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九月十七日,黑雲壓城,寒風驟起。

前一天早上,水影拿出兩張銀票命人送到安寧巷路家,兩張銀票加起來是紋銀一千三百兩。水影的職司是太學院東閣司教加少王傅兼晉王府司殿,階位分別是四階和五階,根據蘇臺的朝制,身兼兩職並不能支領兩份全額俸祿,而是比單個職務高,比兩份全額低。水影的俸祿全部摺合成銀兩是年俸九百兩,不過朝廷發俸並不是全發銀兩,其中一大半是米、布匹、車馬、僕傭等,現銀則是每年四百兩,一千三百兩紋銀相當於她整整三年的全部現銀收入。晉王府的侍從代替水影給路家送銀子並不是第一次,這位路家的主人曾在後宮擔任女官,位階也不算低,水影被蘆桐葉帶出映秀殿的時候,路家的小姐正是蘆桐葉的上司。路姑娘二十四歲成婚後出宮,先放外官,但是不久後因得罪上司被人誣告後降職,沒多久她又染上重病,雖然被救回來,從此身體羸弱,時常纏綿病榻,仇家又彈劾她已經沒有體力完成官員的責任,於是解官歸田。其後這個家族連着倒了幾次黴,又牽扯到丹綾之亂,傾盡家財才保的性命,從此家道敗落,連溫飽都不能保證。

路姑娘在後宮的時候爲人寬厚,對水影沒有什麼苛刻舉動,水影受皇恩寵愛之後別人到她面前嚼舌頭,想要從她那裡得到些能扳倒水影的秘聞,她也只是淡淡的回答說:“我是個沒有慧眼的人,所以實在沒有關心過一個尚不入等級的小宮女的言行舉止,但是能爲陛下恩寵,想來是一個端正可靠的人。”

路姑娘落魄後,蘆桐葉和水影都時常加以接濟,不過過去水影總是送現銀,也就是二三十兩,最多一次是路姑娘病情惡化,需要很貴重的藥物調理,她一次派人送去一百多兩,另加珍貴藥材若干。

這一次一出手一千多兩銀子,受命的宮人大吃一驚,對水影說:“司殿大人這是做什麼?您並不是家底豐厚的人,這筆錢拿出去,您自己只怕都沒有積蓄了吧?”水影笑笑說:“路家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很快就到需要用錢的時候了。你只管送去,不必多話。”

當天晚上路家的夫婿來到晉王府求見,水影接濟了她們七八年時間,這家還是第一次上門。水影只當他們是看到那麼大一筆錢來拒絕,便讓夫婿日照去接待。沒多久日照來找她說夫人還是親自見一見爲好,於是將來人請入。這位路家的夫婿比妻子年長一歲,出自於官宦人家,出嫁的時候妻子是前途無量的貴族子弟,其後跟着這一家一起風雨飄搖歷盡艱辛,四十不到已經發含銀絲。見了水影躬身行禮,兩相說了些問候的話後,看看左右做出請她屏退衆人的表情。於是只留日照在旁,那人道:“我家夫人看到大人送來的銀票後說‘京城日內必有大變,且牽連無數人身家性命。少王傅這已經可以說是在託付後事。””

水影微微有些吃驚,過了一會兒道:“路夫人敏銳依舊。”

此人拿出銀票雙手呈上,搶在水影之前道:“這些年來我們一家全靠您和蘆夫人接濟,我們全家人感恩戴德。大人身當變故由爲路家着想,更是難得。不過,我家的女兒瀾兒已經長大成人,她喜武不喜文,幸而得到蘆家教導又還算勤奮,希望王傅不棄,讓她在您身邊伺候。將來若有機會,請王傅提攜。”頓了頓,又道:“若能在王傅身邊得一碗飯吃,不敢再要贈與。”

水影猶豫再三,又說你們既然知道我將要做的是要命的事情,何必現在將孩子送過來呢,等到一切安定,我一定介紹你家小姐進軍中。那人搖了搖頭,低聲道:“夫人說了,若不能相隨於危難,王傅要那孩子何用?”

而今,十六歲的路瀾站在晉王府最高階女官的身後,身上佩戴着長劍,她忍不住一遍遍去摸劍柄。屋外風雨交加,屋內濟濟一堂。其中除了蘆桐葉等少數幾個人外的面孔都是陌生的,縱然來的時候母親已經有過囑咐,聽到談話的內容還是心驚。

路瀾時不時偷眼看看正坐上的花子夜,心想“正親王並不是很可怕啊——”。此時聽到一個人說:“殿下,我們能有多少人?”然後,她剛剛侍奉的主子道:“正親王府侍衛家將能有五百餘人,加上晉王府侍衛、西城家家丁,又有兩三百人。另外,景王能動用一些端孝親王府的侍衛,全部加上,受過訓練的士兵大約有八百多人。”

“還是少了些……丹少將軍那裡怎樣?若是丹伯爵願意幫忙,她手上有幾萬人。”

蘆桐葉搖頭道:“我與她談過,她說專心守城,並無旁騖。”

衆人搖了搖頭,又有人說:“嘉幽郡王呢?我們的殿下以身家性命保她,她總不能置身事外,她手上——”

“不可——”說話的又是水影:“嘉幽此人高深莫測,還是不要與她聯絡爲好。”

“可是八百來人實在是少了。”

