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內,隱約還能聽到爺爺的鼾聲,李承幹看着殿外的夜空,今天的夜色很不錯。
李世民坐在一旁,目光看着父皇,聽着父皇的鼾聲越來越低。
天快亮的時候,爺爺依舊睡着,只是鼾聲再也聽不到了。
李世民紅着眼在武德殿內坐了一夜。
幹慶七年,四月,宮裡傳來了一聲聲哭泣聲,白布已掛滿了皇宮,漸漸地長安城也掛滿了白布。
李欣迷茫地看着殿內正在哭着的衆人,他仔細回想着,每當自己哭的時候,於菟兄長常說哭是最沒用的,是最不能解決問題的。
可現在老太爺過世了,於菟兄長卻是哭得最傷心的人。
宗正寺卿李崇義走入武德殿內,將老太爺的靈柩帶來了。
李世民紅着眼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言,目光看着已沒了聲息的父皇。
李承幹看罷宗正寺準備好的章程,頷首示意他們將事宜安排好。
老太爺春秋有八十八年,麗質總說爺爺要長命百歲,這位活了將近一個世紀的老太爺終究沒有活到百歲。
李泰捂着臉正在痛哭着,一聲聲喊着爺爺。
李承幹拍了拍他的後背道:“爺爺走時,喝了世間最好的美酒。”
李唐一朝的第一位皇帝,活到了幹慶七年,他老人家的人生沒有太大的起伏,而是一直都在上升。
李承幹看着宗正寺記錄的爺爺生平,出身北周關隴門閥世家的爺爺,在隋文帝時期封爲唐國公,年輕時還是一個將領,自那時候開始,少年意氣風發的爺爺便開始抵禦突厥的進攻,中年時期參與了隋煬帝的東征,爲東征的隋軍主持後方糧草。
爺爺以前也是一位驍勇善戰的將軍,是一位沒有輸過的皇帝,天下大亂時,還有李家的兒女馳騁疆場,平定中原。
自隋末大亂之後,爺爺進入長安城,從此人生達到了極盛時期,就再沒有跌落過。
也許絕大多數人的人生都是起伏不定的,爺爺這位老人家最是特別。
現在的大唐是強大且光芒萬丈的,或許爺爺足夠驕傲了。
嗯,他老人家雖說平日裡時常會發脾氣,但他一定很驕傲。
爺爺的諡號是父皇所寫,諡號太武皇帝,廟號高祖,葬獻陵。
接下來的幾天,接連不斷有人前來朝拜,有人在朱雀門叩拜,有人在長安城外叩拜,爺爺親眷以及當年的至交好友之後,紛紛前來悼念。
李承干與李麗質爲爺爺做了最後的梳洗。
這些天父皇一直很沉默,雙眼始終是通紅的,李承幹看到許多叔叔都回來了,在爺爺的靈前哭着。
當高祖皇帝的靈柩擡出皇宮,肅穆的長安城隱約還能聽到哀哭聲。
李承乾親自爲爺爺送行,一路上推着坐在輪椅上的舅爺。
平日裡深居簡出的舅爺也不再拒絕見人了,與所有人一起送別大唐的第一位高祖皇帝。
各國的使者跟在送行隊伍的後方,松贊干布親自跟着爲高祖皇帝送行,其中還有小勃律國的使者,南詔的使者,阿史那社爾以及從沙州趕來的契苾何力。
爲高祖皇帝送行的隊伍十分龐大,朱雀大街上靈柩走在前頭,在後方寬敞的朱雀大街上,站滿了人呢,遠望而去朱雀大街人滿爲患。
來濟執筆寫下了這場國喪,爲高祖皇帝送行者,數十萬衆,其中諸國使者皆至,無不朝拜。
在史書上落筆,他撫須看着送行的隊伍。
當隊伍出了長安城之後,許多人只能停下腳步,餘下的路只能讓皇家親眷陪着高祖皇帝走向獻陵。
松贊干布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感受着還有些清冷的風,見到阿史那社爾站在邊上,道:“你們與這位高祖皇帝的糾葛有很多年了吧。”
突厥與大唐早就沒有恩怨了,頡利死了之後一切也都煙消雲散了。
相較之下,突厥與大唐的糾葛更加乾脆,反倒是吐蕃如今還在猶猶豫豫。
阿史那社爾道:“我社爾一定會掃平靺鞨。”
松贊干布打量着這個突厥漢子,“你越來越像唐人了。”
“這不好嗎?”
