自己有見識,沒有跟着那利慾薰心的上司去折磨人。水影和日照夫妻重聚自然是別有感受,卻沒有立刻回家,先到晉王府換過衣服問了半個月積壓下來的事,尤其問晉王狀況,有沒有書信等等。待到王府事務處理的七七八八已經快到晚膳,她穿上朝服直奔皇宮慈心殿。太皇太后紫千帆正要用膳,聽人來報高高興興命賜膳。於是昔日的女官長在太皇太后的餐桌邊側着身子坐下陪說話。紫千帆一句不問坐牢的事,水影也半個字不提,只把出事前定好的進宮講授的事提起,重新定了時間確定了題目。紫千帆對這個在自己兒子身邊陪伴了好些年的年輕女子倒是很喜歡,他也聽說過那些女官長與皇帝有染的傳聞。他是最奉行正統規矩的,自然聽不得,當年把兒子愛紋鏡叫來詢問。他那當皇帝的兒子哈哈大笑,然後說:“太后莫要聽那些人胡言亂語,朕若是喜歡一個女子,早就將她冊封爲妃。朕是皇帝,怎麼會去做那種偷偷摸摸的事情。”紫千帆聽了非常滿意,從此不再過問,見水影將後宮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對皇帝的心思掌握入微,尤其是兒子生病那些日子,衣不解帶的侍奉,對這女子也就沒什麼意見。

紫千帆地位雖尊,但他恪守后妃不攝政的規矩,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性情也淡漠,兒子的事尚且不隨便插嘴,到了孫子輩那是愛做什麼做什麼,平日裡來不來請安也但看兒孫的孝心,一切不強求。偌娜即位後,皇太后像是要彌補深宮幽居的遺憾,對政務指手畫腳,琴林家一日比一日權勢滔天。這世上的人總是趨炎附勢的多,皇太后身邊逢迎拍馬的每天都有幾十號,皇太后倒不見得有感覺,直把她身邊的典瑞、司賓、太府養得肥肥的。莫說見面,送上來的東西想要在皇太后面前晃一下都要塞幾百兩銀子給下面人。而幽居深宮的紫千帆則門庭冷落,他不喜歡給自家人爭取什麼,愛紋鏡在位的時候紫家都沒從他這裡得過什麼好,更不要說偌娜登基後。即便有那麼兩個想要換換門路的,想到他這個性格也就打了退堂鼓。就連本家的紫千,一年都不會到太皇太后面前去一趟,前一回還是眼看着要出事纔想到這位家族的老前輩。

然而水影不管在不在宮裡每個月必定到紫千帆那裡去一趟,但凡太學院東閣放假,便趕晉王去給太皇太后請安,且囑咐他若是太皇太后留就住一兩晚等等。晉王最聽話不過,紫千帆正嫌深宮無聊,有個孫子輩承歡膝下聊遣寂寞。晉王讀書也認真,許多地方和紫千帆投緣,祖孫兩個在一起下下棋,或者閒坐說前朝,倒也是一番情趣,如此時間長了,紫千帆嘴上不說,心裡對晉王疼愛有加。這一次琴林家給晉王扣了個裡通外國意圖不軌的帽子,明擺着是要晉王的命,太皇太后一聽說就發火了,更有秋水清幾個女官在旁邊煽風點火,紫千帆一捉摸“哦,你們和一個朝臣慪氣就要我孫兒搭上性命啊,想也別想。”

