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沃爾夫的房子, 莎樂美和約翰,成爲了流離失所的人了。
蕾娜……不,現在應該叫沃爾夫了, 並沒有挽留他們, 況且, 他們也不願意再待在這間充滿了不愉快回憶的房子裡了。
他們要到哪裡去呢?這裡離他們曾經生活過的布列塔尼平原已經很遠了, 況且, 實際上,他們也不願意再回到那裡去了。
吉爾已經死了,而感到自己犯了罪的約翰, 也不願意再回去見他的那些教民了。
他們還能到哪裡去呢?
莎樂美已經習慣於遊蕩在曠野之中,清晨來臨之前, 如果找不到一個躲避太陽的居所, 就躲在泥土裡度過整整一天。然而這種失所之感讓約翰感到不安。
在曠野和森林之中, 碰不到一個人類,好像天地之間, 也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一樣。
約翰感到自己彷彿被人類的世界所拋棄了。
莎樂美知曉他的不安,雖然她自己也被籠罩在深深的不安之中。即使四周是如此安靜,她也會感到奈拉伯斯的陰影如幽靈一般隨同着她,讓她驚惶。
然而這種不安之中,隱隱的竟還有些期待。
她壓下心中的恐懼和那微妙的期待, 擁抱着約翰, 安撫着他, 用溫柔的聲音問他:
“你想要到哪裡去呢?”
“我想念我的母親了, 我要回蘭斯, 到我母親的身邊。”
他這麼說。
“那我們就去找你的母親吧。”她這樣說。
雖然如此決定了,可是他們的旅途卻並不輕鬆。
此時他們已經不在法國的領土上, 而是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他們的手裡沒有錢;因爲莎樂美的緣故,他們甚至沒法在白天趕路。
他們在一片荒原裡迷路了,沒有食物,莎樂美捉到過幾只兔子和野雞,約翰生火把它們烤熟了吃掉。
他們亂轉了好幾天才找到去有人煙地方的路徑。莎樂美襲擊了一個過路的旅人,飲了幾口血,從他身上搜出錢包,把裡面的錢拿走了一半。
他們走到村莊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莎樂美來到一家小旅店,用一些搶來的錢買了一塊麪包給約翰。
約翰眼看着她那麼做。
對於這一切,他並沒去阻止。
只是默默接過了她手中的麪包。
他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他對此沒有任何辦法。
他知道得很清楚,如果莎樂美不去襲擊那個人,他們兩個都可能餓死。
不過總算她沒有殺人。約翰自欺欺人地想着。
他們在那個旅店稍微歇了一段時間。在曠野裡已經疲憊不堪了的約翰在小旅館的破牀上睡了一整個白天。
夜晚降臨,莎樂美醒來了,約翰卻還在睡着。
她並未去叫醒他,她知道他已經太累了。她獨自一人離開房間,想要去打探一下路徑,順便,覓食。
旅館裡有些醉鬼還逗留在那裡喝酒,旅館裡的人太多了,是沒法捕獵的。她皺着眉頭看那些醉鬼,向旅店老闆打聽了一下路。
然後她就離開了小旅館,可是入夜之後,村子裡幾乎空無一人。大多數人都已經安眠,她是尋不到獵物的。
於是她放棄了捕獵的念頭,走出村子,越走越遠,想要稍微探一探路。
她獨自一人,並不想走得太快,只不過是要散散步而已。她離開了約翰的身邊,回憶起從前的路西斯來。
哦!她對他的感情當然不止是憤怒和恐懼。她與他在一起很多年,那靠着比人類的生命還要長十倍的時間積累起來的,雖然不是愛慕,卻也至少算得上依戀了。
她雖然惱恨他所做的事情,可是在與他分開,獨自生活的那些歲月裡,她卻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懷念起那個男人的溫存。
然而她卻不願意在約翰身邊回憶起她對於路西斯曾經有過的這種感情,她覺得那是一種罪惡——是的,即使是莎樂美,有時候也會產生罪惡感。
雖然莎樂美知道,自己愛着約翰,並且只愛約翰,可是她卻仍然覺得,如果在約翰的面前思念路西斯,那似乎是一種對約翰的背叛。
然而此時,在這荒野如墨的天穹之下,孤身一人的莎樂美,竟是如此的思念起曾經陪伴過她的路西斯來了。
啊……可憐的路西斯……你現在又在哪裡呢?
