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旬,景繇夫婦帶着景澹小影等五個孩子啓程前往盛泱,小影阿媛和景繇夫婦共乘一車,景嫣和景蒼愛靜,各乘一車,景澹與衆侍衛一起騎馬護衛。一行晝行夜宿,半個月便到了盛泱,景澹帶着弟妹去安平宮洲南院入住不提,景繇夫婦則去了韓威遠的大將軍府做客。
早在洲南,景蒼便聽聞姬傲因爲癡迷孌童一事而屢屢被國君斥責,故而一到盛泱,他連安平宮也未進,直接去了姬傲的祌炔宮。
小影自然也是閒不住的,甩下行禮便拉着阿媛直奔城外的虎翼軍軍營。
不巧的很,夜靈剛好不在軍中。小影本想去另外兩個軍營找溫別豔和蘇遙等人,不意那兩個軍營的士兵甚爲蠻橫,不准她們進入,一番爭執無果,小影只得和阿媛回城去。
國君壽辰在即,城中隨處可見一對對維護秩序的士兵,一切安然有序。聽說這幾日殷羅的太子就快到盛泱了,夜靈,正是率隊出城迎接這遠來的貴客去了。
小影和阿媛一人手執一根糖葫蘆,在乾淨熱鬧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看着每家每戶屋檐下懸着吉慶的紅紗燈,小影突然有些頹喪起來。這幾年,身邊發生的事不少,可是不管是悲傷的,高興的,真正和自己相關的,又有幾件呢?
這盛泱城內,如此的繁華熱鬧,可是與自己又有何關係?若是,若是爹爹還在,此時,他們一定徜徉在某座人跡罕至的高山峻嶺,採集各種罕見而美麗的奇藥了。山澗會在耳際輕響,兔子會擦着你的腳踝躥過,歌喉婉轉的鳥兒會在樹梢好奇地俯瞰你……
於這人流熙攘的巷道中,小影突然覺得寂寞傷感得無法抑制,她偏過小臉,眨了幾下酸澀的眼睛,餘光卻瞄見了不遠處的龍棲園。
隔着如煙翠柳,她隱約看見門上貼着封條,窗扉緊閉,紅柱碧瓦仿似也剝離了原有的光鮮,色彩黯淡了不少。
她收回目光,和阿媛繼續前行,心中卻想着,四年前,任誰都不會料到,那般繁華熱鬧的龍棲園,竟會有如此淒涼頹敗的一日吧。自從爹爹去後,她真切的體會到,世事,終是無常的。誰又能知,今日這般繁榮的盛泱,若干年後,又會不會變得如這龍棲園一般呢?
安平宮,四大藩王的子女家眷都來了,夜間,隱隱有絲竹笑語隔着偌大的庭院傳來,洲南院卻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小影坐在窗前,五彩的風車就在她的臉側,她仰着頭,靜靜看着夜空中那輪明月。
“小影,你有心事?”阿媛見她半晌不動,忍不住出言問道。
“阿媛,你可想念青湖?”小影沒有回頭,聲音輕輕地問。
阿媛站起身,來到她身後,和她一起看向那輪明月,道:“想。”
“等這次回去,我們跟義父說一聲,回青湖住一陣子如何?”小影忽然回頭,笑意盈盈地問。
“好啊。說不定還能吃上梨果。”阿媛笑道。
“你這饞貓,下次不準說我,我們是彼此彼此。”小影道。
“去你的,我哪能跟你比呀,饞鬼加財迷!”阿媛跳後一步取笑道。
小影懶懶地起身:“唉,財迷財迷,到現在爲止一個子都沒刮到呢,真氣人。走,我們去看看大凶鬼在做什麼,怎的恁般安分守己呢?”
兩人剛剛走到門側,門卻哐噹一聲被人推了開來,小影和阿媛驚了一跳,擡頭一看,卻是景蒼,臉色不善地站在門外。
阿媛正不解,小影卻撲到門上,一邊查看一邊道:“這裡掉了一塊漆,二兩銀子,這裡有個腳印,三兩銀子,哎呀呀,這裡裂了一條縫哩,起碼要十兩銀子才能修好……”她直起身子,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小手一攤,道:“看在你跟我沾親帶故的份上,算你一個八折,十六兩銀子,拿來。”
景蒼不語,自顧自地進了門。
“喂喂,這是我的房間吶,你又發什麼神經?”小影追在他屁股後面叫。
“你在研毒?”景蒼驀然冒出來一句。
小影一怔,吞了口口水,訕笑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一張銀票輕飄飄落在房中的圓桌上,景蒼回身,道:“我要毒性最烈的。”
小影磨磨蹭蹭地來到桌邊,看了眼銀票上的數字,突然飛也似的來到衣櫥旁,翻箱倒櫃地找出藥箱,手忙腳亂地自藥箱中取出一個指甲般大小的瓷瓶,甩給景蒼,道:“口服,一個時辰內發作,狀若麻風,三日內斃命,無藥可解。”
景蒼接過瓷瓶,轉身便走。
阿媛關上門,看着桌旁拿着銀票顛來倒去觀看的小影,噗嗤一聲笑了,道:“可真能瞎掰。”
小影收起銀票,擡頭看向阿媛,道:“聽說這城內有個酒樓很有名呢,叫什麼忘機樓,明日我請客,請阿媛大小姐去忘機樓大吃一頓。”
看着她的神情,阿媛收起笑容,遲疑問道:“不會是真的吧?”