話音剛落一個年紀三十來歲的男子低聲道:“八百人其實也不算少。京城兵馬雖多,而今都集中在城外,宮內禁衛軍只有兩千人,且沒有皇帝詔命禁衛軍不能進後宮。後宮侍衛加起來不到五百人,有八百人,足夠壓制。”此人聲音低沉,神態舉止裡透着一種壓抑的恭敬,路瀾並不知道,這是後宮宮侍特有的氣質,而這個人就是現今的後宮宮侍長。此人現年三十二歲,與日照同一年進宮,一同受訓,也是換貼的異姓兄弟。

房內衆人相互看看,彼此點點頭,又一人笑道:“後宮五百侍衛,到時候我把人儘量調開,棲凰殿、慈寧宮、慈心宮、倚鳳殿的當班統領都是我的心腹人。所以,不是八百人,還要加上我們後宮侍衛至少兩百人。”這個人是現任後宮侍衛統領,她是蘆桐葉手把手帶出來的,又曾在水影手下,對這兩人既敬佩又感恩,蘆桐葉在她面前一透出點口風,那人立刻答應,並說:“蘆姐姐參加的事怎能少我?”

外面風雨更急,樹枝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花子夜忽然站起來,沉聲道:“各位,勝敗就在明日。花子夜無心凰座,但不忍看天下分崩離析而聖上不問民生。明日之事乃是要殺家滅族的,讓各位牽扯在內,卻又不能允諾各位將來的富貴,花子夜深感愧疚。”

他話沒說完,西城靜選站起來道:“殿下何出此言?我等也不是爲了富貴纔跟隨殿下!”

“行了,”水影微微長身,止住衆人,沉聲道:“明日酉時,蘆桐葉帶正親王府、端孝親王府、晉王府等全部八百人分批進宮,替換宮內衛士。待到起更,皇宮下鑰後,立刻動手,控制棲凰殿、慈寧宮、慈心宮、倚鳳殿。拿到兵符後——靜選,你與景王殿下立即到五城兵馬司,統率照理是殿下的人,可她若是反抗——立殺之!”

又望向後宮那兩人:“宮門與後宮之事就拜託二位。”

“王傅放心,下官誓死完成。”

如此又討論了一陣,衆人分批離開,花子夜披上斗篷也準備回王府最後安排,水影上前兩步拉住他道:“殿下……”

花子夜苦笑道:“放心,既然到了這一步,我絕不會臨陣反悔。”

“不,還有一事要請殿下出面。”

“什麼?”

“明日事成之後要想讓京城內徹底太平,不動用軍隊是不行的。所以,琴林家那裡還是要靠殿下去說。”

“她們……她們二人如何肯……陛下是琴林映雪的親外甥女,她們家的富貴都在陛下身上,而我們……”

“陛下固然是琴林映雪的親侄女,殿下也是他的親外甥,還是葉芝的女婿。葉芝是最懂得爲自家盤算的,京城如今岌岌可危,能夠另外有一條安身保命的路,她們還會死抱着皇上麼?不過,千萬不能讓拂霄知道。拂霄聰明精細,又死忠聖上,她留在永寧城中終究是隱患,最好讓映雪把她調開,讓她出城幾天。所以,還是要殿下出面,勸說您的岳家審時度勢。”

花子夜在門邊站了好半天,點點頭:“本王盡力而爲。”

“殿下——”

“本王明白,若是那兩人不肯,本王不會讓她們活着出正親王府。”

“縱然肯,也不能都出正親王府。”

花子夜點了點頭,開門走出,花子夜點了點頭,開門走出,門內,水影沉聲道:“殿下,明日彗星襲月,正合人主更替!”

十八日上午依舊狂風暴雨,攻守雙方都閉營不出。午後,雨收雲散,到了傍晚時分陽光照耀彩霞滿天。入夜,雲淡風清,星河輝映,神官們多日不能觀察星象,這一夜紛紛出門仰觀天象,期望從星斗的微妙變化中解讀紅塵歲月。

當天,京畿所有夜觀天下的神官都看到了讓她們顫抖的天象——彗星長長的尾巴掃過月亮。彗星襲月,自古以來被視作重大變化,而且是關係人君的重大變化發生的前兆。聯想到這一年正月發生的日食,神官們又是一陣顫抖,忍不住要想:“這一定是國之將亡的預兆呢?”神官們強忍住竄過脊椎的驚慄,回到房中寫給春官官長和代理大神官的公文,通告他們觀察到了彗星襲月的異常景象,請朝廷有所準備。

當夜皇帝蘇臺偌娜看了幾份奏章後沒有去玩招魂遊戲,而是召姚錦前來侍寢。圍城之後偌娜很少召妃賓,彷彿更願意將春宵與皇后虛無縹緲的靈魂共度。這日姚錦好不容易奉召,細心打扮了一番前來棲凰殿,皇帝卻懨懨的,和他東拉西扯說了一堆話,他也不知原委,只有盡力搭話。

到了二更半,姚錦勸說皇帝早些休息,以保凰體。偌娜點頭,兩人依偎着剛要往寢殿走,忽然聽到一些異常的響動。姚錦驚問原委,棲凰殿當值的女官說:“沒什麼,是一個笨手笨腳的丫頭摔了東西。”姚錦沒有在放在心上,偌娜卻停住了腳步,皺眉道:“摔了東西爲何如此嘈雜?你再去看看。”

那女官應了一聲剛剛往外走,門外忽然跑入一人,撲倒在地道:“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兩人大驚,轉身往外看,那女官——便是引推薦神官而獲重用的御書房侍書官趴在地上叫道:“謀反——有人謀反!”

話音未落殿門洞開,兵士們跑步的聲音疾風驟雨般傳來,蘇臺偌娜一甩袖:“何人喧譁!”隨着聲音一人大踏步走進來,身材高挑,一身鎧甲,姚錦沒有看過她,偌娜眼睛微微眯起,過了一會兒道:“蘆桐葉?”