水影這一夜住在慈心宮,她到太皇太后這裡走這麼一遭,算是給這件倒黴事做了個了斷。紫千帆這條線她花了十來年功夫經營,這還是第一次用上,索性讓人知道“我水影不是隻有花子夜能幫忙,找我的麻煩,先問問太皇太后樂不樂意見到。”紫千帆這日心情不錯,還給她介紹了一個人,夜裡聽琴時指着旁邊侍奉的女官說:“這孩子你調教得不錯,伺候本宮盡心盡力,不過聖上御書房缺一個人,明兒就過去了。”水影定睛一看果然是熟人,自己當女官長時教導過的下位女官,西城家老九的次女,生在五月裡單名一個芍字。剛進宮的時候也只有十二歲,怯生生的總做錯事,她在這孩子身上沒少費心思。如今十餘年光陰,已經是能獨擋一面的女官,神色平和舉止從容,仔細看言談舉止間還能看到自己年少時的痕跡。她還記得此人和玉臺築感情很好,洛遠還說她五六歲的時候就圓滾滾一團喜歡跟着玉臺築走,築哥哥築哥哥的叫的親近。彷彿玉臺築出嫁的時候,那家的九姑是送了極重的禮的,她的大姐就在鶴舞當官,應邀參加了婚禮……

紫千帆介紹的時候就見西城芍笑吟吟的神色奇怪,果然晚上剛剛躺下這女子便來敲門,說明兒就要去伺候皇帝,這御書房侍書的職務並不好當,心裡忐忑不安,想請王傅指點一二。

水影這才知道她在秋官上獄“休養”的這半個多月外面又是一輪天翻地覆。首先,宋次蘭在東面又打了一場大勝仗,這一次成爲犧牲品的是琴林卓,映雪的三女兒,也是她唯一明明白白嫡出的女兒。琴林卓當年因爲三番五次觸犯水影最終惱了花子夜,將她丟到外頭當了幾年知縣,好不容易回到京城積習難改,什麼職務都做不好。映雪見她連連闖禍,加上花子夜怎麼看她怎麼不順眼,映雪整天擔驚受怕,最後一狠心讓拂霄帶她到軍前歷練。琴林卓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拂霄敬畏三分,姊妹感情還相當不錯。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那琴林嫡系的嬌貴脾氣一點不改,和母親一樣,眼高於頂任性妄爲。拂霄在凜霜的時候還好,她一走這位大小姐沒人看着立刻出事,不廳上司調遣擅自出兵,在藏龍谷被茨蘭的部下打得全軍覆沒,自己身受重傷,半路上就嚥氣了。

南面,蘇臺迦嵐領了聖旨後並沒有像當年那樣迅速出兵,而是開始不慌不忙的“整備兵馬”,既然要整備兵馬當然需要軍需糧草,鶴舞的領主一伸手“清平關的軍械糧草給我一些吧。”這一次,映雪倒是沒有爲難,命清平關按需供給。

西城芍說罷這些又問這個侍書女官如何當,水影何嘗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西城家和蘇臺迦嵐之間的關係交錯的越發複雜了,玉臺築不用說,西城芍的大姐、小妹還有嫡親的姑母也就是西城家的七姑奶奶都在鶴舞。蘇臺迦嵐的舉動直接關係到他們家族的興衰存亡,到底是把將來押在迦嵐身上還是押在皇帝身上,或者這位鶴舞領主會不會一輩子安分守己,這纔是西城芍三更半夜跑來真正想要問的東西。

然而,這個時候她還不想爲西城家做選擇,她微微一笑:“御書房侍書無非是爲皇上捉筆,我記得你文采不錯,小心謹慎便是。侍書不同於女官長,只要照着皇上的意思起草公文,至於公文的內容不需要評論,尤其記住,看到的看過便好,萬萬不要到外頭傳播。侍書官,唯謹慎克己而已。”

出獄後第二天中午才告辭太皇太后,出了宮下人問去哪裡,內心裡掙扎了一番正要說回王府,就見秋水清朝她這裡過來。她淡淡笑着迎上去,卻見秋水清臉色沉凝,目光裡帶幾分怨恨,她心裡快速想了一番硬是沒想出這些天哪裡得罪了秋水清。秋水清七月裡,也就是西城家的老三服禮後兩個多月,兩人正式完婚,如今還在新婚燕爾中。她的夫婿容貌清秀,倒是照容三個孩子中相貌最好的,又年輕柔順對她早有憧憬,照理說應該是蜜意憐愛的好日子中,怎麼擺出這麼個臉色來見人。

秋水清上來一聲不發,挽着她的手往僻靜地方走,一直走到一處亭子裡,跟隨的人都在假山下聽令,這才聽她冷冷道:“你和織蘿怎麼回事?”