“我小影雖貪財,卻不做欺心的生意,豈能給他一瓶假藥?”小影散開長髮,準備就寢了。
“可是,小影,你甚至沒有問他要拿去做什麼。”阿媛搶近幾步,神情間難掩緊張。
“除了殺人,還能做什麼?”小影無所謂道。
阿媛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鏡中小影那稚氣未脫的小臉。
小影自鏡中看了阿媛幾眼,終是嘆了口氣,道:“蒼哥哥是什麼樣的人,想來你也是清楚的。按他的個性,想殺什麼人,一劍過去,便了結了,他何曾屑於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爲。此番,若不是遇到了爲難之事,他豈能來找我討藥?若論起毒性猛烈,我給他的腐肌散,又怎比得上新近研製出來的見血封喉?他既要掩飾,我幫他掩飾,有錯嗎?阿媛?”
阿媛低眉,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半晌,道:“也不知何人,將會腐肌而死。”
小影梳理長髮的手頓了頓,道:“阿媛,你可知我爲何要研毒?”
阿媛搖搖頭。
小影道:“我爺爺曾說,奶奶就是因爲中了他研製出來的毒,才過早地離開人世的。從那後,他再不研毒了,爹爹也不曾研毒,我本來也不想研毒的。”
她低眉,放下手中的梳子,道:“可是,那次,被劫到平楚,我才發現,並不是有一身高超的醫術,就可以救人,尤其是,救你在乎的人。有時候,你還需要高超的傷人甚至殺人本領,纔可以救你想救的人。”想起脣角帶血的即墨晟,她微微低垂了眼瞼。
“你知道,現在的我,武功雖然比三年前有所長進,但這世上,武功超過我的,數不勝數,我不能不防患於未然。武功的修爲,是永無止境的,我等不及,也沒有那個恆心,所以,我只能研毒。”小影轉身,面對阿媛。
阿媛定定地看着她,仿若又認識了一個全新的她。
“阿媛,我學醫,追根究底,是爲了能救我所在乎的人,我研毒,不是爲了殺無辜之人,但,一旦有人威脅到我所在乎的人,我會義無反顧。今日,我是爲了蒼哥哥,明日,我可能爲了澹哥哥爲了晟哥哥甚至,爲了你。也許,會有很多人死在我所研製的毒藥上……阿媛,這樣的我,你還願與我不離不棄嗎?”小影看着阿媛,眼底深處,卻有着一絲出於不確定的惶恐。
阿媛與她對視半晌,突然就嘆了口氣,道:“人與人的心性,又能有多少不同?若是有一天,有人威脅到你的生命,我也一定會痛下殺手的。我說過,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陪你去,將來不管你是魔是仙,我都只能與你爲伍了。”
小影幾步竄到阿媛身邊,一下摟住她,道:“阿媛,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阿媛一指彈開她,笑道:“少來這套,明天多點幾個好菜給我倒是真的。”
“沒問題。”小影仰頭笑道。
次日上午,小影與景澹打了招呼,帶着阿媛來到忘機樓。不過才巳時,忘機樓內卻已賓客如潮,兩人要了個二樓憑欄的位置,一邊談笑一邊等着店內夥計上菜。
午時初,小影去樓下催菜,回來之後,目光閃爍地看着樓道口,阿媛順着她目光回身看去時,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正伴着一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富家子弟向三樓走去。
“怎麼了,小影?”阿媛見小影的目光有些冷遂,不由出口問道。
小影轉過頭,笑道:“沒事,我們快吃吧,下午去找韓暘哥哥玩怎樣?”
“韓暘?你不是又要人家盡地主之誼吧?”阿媛道。
小影嘻嘻一笑,道:“知我者,阿媛也。”
阿媛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韓暘最近也忙於佈置城防和城內警戒事務,很少在府中,不過這次小影她們去得巧,正好韓暘在府中會見完一位外地來的朋友,剛要出府,便被小影給逮住了。
小影見他行色匆匆,倒也沒有多耽擱他時間,只問這次國君大壽,平楚國有沒有派使臣來,是不是晟哥哥他們。
韓暘告訴她,這次平楚的確有派使臣來,卻不是即墨晟,而是八皇子北堂縱和丞相東方權之孫東方璉。小影有些失望,道謝之後便和阿媛回到了安平宮。
一夜無事,次日清晨,兩人剛剛來到街上,便聽市井百姓在那私語,說五皇子宮中出現了麻風病人,整個皇宮都在消毒戒嚴,禁止人員出入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