是否,已經尋找到另一個讓你着迷的女性,拯救她的生命,然後讓她成爲了你的後裔呢?
啊……雖然生他的氣,可是莎樂美自己也清楚,就算隨隨便便換一個人也不會像她這樣對待奈拉伯斯吧。
她與他在一起生活近千年,卻仍然不當他是戀人,而是隻把他看做是一個關係親密的僕從。
似乎從兩人最初相識時候的身份就已經確定了這一切,無論時間怎樣推移,也無法更改這個已經固定了的地位。
無論路西斯走到哪裡,都是女性|愛慕的對象。莎樂美記得,從前與路西斯一起生活的時候,常常有青年女子自願讓路西斯飲她們的血,只爲了他能在她們那裡多停留一小會兒。
她記得很清楚,那些年裡她常常看見那樣的場面:她們跪在他的腳邊,有時候是一個人,更多的時候是幾個。她們如花枝一般,側着頭,把動脈露在外面,顫顫巍巍地向他伸出自己優美的頸子。
而路西斯,她的僕從,那時在羣花之中,卻彷彿一個君王。
他向她們微笑,露出尖銳的牙齒,然後吻上她們微微跳動的動脈,用那些鮮花芬芳的汁液填滿他的飢餓。
看到他接近,有些女子因爲過於羞怯,而微微閉起眼睛,她們的桃腮生出誘人的紅暈,實在惹人憐愛;有些卻大着膽子,睜大眼睛欣賞他的頭髮,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氣息。
那些女子之中,有鄉下偏僻地方農民的女兒,也有住在城堡之中的貴族小姐,她們都戀慕他,渴望他。而他雖然喜愛年輕女子新鮮的血液,卻不願意與她們相處太久。每當在一個地方逗留幾日之後,他都會與莎樂美一起遷徙到別的地方,尋找其他的獵物,忘掉那些曾經在最美的夢裡夢着他的女子。
“平常的女人讓我厭倦。”他曾經這樣說過。他總是說她們就像是花朵……雖然美麗,卻過於嬌弱,她們的美麗太過短暫,如果想要讓她們長期綻放,需要長時間的精心澆灌。而他,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
“只澆灌着你,就已經要耗盡了我全部的心血了。”他曾經這樣對莎樂美說。
他常常這樣,最善於使用極爲輕柔的語調,說着極爲動人的情話,讓人的整顆心都柔軟起來,讓人沒法不去依戀他。
想到路西斯可能會有別的女人,莎樂美察覺到自己的嫉妒。
爲什麼會嫉妒呢?自己不是已經有了約翰嗎?她這樣想着。然而約翰與路西斯似乎是不同的存在,路西斯只應該是她的僕從,她不願意他屬於任何別的人。
想到他那些曾經對她說過的動聽的話,此時卻有可能在對另一個女人訴說,她覺得不太舒服。
她就這樣,一邊想着,一邊往前走,很快就連村子裡的一點點燈火的影子也看不見了。
她看了看前面的路,很遠,很黑。如果再往前走,可能就來不及在太陽出來之前回去了吧……這樣想着,她轉過了身。
出人意料的,一張曾經非常熟悉、但卻許久未見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她甚至沒察覺到他的氣息。
蒼白的面色,深紅的眼睛,帶着虛浮的笑容。他對她說:
“晚上好!這真是一個寧靜的夜晚啊!我親愛的公主。”
那語氣就好像他們昨天剛剛見過。
“你好,路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