她愕然地看着對方,心說這算什麼問題呢?那次織蘿深夜摸到她住處,吐了口血,她診出原委用藥調理,幾天後這青年也就恢復了些,笑吟吟的在她面前撒嬌。待到她夏休結束回王府,織蘿收拾東西也要回長林班。水影在醫術上雖然遠比不上昭彤影,可對她家祖傳那幾樣東西的藥性很下了功夫,知道織蘿看似沒事,實際上身子已經被掏空,一日日衰弱下去。要他留在自己家中休養,那青年笑吟吟的說不要緊,又說自己這些年野慣了,沒有當大少爺的命了。

水影知道他對自己淪落風塵之事其實非常在意,他自己笑吟吟的吊在口上說可以,要是別人一提他就覺得人家在看不起他,縱然不說心裡也有疙瘩。這就像她當年爲了安身保命貼上花子夜,是絕對聽不得旁人提的,便是沒有惡意,她聽在耳裡也變了味。對織蘿勸了一句也就隨他去,此後沒多久自己入了秋官上獄,如今也不知道這個迷戀着織蘿的人沒頭沒腦來說什麼。

“別和我裝樣。織蘿他……他明明在你府邸裡藏着,連舞也不跳了,誰都請不動,也虧得長林班那個混帳還替他編瞎話。”

此話一出水影就變了臉色,秋水清還真得很少見她這樣心緒變化,一時不知說什麼愣在那裡,便那麼一愣間那人轉身就跑,連風儀也不要了,一路小跑着出去。這一下,秋水清的臉色反而比剛剛正常了些,秀眉微挑,心道:“這兩人到底什麼關係……”水影越是緊張她越覺得這兩人並非男女豔情,真要是豔情,她能不顧顏面迎娶日照算得上情深了吧,也沒見露出過這種緊張神情。如此想想越發的奇怪,皺着眉換來一個親信讓她到少王傅的宅邸去打聽一番。

水影幾乎是一路飛奔回家,下人接了主子,日照也一路小跑出來,她上前劈頭便道:“織蘿是不是又病了?有多久,爲什麼不早說?”

後來才知道織蘿是某一天中午自己摸到這裡來的,進門就大口大口的吐血。幸好管家見過他知道是自家主子的客人,伺候他住下張羅着找大夫。大夫過來一看臉色就變了,說這位小哥是怎麼搞得,年紀輕輕身子完全敗壞了。又對管家說看這小哥細皮嫩肉象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怎麼和從小沒吃沒喝天天做苦力受虐待那樣的慘敗身子,外面看還算好,內裡千穿百孔,到底還能不能調養過來只有聽天意。

當大夫的一直到走回家路上看到一個戲班子抗着傢什經過纔想起,那容貌秀美的小哥兒不就是紅遍京城的那個織蘿麼。當初自己跟人一起去看他表演也被那孩子的風姿迷的恍惚,被人笑話說那人兒一夜千金不是平頭老百姓碰得起的。大夫撇撇嘴“原來是他,難怪年紀輕輕身子就敗了……”

管家留下了織蘿也不知怎麼辦,見他一口口的吐血,深怕一個不小心死在家裡如何是好,忙叫人準備馬連夜趕到錦繡書院去見日照。日照那時正爲水影的安危心煩意亂,聽到這麼個信息更是焦慮,連忙請了假趕回去,算到這天已經整整七天,終於前一日織蘿病控制住了,這天早上還坐起來吃了一碗稀飯小半隻春捲。

水影見了他問過情況,沒說幾句話織蘿又顯出倦怠之色,可又不捨得睡,趴在牀上手拽着水影的衣襬,眯着眼睛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過了一會兒,迷迷糊糊的忽然將頭放到水影身上,低聲道:“姐姐,我要是死了你會爲我報仇麼?”