來人一恭身,不發一言。

姚錦大叫:“侍衛,侍衛何在?快來護駕!”

皇帝一擡手,望着蘆桐葉道:“花子夜在哪裡?讓他自己來見朕!”

蘆桐葉沒有答話,倒是外面又一人進入,望定皇帝道:“正親王殿下在府中休息。”

“哦——他要朕的皇位,倒不敢親眼看着朕寫傳位詔書給他?”

水影也是一身戎裝,佩戴長劍,神色平靜淡漠,目光凝重,望定偌娜道:“陛下誤會親王了。正親王殿下無意染指凰座。”

偌娜在正中的座椅上坐下,雙手扶在扶手上,頭微微仰起:“那麼卿等所來爲何?難道是永寧城破城,卿等要誓死保衛朕脫險麼?”

皇帝端坐殿內,神色自若,士兵們看着這份君威不由得害怕起來;水影神態如常,上前幾步道:“臣等請陛下下一道詔書——因病不能理政,詔命正親王花子夜殿下監國攝政,一切軍政皆暫由花子夜殿下做主。”

偌娜放聲大笑:“好,好一個監國攝政,花子夜不但要凰座,還要青史無暇。朕,不寫!”

“陛下不寫,臣願服其勞。”說罷朗聲道:“陛下身體不適,扶陛下入內。”然後拜倒在地:“躬送陛下——”

到東方破曉,大事已定。

這日清早永寧城許多居民都是被兵士們往來奔跑呼喝的聲音驚醒的,大家趴着窗縫猜測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亂雖亂,可到了日頭高升,市集照開,官署衙門的大人們照樣坐着轎子騎着馬往來,人們也就稍微喘了口氣。

這日清早匯聚於朝房的大臣們沒有等到皇帝早朝,正議論紛紛的時候,內廷女官來傳旨說皇帝染病臥牀,即日起由花子夜攝政,所有政令皆由正親王做主。暫時停朝,有事的到正親王府彙報。又傳花子夜令,讓六官官長到正親王府議政。

大司禮等出了朝房各自上轎上馬往凰歌巷走,琴林家的兩姊妹原本就沒來上朝。大司禮低着個頭往前走,直到被衛簡兩人追上。大司寇開口便道:“大人,您說這是怎麼回事?昨天早朝聖上還好好的,怎麼忽然……”

司禮沉着個臉道:“天有不測風雲。聖上年來身體不佳,近日又操勞國事,難免染病。”

“可就算是染病,也不用命花子夜殿下攝政,還下旨全權統轄軍政要務,這可是過去沒有的?”

“聖上的意思我們照辦就行了,何必想那麼多。”

幾人點頭稱是,三個人悶頭向外走,走了一陣那司寇到底忍不住,低聲道:“兩位大人,可曾發現今天街上兵士特別多?好像五城兵馬司的人都出來了。”

衛簡也道:“是啊,還有……兩位有沒有發現今天皇宮裡的侍衛生面孔也很多。”

司禮依然不發一言,過了一會兒,司寇小聲道:“宮門的侍衛首領……下官好像在正親王府見過。”

此言一出,三個人都打了個寒顫,過了一會兒,照容道:“多事之秋,少言慎行。”

轉眼到了宮門,大司禮先上車,衛簡和司寇由再說話,忽然兩家的家奴都飛奔過來,到主人耳邊嘀咕了幾句,但見兩人都變了臉色。兩人互相看看,過了一會兒司寇先忍不住,小心翼翼道:“下人說下官的家被五城兵馬司的人圍起來了。”

衛簡深深吸了口氣道:“彼此彼此。”

司寇又縮了縮脖子,扭頭小心翼翼看看皇宮,目光和一邊的侍衛對上又一個激靈,喃喃道:“變天了,變天了……這可怎麼辦好?”

司寇這兩句話翻來覆去一直嘀咕到進了正親王府,但見這一日府內充滿着一股凝肅之氣,到了正殿,見人來人往,外面站滿了侍衛,一個個神情戒備。幾人到了殿內向正親王花子夜行禮,偷眼一看,見他旁邊果然站着少王傅水影,旁邊還有好幾個人,都是朝廷四位向上的要員,看神情都很恭順。看來無論發生了什麼,現下在這裡的人都已經是“正親王一黨了。”

花子夜說了聲:“看座。”幾人坐下,目光又掃了一圈,發現大司馬琴林映雪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凝重。最靠近花子夜的地方還坐了一人,居然是許久沒有上朝的西城照容。

待到幾人落座,花子夜開門見山道:“昨天夜裡發生了一些變故,而今本王奉旨監國,處理一切軍政事務。”

幾人不說話,聽他又道:“本王計劃與蘇臺迦嵐和談。今日找各位來,就是商量和談細節。”

幾人互相看看,過了一會兒大司禮道:“此時重大,不知道聖上……”

“聖上已將所有事務委託本王。”

“可是……”此人看看衛簡,見他也是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猶豫了一下道:“聖上抱病,可否讓我等去探病?”

“是探病,還是信不過本王?”

大司禮一個激靈,不知道怎麼接話,這個時候衛簡微微擡眼道:“此事重大,若能親耳聽到陛下的意思,我們做臣子的也能放心。”

花子夜微微一笑:“有這個必要麼?”