“唐人總是這樣豪情萬丈的。”
阿史那社爾道:“你在長安這麼多年,還是不像唐人。”
高祖的葬禮進行了一個多月,隨着獻陵徹底閉上之後,又過了半月,一家人這纔回到長安城。
李治與李慎留了下來,在陵前爲爺爺守靈。
李麗質得了一場重病,臥牀數天之後纔好轉。
就連李泰也消瘦了許多。
李承幹穿着孝服還要面對國事。
楊內侍前來稟報道:“陛下,太上皇回到村子了,太子去了軍中。”
於菟去了軍中,是要歷練也好,還是真要當個將軍也罷,都是父皇應允的。
這孩子去鍛鍊鍛鍊,在軍中吃點苦頭也好。
因在軍中,他隱瞞了身份,沒人會將他當一個太子看待,薛萬備會將他當作一個尋常的士卒鍛鍊。
這個孩子自懂事起,就不住在東宮,時常回宮但住在宮裡的時日不多,一直都是父皇在撫養。
李承幹翻看着奏章道:“也好。”
楊老內侍點頭退到一旁。
李承幹揉了揉眉間,放鬆了片刻精神,再一次看着安西四鎮送來的文書,已有官吏進入了碎葉城。
爲了建設安西四鎮,朝中六部九寺各自派出官吏,總共有六十餘人,多數兵部,民部,工部,鴻臚寺,御史臺,太府寺,司農寺的人手。
按照文書上的記錄,在安西都護李奉誡的主持下,今年就可以完成安西四鎮的建設,建設馳道與城池,劃分綠州之後最快明年就能完成安西四鎮的連通,形成安西大都護府。
安西大都護府貫通天山南北,向西到蔥嶺碎葉城,東接阿爾泰山,有着二百六十萬公里的廣袤土地。
李承幹批覆完這些天積累的奏疏,便離開了新殿。
武德殿從此也關上了門,與甘露殿,立政殿一樣。
關中正是農忙時節,今年的春雨很短暫,接連一個月都是晴朗的天氣。
翌日的清晨時分,天才微微亮,空氣中還有些許霧氣,宮女提着燈籠走在前方,燈籠的火光在並不明朗的濃霧中,隱約可見。
在燈籠的後方是當今陛下與皇后,還有寧妃。
李承干與蘇婉,寧兒再一次來到了東宮。
這裡也塵封多年了,李承幹推開東宮有些老舊的大門,邁步走入這座許久沒來的故地。
腳步踩在因濃霧還有些溼漉漉的地面。
距離早朝,還有兩個時辰,李承幹走在前頭,蘇婉與寧兒安靜地跟在後方。
這裡依舊保留着以前的樣子。
李承幹走到崇文殿前,推開了老舊的門,一卷書放在了崇文殿的桌上。
這是當年爺爺交給自己的書,爺爺說這卷書是教人怎麼當好皇帝的,李承幹一度懷疑,爺爺當時是不是被人忽悠的。
被忽悠也就罷了,爺爺與父皇都沒有看過這卷書,也就只有自己這個孫子將書看完了。
一張畫像被懸掛了起來,畫中的爺爺悠閒地側臥着正在飲酒,爺爺明明最愛酒水了,卻戒酒十餘年。
當年爺爺所贈的書就放在畫像前,李承乾道:“爺爺將他留下的一切都給了朕。”
注視了畫像良久,李承幹這才轉過身,低聲道:“留下人,打理這裡。”
兩位宮女應聲行禮。
陛下與皇后,還有寧妃在東宮用了早食,便離開了。
近來國事繁重,皇帝依舊極其高效地發佈政令,在這個帝國機器的運作下,以長安爲中心的東西兩側正在大興建設。
因國喪擱置了幾天的國事,陛下只有一天時間就將六十餘份奏疏全部批覆好了,並且還作了批註。
而就在國喪結束的半月之後,朝中依舊在休朝,一個新羅使者來到了長安城。
這個新羅使者名叫金法敏,是金春秋的兒子。
此人一到長安城,便在朱雀門磕頭朝拜,爲高祖皇帝舉哀,甚至還帶來了兩百車的銀礦,從長安城的北面,太液池送入皇宮。
這個金法敏與金春秋長得一模一樣,許敬宗見到這個人就沒有什麼好感,將人請到了禮部,詢問道:“你來長安做什麼?”