“哪個害你的……”

“蘇臺清揚……姐姐,你會爲我報仇麼?”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揉揉青年的頭髮:“我絕不投靠蘇臺清揚,死也不投靠,好麼?”

織蘿在她身上,滿意地嘆了口氣,小貓一樣抓着她的衣服睡着了。

水影到織蘿睡熟才小心的抽身,走到外頭深深嘆一口氣,也不知哪裡來的煩悶,忽然道:“照,京城住不下去了,我們走吧。”

“走……”

“找晉王去。”

她倒不是一時興起的念頭,在上獄裡的那些日子細細思考,心說晉王這件事從齊霜狗急跳牆一樣的舉動來看,只怕已經快要成了。昭彤影那樣的人明知道這件事一旦成了他們這些晉王府的人一個都活不了,居然一點信都沒過來。說她疏忽那絕不可能,只能是動了殺心。

所謂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當年丹綾那場叛亂被她用先皇遺詔壓了下去,弄得個個都擔心先皇還有什麼東西藏在她這裡。她晉王府的住處被人偷着翻了好幾回,她回回都發現了,只當什麼不知道,心說偌大個地方她就是傻了也不會把要緊東西放在自己的住處。就連昭彤影也試探過幾次,縱然是她也怕將來萬事俱備忽然冒出一個先皇遺詔縱然成功了也免不了篡逆之名,更不要說她那主子迦嵐也是個重名聲且孝順的。昭彤影離開京城的時候又勸了她幾次,無非是要她跟着一起走,都叫她拒絕了,只怕讓那人下了狠心“不能用之即殺之。”

日照看着她低聲道:“當真?”

“嗯。一直我不想走,一來是不想去求人,蘇臺迦嵐從沒看我順眼,如今再去寄人籬下,只怕更容易受氣,她也不會當我稀罕。二來,那個地方已經有了昭彤影,秋林等也都是一時之選,也顯不出我的手段。不過……”她臉色一沉:“京城裡留下去太危險,我一個人也就罷了,可有了他……”回頭看一眼織蘿的房間,冷冷道:“罷了,寄人籬下也罷,至多是多花些力氣而已。”

水影是說做就做,恰好那個時候皇帝聽了拂霄的勸告下旨令晉王回京。水影也裝模作樣的寫了一封信通過驛站加急送到鶴舞,信上以少王傅的身份把晉王狠狠罵了一頓,讓他立刻回京向聖上請罪。九月初,明州的回信來了,是蘇臺迦嵐代替晉王的答覆,洋洋灑灑一大篇,對着皇帝當然用辭謹慎,言語恭敬,但是意思很簡單就是三個字“不回來!”皇帝一看就把摺子摔到地上,對着正好在旁邊的拂霄道:“卿看看,卿看看——蘇臺迦嵐她還當朕是皇帝麼?晉是朕的兄弟,朕封的王,他要娶要嫁都要朕同意,可那個混賬說什麼,要與南平交好,與什麼長川公主聯姻……她一個鶴舞的領主有什麼資格爲朕的兄弟主婚,而且是與異國聯姻,她這不是公然謀反又是什麼?”

拂霄撿起摺子,看了一遍,低聲道:“陛下,若是能與南平交好對於我們安靖來說絕非壞事。迦嵐殿下或許有異心,可只要陛下永遠在凰座上,不管迦嵐殿下什麼居心,與南平交好的好處還是由陛下來享受的。南平將公主嫁給晉王,必然是要與安靖交好,而不會滿足於和區區一個鶴舞交好。”

“南平那些蠻子有什麼道義,反覆無常之輩。”

“南平若是背叛了,盟約不是陛下訂立的,正好以此問罪於迦嵐殿下。”

偌娜“嗯”的一聲彷彿對這個建議還有些興趣,拂霄忙湊上去嘀嘀咕咕一番,皇帝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肩膀:“平日看卿忠厚老實,沒想到也有這樣的計謀。”