十九日,蘇臺花子夜以正親王名義頒佈詔令,任命景王蘇臺璟、白皖二人爲正負使者,與迦嵐二度談和。和過去的很多事情一樣,蘇臺花子夜的重要決定後總是有水影的謀劃。選用白皖是沒有異議的,但其餘那個人是誰,或者說什麼人有資格代表花子夜和蘇臺皇室去討價還價。首選其實應該是作爲宗室長輩的端孝親王和代攝大宰之職的琴林映雪,然而前者得知花子夜發動了宮廷政變後痛心疾首,尤其是發現自己的女兒也牽扯在內,還瞞着自己動用王府侍衛,當天抓着柺杖追打景王。至於琴林映雪,她與迦嵐素有罅隙,要她去對方的營地,那和要她的命沒什麼區別。

斟酌再三,水影推薦了景王。不管端孝親王怎麼反對,怎麼憤怒,這位景王殿下早已作出了自己的選擇。景王這些年來也是一無所成,琴林家與端孝親王有矛盾,皇帝也看這個長輩不順眼,連帶着端孝親王的女兒也被打入冷宮。她已經三十多歲,太學院東閣考覈的時候是第一等,先皇也頗爲器重,可一天都沒有擔任過朝廷的職務,就這麼被養着,終日裡無所事事。好幾次景王請求朝廷給她些事情做,外放地方也可以,哪怕是抄抄寫寫也沒關係,每次得到的答覆都是:“王姐有什麼不滿麼?”每次都讓她和端孝親王一身冷汗。

景王與蘇臺迦嵐的關係屬於不近不遠的那一種,與昭彤影倒是頗爲友善,她出面身份合適,且絕對能不卑不亢。至於白皖,依然扮演保駕和和事的角色。

至於和談的條件乃是花子夜與主要官員們共同擬定,其後水影等又私下裡和兩個使者交流了一下意見。迦嵐自己也是蘇臺皇室成員,因此“保全宗廟”這一條不用提;其他的關鍵是這樣幾條:不殺皇帝;禮遇花子夜和宗室以及不侵擾百姓。儘管這最後一條很多人也認爲是多餘,可水影說:“多餘不多餘都得提,不提百姓只談宗室,會讓花子夜殿下被後代的史官笑話。”

宮廷政變後,花子夜每日更加忙碌,他最重要的是保證將軍權牢牢握在手中,不能讓永寧城內出一點亂子。幸好五城兵馬司官員都投靠了花子夜,而今京城大軍在城外,城內主要的兵力就是五城兵馬司的差役以及禁衛軍。禁衛軍統領也是後宮女官出身,宮廷政變那天沒有在宮內,第二天醒過來家已經被五城兵馬司的人包圍住。她拒絕與花子夜合作,並痛斥她背叛君王,人神共憤,要他速殺自己。花子夜默默地聽完,制止王府衆人的喝罵,下令將其解職,壓入天牢,然後重新任命親信掌握禁衛軍。

安定了城內,下一步就是讓城外的軍隊也投靠自己,這件事上花子夜很費了點功夫,最終也是聽從水影的意見,從嘉幽郡王開始。

蘇臺丹綾被召入城,去見她的是水影。當知道發生的事情後這位嘉幽郡王瞪大了眼睛,倒吸了幾口冷氣才道:“花子夜也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又連連搖頭。最後她這樣說:“本爵原本就背叛過皇帝,再背叛一次世人也不會說什麼。好吧,我交出兵符,宣誓效忠花子夜殿下。若是其他幾位將領有異動,本王隨時奉詔鎮壓。”

到派出使者的時候,花子夜已經完成京城兵馬掌控,其間必定有誓死效忠皇帝,與禁衛軍統領一樣將花子夜罵得狗血淋頭的;也有暗自竊喜,忙着來討好“新主”,詛咒發誓要爲花子夜拋頭顱灑熱血的。花子夜修煉得不怒不喜,不服從的也就是關押下獄,有些過份的,或者能夠起到殺雞儆猴的,則將其全家一起關押。其他態度曖昧的,以軟禁爲主。

使者出城前往迦嵐營地的時候,水影則到了後宮倚鳳殿,去見宮廷政變起就被軟禁在殿內的秋水清。

宮廷政變當夜,秋水清發現的時候倚鳳殿已經被控制,看到皇宮內火把閃現,兵士們往來奔跑,倚鳳殿的下位女官和年紀小的宮人都害怕的縮成一團,有幾個還大哭起來。秋水清沉着臉站在臺階上,冷冷的看着後宮風雲變幻,對於那些跑到她面前驚慌失措的人則用她一貫清麗而冷靜的聲音道:“怕什麼,事到如今,怕也無用。”然後訓斥哭哭啼啼的下位女官:“你們都是朝廷的貴族,家世顯赫,母親姊妹爲國之棟樑。事到臨危都應當安若南斷方不負貴族之名,何況現在還遠遠沒有到臨危的地步!”對宮人則溫言勸慰:“你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變化無需掛心。”

水影到的時候秋水清剛剛爬起來吃過早飯,捧了本書在那裡朗朗而讀,一面一個美貌宮侍,一個磨墨,一個跪坐在那裡剝秋水清喜歡吃的山核桃。水影一進門見到這情景,又見秋水清頭髮只隨便挽了下,沒有穿鞋襪,衣裙寬大,微微搖了搖頭,苦笑道:“女官長端得好消閒。”

秋水清一擡眼:“怎麼?我的大限到了?”

“女官何出此言?”

秋水清忽然將書丟到地上,上前兩步,指着水影的鼻子罵道:“你們這羣背主求榮的混帳,國難當頭臨危發難,如此無恥還敢到我面前來?”

“背主是真,求榮未必。衛女官難道不知道國勢艱險,已到無可奈何?”