金法敏道:“護送銀礦,沒想到在途中聽聞高祖皇帝的事,已讓人寫了家書送了回去,家父也會爲高祖皇帝戴孝。”
許敬宗手中拿着新羅的國書,又道:“金春秋如今是新羅王了?”
金法敏道:“家父是新羅的柱國大臣,乃是天可汗所封,豈敢,豈敢!”
即便金春秋如今身在倭人地界,但卻掌握着新羅的大權,他除了名義上不是新羅人,實際意義的權力上已與新羅王沒什麼區別了。
許敬宗吩咐道:“你先去四方館,待我們向陛下稟報之後,若要召見會告知你的。”
金法敏恭敬地行禮,這才告退。
禮部重新安靜下來,許敬宗這纔打開新羅的國書看了起來。
鴻臚寺卿郭正一低聲道:“多半是金春秋察覺到朝中對他不信任了。”
許敬宗擱下手中的國書,“是金春秋想要獲得我們更多的信任,這纔會讓自己的兒子來長安當作質子?他是表忠心?”
郭正一詢問道:“是不是我們以前小看這個金春秋?”
許敬宗眼神陰翳,道:“野心都是養出來的。”
“該如何與陛下稟奏?”
“金春秋如今佔據倭人的銀礦,還在不斷的給陛下送銀礦,即便是金春秋擁有再多的銀礦,他若不效忠大唐,他什麼都得不到,而他也僅僅只有銀礦了。”
郭正一遲疑道:“如此說來他是害怕了?這纔會派兒子來長安,讓大唐對他解除顧慮?”
許敬宗拿起擱在一旁的毛筆,一邊書寫着又道:“金春秋不會反叛大唐,他當然也有野心,他想要的是榮華富貴,而這些也只有當今陛下才能給他。”
郭正一頷首,道:“不知還需鴻臚寺安排什麼?”
“盯好與金法敏有來往的使者。”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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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還未開始,天邊剛剛出現了亮光,今天的濃霧還未散去,皇城內就有了很多忙碌身影。
皇城各個官邸內,官吏們往來走動,處理各類國事。
當陽光完全照在皇城中,要早朝文武大臣們悉數到了承天門前,待承天門打開朝臣們走向太極殿,衆人都是沉默而行,走在人羣中是密集的腳步聲。
太極殿早早就收拾好了,地面潔淨,開窗通風。
英公李績走到武將一列的最前方,而後閉目站定。
程咬金站在李績身後,也是閉目低頭。
國喪剛結束不久,羣臣的神色多有肅穆。
放在平日裡,朝會還未開始,大家通常都會在這個時候議論一些家常事。
國喪之後的第一場朝會,很安靜。
直到李承幹走到朝堂上,坐在皇位上,今天的早朝纔開始。
今天的朝中諸多事項還是以安西大都護府建設,還有運河的漕運建設爲主。
工部正在彙報運河建設的過程,在洛陽新建了一個巨大的岸口,用來接納往來的船隻,並且收取船舶的市稅,按照船舶大小與運載貨物數量來收取收稅。
工部安排了五十餘名官吏,派往運河南北上下游,分別沿運河在每個道州府建設二十四個岸口,以及調度人手。
自蜂窩煤之後,大唐又會出現一個新的大規模就業崗位,人們可以在運河沿岸找到工作,並且以此謀生。
如同煤礦一樣,在運河兩岸建設村縣,建設崇文館,圍繞一個經濟體甚至可以發展出一個個的作坊業。
“陛下。”孫處約站出朝班道:“臣恐關中作坊流向洛陽。”
洛陽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好了,以運河爲中心,通過水裡運輸,貨物的流通性更強。
褚遂良站出來道:“陛下,臣以爲不必擔憂。”
緊接着,許敬宗站出朝班,道:“陛下,當初關中生產建設都是依照因地制宜的方略施行,西域的棉花送到關中最爲快捷,棉布離不開關中,關中的葡萄亦是如此,洛陽種不出關中這般的葡萄,關中的醬油,醋,酒皆有地利,去了洛陽反倒失去了地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