經過這番對話,偌娜對晉王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然有人悄悄通報給水影,那人冷哼一聲暗想:“你再動殺心啊,諒你也不敢把晉王一起拉進去犯這個觸怒聖意的罪。”同樣是不回來,同樣是和凝川成親,這道摺子是迦嵐上的,將來所有事都往這位鶴舞親王那邊推。她初時擔心昭彤影爲了除她去誘騙晉王自己來寫這拒絕回來的摺子,那晉王才真的是不奉旨意有叛逆之心,皇帝一怒她罪上加罪逃都逃不掉。可這件事擔心也沒用,那人真要她死既是晉王乖巧懂事不做這種傻事,她乾脆把聖旨扣下冒充晉王的口氣回覆能拿她如何?她只能寄希望於迦嵐顧念手足之情,不要讓這年少的兄弟去擔叛逆罪名。

這邊迦嵐的摺子一到,轉天水影就找機會到皇帝面前去打探。雖然被拂霄勸了,偌娜對此事仍十分不滿,忍不住挖苦起來。水影就怕她樂呵呵的不介意,越憤怒越好,忙跪下請罪,自然把一切都往迦嵐身上推,無非說晉王年少容易被欺騙,迦嵐殿下或許要扣押晉王當人質等等,總之一個目的——讓她親自到鶴舞去一趟把晉王接回來。

倘若這個時候琴林家的人有一個在這裡,水影就休想走,那家人也不是聰明,只是單純的喜歡和她唱對臺戲。可偌娜不是心思縝密之人,做事全憑興致,水影態度恭謹誠恐誠惶皇帝看了開心,一點頭——准奏!

水影就等這句話,謝恩後跑回家一刻不停準備行裝。織蘿的身子幾天調養下來已經能下地,剛一好吵着要回去,這一次她堅定的攔住了,說你別走了,跟着我一起去鶴舞吧。織蘿當即變了臉色,兩個字“不去!”他那日昏昏沉沉的時候說清揚害他,又要水影替他報仇,說完了昏睡過去,醒來後模模糊糊好像有那麼件事也不清楚,水影和日照進進出出也不提起,只當自己是做夢。此時臉色沉沉的說了這麼句話,水影拉着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柔聲道:“迦嵐殿下與蘇臺清揚不同的,她做不出向人下毒這樣的齷齪事。”

織蘿一愣,這才知道那些記憶並非做夢,那麼後面撒嬌的要人報仇之類的話想必也是說過的。他平日在恩客那裡嬌媚無比,撒嬌耍賴什麼都做,可自家人面前反而很少撒嬌,想到那日舉動臉上微微泛紅。過了一會兒喃喃道:“姐姐什麼都知道了……”

“是啊,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我看漓沒得到的東西你卻帶出來了,是麼?”

織蘿猶豫了好半天終於點點頭,然後一抿脣:“她逃出去的時候偷走了娘帶的信物,不過這個沒用的東西,在家裡長到那麼大到底哪一個纔是千月印信都不知道。我走的時候,娘讓我帶上真正的,免得她帶了人回來搶。”

水影苦笑道:“娘也真是,我看漓做不到那個地步。”心道,漓說到底還是老實人,織蘿這孩子雖然伶俐,畢竟經歷還是少了,只要耐下性子不難哄他說出實話,漓和他處了那麼久不但沒問出來,還把這孩子嚇得不輕,可見果然是沒用。

她知道織蘿這幾句話半真半假,自己的母親讓他帶走印信是真,可那個理由八成是編出來的。真實情況只怕是讓他到外頭看看,看看他那兩個姐姐,千月家的雙生子,到底哪一個有資格延續家族。

“遇到秋水清之前,你和漓一起在和親王那裡住過吧?”