秋水清看了她半天,怒容不改,又道:“即便如此,難道除了叛亂別無他法?你們……”

水影擺了擺手,截斷道:“卿且息怒。這件事水影既然做了,絕不後悔。不過,水影也知道女官是端方之人,所以……水影給你們衛家留清白名聲。我今日來只是看在兩家姻親份上告訴你一聲,令尊一切安好,你放心便是。”

說罷,轉身即走,秋水清上前兩步,忽然道:“後續如何?”

水影步子一頓,並不回頭,淡淡道:“請太皇太后下詔,廢偌娜、立迦嵐。”

九月二十一日,蘇臺花子夜下令開城,迎蘇臺迦嵐入城。

二十四日,太皇太后紫千帆頒佈詔令,宣佈偌娜數條罪狀,以太皇太后和宗室的名義,廢偌娜,軟禁於後宮長信殿;所有政令由蘇臺迦嵐與蘇臺花子夜統領。

二十六日,蘇臺迦嵐下令緝捕並囚禁宮廷政變的主事臣子——西城靜選、蘆桐葉、水影等。

蘇檯曆兩百三十一年九月末,正親王蘇臺花子夜發動宮廷政變,軟禁皇帝蘇臺偌娜,掌握京城局面。旋即花子夜與蘇臺迦嵐議和,開城迎入迦嵐,並由太皇太后紫千帆以皇帝昏庸、無力守宗廟社稷爲由,廢皇帝偌娜,並以宗室推舉的名義,改立蘇臺迦嵐爲皇帝。

宗室推舉的這第二道太皇太后懿旨是在九月二十八日頒佈的,同日,蘇臺迦嵐入住梧桐殿。

梧桐殿,取得是鳳凰非梧桐不棲的意思,昆崗鳳鳴、朝陽梧桐。這梧桐殿在皇宮東面,原本爲太子居住,又叫東宮。迦嵐並非“篡位”而是經過宗室推舉,由太皇太后發佈懿旨選定的皇位繼承人,從禮法上說並沒有缺陷,故而也居住於梧桐殿。只不過傳統上太子登基儀式在梧桐殿舉行,而蘇臺迦嵐的登基大典則在昭明殿舉行。

登基大典安排在十月初八,春官和神官門翻過歷書、看過天象,都說是上等的吉日。從進永寧城到登基大典不滿半個月,春官忙得晝夜顛倒,儘管一切從簡,畢竟還是有數不清的事要處理。

迦嵐當然也沒有閒着,得到永寧城並非天下傳檄可定,相反她第一件事就要防備清揚聽到她率先入京後氣急敗壞的進攻鶴舞。京城略微安定,迦嵐便命得力將領帶領兵馬迅速回防,呈重兵於齊郡,與清揚相持。若是清揚進攻鶴舞,她立刻發兵丹霞,圍魏救趙,以作抗衡。

初六,登基大典前兩日,王妃西城玉臺築一路緊趕慢趕終於趕在夫人登基大典前來到京城。迦嵐東征西討的時候,王妃也沒有閒着,除了照料兩個孩子,鶴舞京城附近又發生了一次規模大蔓延快的瘟疫。爲安定明州人心,永親王夫婦和西城玉臺築都親自前往疫區。醫官斷定乃是當地水井的水源被不明原因污染,致使瘟疫反覆發作。玉臺築又憑藉自己擔任死水時對明州各大水系的瞭解,指點當地冬官開挖河渠,從乾淨的水源引水,避免瘟疫再次爆發。

鶴舞領主府的迅速反應和親王們親自來到疫區的行爲讓百姓感恩戴德,更贏得了鶴舞民心。然而,永親王對妹夫那種脫掉絲綢衣服穿着短打幫忙送藥,照顧病患的行爲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評論。總而言之,儘管蘊初心裡有很多疙瘩,鶴舞百姓卻開始慢慢的接受這個曾經擔任過地方官,能力出衆但是並不怎麼象貴夫的王妃。

夫妻久別重逢,迦嵐下令以盛大的禮節迎接王妃入京。春官大司禮親自帶隊,文武官員朝廷命夫們在城外列隊,剛剛經歷了圍城和易主的京城百姓圍在道邊,忐忑不安的看鳳輦上的人兒。

夫妻見面並不能馬上噓寒問暖,纏綿悱惻,相反還有比進城更復雜的禮節等待着。等到各種禮節完畢,夫妻兩人能夠相對而坐已近晚膳。兩人隔開一點距離相對跪坐,玉臺築低眉順目,迦嵐帶着微笑細細看心愛人的眉眼。兩人默默對坐了許久,迦嵐忽然想到一件事,身子微微前傾柔聲道:“築,關於靜選的事……”

話未完,玉臺築擡眼截道:“殿下,玉臺築爲妃,按理不可問朝事。靜選……靜選她既然牽涉逼宮,便是朝事,殿下處置便是,玉臺築不敢問。”

迦嵐又細細的看他,過了一會兒起身上前兩步,靠近他,在他身邊跪坐,伸手摟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肩上,柔聲道:“我們成親的時候蘊初還說當過那麼多年官員的男人,恐怕做不成一個好王妃。可是……我的玉臺築啊,便是你今天這樣一句話,豈止是王妃的高雅,而是父儀天下。”

玉臺築輕輕笑了起來,也伸手環抱住迦嵐:“再過兩日就要稱您爲‘陛下’了。”

“你也很快就是我的皇后了。”

正情意綿綿之時,下人報說昭彤影將軍求見,迦嵐無可奈何的嘆口氣:“她就會掃人興致。”又在玉臺築臉上親了一下,起身而出。

昭彤影這些天也忙得可以,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原本潔白如玉的皮膚經過一個夏天的征戰變成了咖啡色,某一日玉藻前玩笑說:“傾城傾國的美人這下算是毀了。”後者瞟一眼玉藻前懷裡的小兒子,嘿嘿兩聲道:“就算如此,你也莫想專美於京城風月場。”

迦嵐一見昭彤影不等她行禮,上去一把抓住,笑道:“你這個傢伙,可知道本王這些天被你害苦了。”

昭彤影笑道:“難道是王妃殿下……在殿下面前梨花帶雨了?”

她一個白眼丟過去:“本王的妃子父議天下,纔不會哭哭啼啼的。”過了一會兒,嘆口氣:“晉王快要哭塌梧桐殿了,再這樣下去,我們的南平長川公主要恨本王了。”

昭彤影完全可以想象晉王殿下這些天可以表現出來的程度,這位晉王本來就是迦嵐的心肝寶貝,他淚汪汪的看着迦嵐,可憐巴巴的爲自己的司殿求情,每天食不知味,席不安枕,凝川看着他這個樣子也團團轉。

昭彤影哈哈一笑:“殿下也就爲難這最後兩天了,等到殿下登基大典之後,理所當然大赦天下。這些人雖然逼宮謀反,但是一心爲安靖社稷、蘇臺基業,其情昭昭,天日可表。陛下赦免他們天經地義,然後就可委以重任。”

“真是掩耳盜鈴。”

“的確如此。不過縱觀青史,這掩耳盜鈴就和祭祖、祭天一樣,是必須履行的儀式。殿下要是不做,將來人家嘲笑的不光是殿下,還會說蘇臺皇族不懂禮。”

蘇檯曆史兩百三十一年,十月初八,蘇臺迦嵐在昭明殿登基。

翌日,大赦天下。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那些逼宮的罪臣們自然也一個個被放出來了。再一次由太皇太后出面,讓端孝親王和宋王聯合上一道摺子,說那些人雖然犯了逼宮大罪,不過並非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其心昭昭、天日可表,請求皇帝原諒。又說這些人各具才幹,乃是蘇臺中流砥柱,請皇帝不但原諒他們更請委以重任,而今天下未定,宗廟不安,最重要的就是任用賢能,重整河山。皇帝當然從善如流,於是頒佈旨意,新君意欲太平,要天下的叛臣叛軍放下武器向朝廷請降,一切罪過皆不再追問,要各地流民返回故鄉,鄉里不得爲難,各地地方官要協助這些返回故鄉的流民獲得田地,安頓立業。

接下來就是重新授官,偌娜的舊臣檢點一番,能用得用,不能用的暫時擱置,不能用又沒有背景的該降職的降職,該貶黜的貶黜。這些事情的負責人就是新任司徒秋林葉聲。迦嵐原本想要將葉聲授大宰之職,然而葉聲堅持不肯,昭彤影也說西城照容聲名卓著,受到各方面的看中,陛下剛剛登基就撤換沒有什麼過錯的六官官長會讓朝廷不穩,廢帝舊臣也會各自不安。

但是西城照容也沒有將這個大宰的職責真的擔負到底,相反,皇帝登基後第三天,她就踏上了前往凜霜的道路。

十月初十,也就是迦嵐登基剛剛兩天,凜霜輾轉傳來急報,北辰接連扣邊。儘管凜霜守軍奮勇抵抗,至今還沒有失守一座城池,但是情勢非常危機,請求朝廷支援。迦嵐召集羣臣商議,而這個時候的蘇臺朝廷其實根本不存在,迦嵐擁有的只有三分之一土地都還不穩定,事實上朝廷根本沒有力量支援凜霜。朝臣們對皇帝說:“向北辰議和吧。”

北辰這樣的部落制,又是驅羊牧馬爲主,他們所要的不過是金銀、玉帛、美人、糧食,現在國力衰弱,內亂未平,國家沒有能力拿安靖全部力量去與北辰一戰,如果失敗了,那麼前些年北辰長驅直入的悲劇就會重演,到時候素凰族的統治都不能保,那才叫做亡國滅種。不如暫時忍辱,和北辰簽訂盟約,每年納貢,待到國家平定、國力恢復後再一舉滅之。

當然,也有人說這樣的做法太丟臉,有損天威。最終蘇臺迦嵐決斷說:“國家動盪之時委曲求全,保存國力,善待百姓,待到太平之後再報前仇,這樣的事自古有之,而且明君方爲。只要我們記得這是恥辱,莫要因爲子女玉帛買來的太平而沾沾自喜,就沒有什麼丟臉的,就這樣做吧,哪一位願爲使臣?”

話音方落,西城照容出班:“臣願往。”她說自己當年擔任過兩年凜霜司農卿,對北辰的風土人情比較熟悉,也會說北辰話。雖然也有人說讓朝廷大宰出使實在是太浪費人才,沒有必要,最終皇帝還是同意她的請行。事後衛簡問這個親家說凜霜路途遙遠,道路又被叛軍阻塞,與北辰打交道又是艱苦卓絕,你爲何要主動請命?照容笑笑說:“我年紀大了,又是舊臣,總要給年輕人留出位置。我總是賴在大宰的位置上不動,叫迦嵐親王如何安撫那些與她同生共死的新貴?”