他又點點頭,隨即道:“那個和親王,表面上和和氣氣的,騙盡了天下人,連漓也騙。漓還真以爲那人對她信任有加,真正看重她的本事呢,實際上啊,讓人偷偷翻我的東西!他們以爲我瞧不出來,哼哼!我不愛住了,讓漓和我一起走,她偏不肯……還……”說到這裡眼圈一紅,轉開道:“我就跑了出來,可沒跑多久就吐了血。”

“她暗地裡在你的飲食裡下毒了吧,你不跑她自然會暗地裡隔三差五偷偷在飲食裡放解藥。這個人啊……”蘇臺清揚永遠做不到用人不疑,偏愛用一些不上品的手段控制人,她便是看不上她這一點。雖然是個英才,可跟着這樣一個人做事,將來生不如死。

織蘿冷着臉道:“她覺得我要回去求她,想也別想。我寧可死也不回去被人當人質,看着人臉色過日子,高興了給你一顆解藥,不高興讓你疼死。我有寒關玉……”

“織蘿——”她不忍心聽下去了,想到秋水清救起他時候的情景,身無分文,他是千月家的人自然知道沒有其他藥物輔佐,單用寒關玉無異於慢性自殺,依然選了那條路,當時情景何等絕望想想都讓人心寒。

他沉默了一會,又嬌笑起來:“姐姐要不要那個寒關玉?”

她嫣然道:“放在你那裡就好,我不稀罕那個東西。”

姐弟二人說到這個地步,到底織蘿走不走還是沒有定論。不過關於日照,水影有自己的打算,她讓日照先不離開,繼續在錦繡書院教書,等她到鶴舞安頓下來立穩了腳跟再接他。一來夫妻兩個一起走,別人看着太明顯的是去逃命;二來,她也顧憐日照費了極大力氣才進了書院,若是沒幾個月就走未免侮辱了錦繡書院,也浪費了日照的心血。

到了九月初八,所有的事都安頓好了,織蘿又有兩天夜不歸宿,家人說某天門口停着一輛車,織蘿少爺一出門就被車上的人拉住說話,然後跑回來說要出去讓大家不用擔心等等。問了車子的細節,水影也只有搖頭嘀咕兩聲“孽緣。”

八日水影最後安排了一下晉王府的事便回到自己家中,日照已經在那裡等着,雖然沒什麼事了還在忙裡忙外。兩人成親後本來就聚少離多,如今分別更是千山萬水,都格外感傷。夫妻坐在一起無非是相互囑咐,從穿衣吃飯一直到如何觀察時事怎樣才能平安脫險。剛吃過午飯管家來報說有訪客,到前廳一看吃了一驚,一身便服坐在那裡喝茶的正是蘇臺朝廷的第二號人物——蘇臺花子夜。 www¤ ttKan¤ c o

水影前兩日專門到王府去過一次,對花子夜說如今拂霄的計劃都很好,只要能夠照着去做應該能將形勢穩定下來,至於再往後,那就各自看才華膽略,且盡人事聽天命了。又說朝廷中其實人才濟濟,並不遜色於清揚、迦嵐,只要皇帝能夠好好運用,且用人不疑,以皇家正統平定叛亂重整山河並非難事。至於他花子夜,關鍵是把握好兩件事,第一就是軍權不能失,京城三營和五城兵馬司、禁衛軍一定要掌握在可信的人手中。清揚和迦嵐都在京城埋藏有人,不過真正死忠的其實有限,多半都是牆頭草,見風使舵。這些人不用急着除掉,除也除不乾淨,只要軍權不落到他們手上,就不用擔心。西城照容母女、衛秋水清、黎安康、丹夕然,這些都是忠誠於朝廷的人,絕非利益可誘,是值得重用託以性命之人。她一個個數過來,花子夜不斷點頭,算算也囑託的差不多了,卻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出現於此。

“殿下——”她輕輕叫了一聲,揮手讓下人退出,走到他面前坐下。花子夜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殿下所來何事?”

花子夜看看她,看看茶杯,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擡起頭望着她的眼睛道:“影,你真的要拋下本王……”話音未落,淚水順着臉頰落了下來。

水影一驚,站起身靠近了他,低聲道:“殿下——”剛說了兩個字,花子夜一把抱住她,埋首在她懷中,一邊哭一邊道:“不要走,本王……本王怕的很,不要拋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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