衛簡也深深嘆一口氣說:“看來我也該請退了。”

照容笑道:“不急不急,我們這些老傢伙也不能一股腦都請退,否則旁人還以爲我們是不願意侍奉新君呢。”

西城照容啓程的前夕,靜選成爲那一羣逼宮罪臣中第一個獲得新君重用的人,皇帝授予她冬官司築的職務,位在四階,比她逼宮前還高了半階。其實這也是皇帝用實際行動告訴天下人她對於“逼宮”這件事的真實態度。

同時迦嵐也盛讚那些直到最後一刻依然忠誠於偌娜且竭盡全力挽救社稷的人,例如秋水清。迦嵐“授命攝政”當日,即下令釋放逼宮後一直被軟禁的秋水清等人,親自安撫他們。按照慣例,一朝天子一朝女官,皇位易主,女官長也相應更換。秋水清按照傳統向迦嵐遞交辭呈,旋即被授與同等位階的外官職務——永晉郡郡守。秋水清在這一年的十月末,也就是正式任命後不到半個月,就帶着夫婿一同上任。相應的,新任後宮女官長當然就是迦嵐原本的司殿官黎安璇璐。

蘇臺迦嵐登基的當天還發生了兩件事,都是悲劇,宮外的琴林拂霄和後宮的姚錦都在這一天選擇了自盡。拂霄發現花子夜等人發動宮廷政變,而自己的母親也參與在內,並且將她調開之後頓時狂怒。有人說拂霄那一天砸掉了自己房中所有砸得動的東西,迦嵐進京的那一天別人到城門口迎接,拂霄卻一身素衣在宮門口放聲大哭。宮門侍衛將她扣押,迦嵐親自勸說,可拂霄在蘇臺迦嵐面前破口大罵,但求速死。迦嵐並沒有爲難她,然而原本就惴惴不安的琴林姐妹生怕這個不懂事的孩子惹惱了新君,將她軟禁在家中,便在迦嵐登基當日,拂霄留下了痛罵花子夜、迦嵐等人的遺書後投繯自盡。

這是京城高級官員內對宮廷政變以及迦嵐登基這兩件事最慘烈的一次抵抗。

至於姚錦,在宮廷政變發生前,皇帝已經決定冊封他爲皇后,詔書都已經擬定好了,只不過那段時間皇帝熱衷於招魂,一時耽擱了下來。然而,後宮中人都已經知道,也已經將他當作準皇后來看待。所以,對於姚錦而言,君王遭難,他這個準皇后表達節烈的唯一方法也就是自殺。迦嵐登基的那天晚上,姚錦吞金。

迦嵐對於這兩個公然掃興的人並沒有惱怒,相反面對某些官員對琴林拂霄和姚錦行爲的指責,以及要求懲辦他們家人的提議,她平靜的回答:“偌娜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可是她有一個了不起的臣子和一個真正的皇后。”

這是蓋棺定論的評價,拂霄和姚錦都獲得了諡號以及符合身份的葬禮。姚錦被加受皇貴妃的封號,很多年後,他又被追封爲節烈皇后。拂霄也獲得相應的追封和表彰。

到了十月末,新的官員任命也進行了大半,至少朝堂可以正常開始運作。自然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其中影響最大的毋庸置疑便是琴林家族,偌娜被廢,他們再也不是皇家的外戚,多年來耀武揚威的資本瞬間消失,積累的敵意則排山倒海一樣傾瀉。半個月不到,天官衙門裡彈劾琴林家族上上下下大小官員的摺子堆了一大摞。所幸琴林葉芝在最後關頭的“倒戈”爲自己的家族贏得了緩衝餘地,不過兩姐妹安分守己的向朝廷提交了辭呈,迦嵐並沒有挽留,給與一些恩賜後讓她們安享晚年。

其實對於偌娜的處理迦嵐早有計劃,甚至這也是當初花子夜開城時談判時的條件之一。花子夜直到最後一刻也不捨得徹底拋棄骨肉之情、兄妹之義,請求迦嵐無論如何留偌娜一條性命,保證她一輩子衣食無憂。至於自己,花子夜反而沒有更多想法,甚至帶有一點自暴自棄,倒是跟隨他的那些人提了不少條件,要求迦嵐對他禮遇,即便不能繼續當正親王,也保留王位。

反而在這些事情之前,有一個人的處置讓這位新君猶豫不決,那個人直到十月末,所有宮廷政變的主謀臣子們都被赦免並一一重用之後,此人還在秋官大牢裡每天無聊的只能靠背誦詩文打發時間。爲這個人求情的人委實不少,秋林葉聲和新任秋官少司寇的白皖窮於應付,最後只能到皇帝那裡去哭訴。皇帝笑笑,每次都問那個人有什麼表現,可有哭屈叫冤,指天罵地?白皖搖搖頭:“沒有,下官巡查天牢的時候見到幾次,精神尚好,只說無聊,問能不能帶些書給她看。獄卒們不敢做主,她便每天背誦詩文古籍打發時間,一邊背誦一邊評論,鬧得好些獄卒專門在她的號子旁晃悠,就當聽希奇。”

皇帝翻了個白眼,又問:“她可有提出求見朕?”白皖說也沒有,如果提出了典獄官會馬上報上來。皇帝冷笑兩聲說:“好,好,她過的逍遙自在,有着她去。她喜歡背誦詩文點評古籍,白皖,叫個懂文墨的獄卒記錄下來,朝廷少王傅肯在天牢講學,算是那些獄卒的福氣。”

白皖垂頭喪氣的離開,遇到昭彤影的時候抱怨,說怎麼都想不通爲什麼一樣是逼宮,所有人都沒事了,偏偏扣着一個不放,這實在說不過去,你說這到底什麼道理?後者一笑:“什麼道理?聖上使性子罷了。聖上和水影兩個比耐性,看誰耗的時間長。”

“耗什麼?難道……聖上一定要看到水影來求她?”

昭彤影嚴肅的點點頭:“或者說,聖上要水影自己來表明真實身份,請求寬恕。”

“真實身份?”白皖皺了皺眉頭,又追問。後者哈哈大笑:“不可說,不可說。”

這個秘密到十一月初九這一天得到了解答,這一日一個青年來到皇宮外請求叩見皇帝。黃門官看他穿着樸素問他身份來歷,青年說自己是長林班的舞伎,名叫織蘿。黃門官當場就青了臉,後者不慌不忙,捧出一個封口的錦袋說:“請大人送到皇帝駕前,就說織蘿是這樣東西的主人,聖上一定會接見我。”又說事關重大,大人莫要耽擱,要是耽擱了只怕大人您也吃罪不起。

那黃門官自然不會相信,可也被他這種口氣嚇着了,不相信這就是小小一個舞伎,反而懷疑是不是哪家的貴公子不懂事來惡作劇,便用王法嚇唬他,命人往外趕。正糾纏的時候,也是織蘿運氣,正好新任的女官長璇璐出來,在轎子裡聽到爭吵聲詢問原委。璇璐自然是認得織蘿,又聽他說的正經,反而不敢忽視,親自拿了東西又折回去見皇帝。

迦嵐命人拆開,見裡面就是一張素箋上面畫了一樣東西,她一看就一愣,旋即命召見。

不一會兒織蘿走入,在皇帝面前跪倒,聲音清脆道:“罪民千月織蘿叩見陛下——”

皇帝接見織蘿的時候並不是一個人,除了璇璐之外,司徒秋林葉聲、少司馬昭彤影、少司寇白皖三個人都在,另外還有司空衛簡。“千月織蘿”這四個字出口,四個人都驚的御前失態。

皇帝與織蘿的對話進行的時間不算特別長,皇帝問他所來爲何。後者回答說:“罪民來投案。雖說投案應該去衙門,可罪民覺得罪民犯的這個‘案’恐怕不便於在一般的官衙裡說。”

皇帝點點頭說你既然來投案,那麼朕不問你逃離之罪,朕會派人送你回家。

織蘿叩拜謝恩,又說:“罪民聽說陛下起兵的當天,鶴舞郡治明州下了一場冰雹,冰球有拳頭大小,在正午時分忽然降落,死了很多人,壓壞了許多莊稼。其後謠言四起,有說這是陛下……觸犯天威,招致天怒。也有說這是因爲當天有人看到前內神官千漓起神壇做法,劍指鶴舞,故而纔有此異常天象發生。陛下聽說後命人起草了一篇文章傳播天下,斥責巫蠱之說。陛下說,神術所官者日月星辰,能夠解讀春夏秋冬、陰晴寒暑,也能夠從天象的變化裡解讀人主的行爲是否順應天道。但是,陛下不相信有改變天候的方法,更不能相信有千里之外操縱天下本事。陛下又說,如果真的有這種神威,此人就該如上天一般無所不能,也應該和上天一樣有好生之德。如果是您做的不對,直接懲罰您就可以了,爲什麼要傷害那些百姓,毀掉莊稼呢?陛下還說如果真的有這樣本事的巫蠱,就直接對陛下您動手,莫要傷害無辜。”

迦嵐微微一笑:“你這孩子記性倒是不錯,大體如此。”

織蘿又一拜說這篇文章寫的極好,一出來就天下傳頌,城外錦繡書院的人都議論紛紛,爭相欣賞,罪民便是從姐夫那裡拿來的。

皇帝哦了一聲。織蘿又道:“罪民的姐夫在錦繡書院做講習,名字叫做日照!”

這一日在殿內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刺激,御書房的宮女都證實說“那幾位大人離開的時候精神恍惚。”

除了昭彤影之外的幾個人受的刺激尤其嚴重,其中白皖和日照已經是換過生辰貼八拜之交的異性兄弟,忽然間嘀咕道:“這麼說,織蘿……也算是……姻親?”

別人倒也算了,昭彤影嘿嘿兩聲,臉色有點難看。秋林看了笑出聲來,當時沒有說什麼,過了有些日子纔在一次宴會上講了個軼事。說是昭彤影進城後沒兩天,一日和秋林走在路上,忽然見到錦繡書院山長和一羣學生。這兩個人都是錦繡書院出身,見了山長當然過去打招呼。兩相問好說了幾句閒話,偏偏昭彤影多話,又去和學生們搭訕,山長一個個介紹,忽然轉身招呼街邊一個正在和人說話的男子過來,笑道:“來來,給你們介紹。這是書院新聘的講習,名叫日照。”

秋林素來寬和,禮賢下士,聽到這句話,先行一個禮,口稱先生,等對方回禮後又道:“先生年輕才高,殊爲不易。”說完後忽然想起怎麼沒見到昭彤影來行禮,目光一轉見那人縮在自己身後,直到和自己目光對上,才輕輕咳嗽一聲轉出來行了個禮,口稱先生。

事後秋林問她爲何這樣表情,那人沉着臉說:“你不知道他是誰麼?他便是我那好友的夫婿,當年的宮侍。”秋林這纔想起好像聽過那麼件事,隨即看看昭彤影哈哈大笑,拍拍她正色道:“下次記得代我向師孃問好。”

當日傍晚,白皖奉命親自提水影前往棲凰殿。

翌日早朝,皇帝下旨赦免水影反叛之罪。撤少王傅、晉王府司殿職務,改派蘇郡司制兼司農卿,一月之後隨軍出發,先充長史,大軍收復蘇郡後,留郡中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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