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門中各種奇藥應有盡有,李嘲風將自己關在幽篁門偌大的藥庫中將近半個月,十月末,終是帶着一大罐的藥汁出來,叫上滄月和玉霄漓再次來到橫翠。
玉霄漓和滄月合力將橫翠池化開之後,李嘲風將藥汁傾入池中,未幾,池水轉爲清澈,他立刻去到風閣,將玉霄寒抱來浸入池中。
由於在浸泡期間必須保持藥池的溫度不能令其太過寒冷,而寒山冰沼的寒氣又太過凜冽,縱然玉霄漓和滄月都可躋身當世高手之列,但兩個時辰後,兩人均因內力損耗過多而汗如雨下,面色蒼白。
滄月見勢不妙,忙召來渺雲,讓她集合幽篁門中所有武功高強的門徒,分爲十批,每批二十人,輪流進入橫翠爲玉霄寒護法,每批負責一天,十天一個輪迴。
除了滄月渺雲之外,其他的門徒都是第一次進入橫翠,第一次見到他們的門主,無暇感嘆他令人震驚的容貌,他垂死一般的脆弱悽美先一步撼動了衆人的心絃,幾乎不用滄月吩咐,她們便自動圍着橫翠坐成一個圈,開始全神貫注地爲她們崇拜侍奉了許久的幽篁之主貢獻自己的全部功力。
玉霄漓和滄月虛弱已極,卻仍不願離開,因爲此刻但凡有一點差池,玉霄寒將萬劫不復。
強大的氣勁形成一張無形的網,將整個湖面與外界隔開,使足以讓整個池子在半個時辰內徹底結冰的寒氣不能侵入分毫。
清粼粼的波光中,玉霄寒仰面浮於其上,玉白的肌膚沒有一絲血色,脣色幾近透明,蒼黑色的長髮如墨菊千絲,在澄淨的水波中緩緩拂動,遠遠看去,他就像一抹倒映水中的天神的影子,傾世絕美卻,毫無生氣。
時間一天天過去,爲他護法的人們漸漸虛弱,而他卻毫無變化,彷彿只是一座浸入水中的玉像,不管時光如何變遷,他就將這樣永遠地沉睡下去了。
李嘲風繫了根絲線在他腕上,以便他坐在岸上也可隨時察覺他脈象的變化,不幸的是,一二十天下來,他的脈象一如當初般時有時無,毫無強勁起來的跡象。
滄月在滿心憂慮中漸漸絕望,當初,玉霄寒提出要她解散幽篁門時,她按吩咐去做了,偌大的幽篁走得只剩因忠誠而不願離去的三五百人,而這兩百人是這三五百人中武功最好的,除了這兩百人之外,再無人可給玉霄寒護法。
功力一物,最易消耗卻最難恢復,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兩個輪迴過後,大多數部下早已無力維持,待到這谷中再無一人可給他護法時,等待他的,只有……
在她功力的恢復期,她常坐在李嘲風身邊,只盼他能突然面色一喜,告訴她玉霄寒有救了,但李嘲風只是時時看着湖心的玉霄寒,面色凝重,沉默不語。
第二十八天,她終於等來了自將玉霄寒放入橫翠池後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他道:“還有兩天便滿三個輪迴了,我看你們功力都耗得差不多了,到時,只能放棄。”
她的心沉入谷底,幾乎顫抖地問:“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李嘲風嘆了口氣,語氣沉沉道:“你我都已盡力了。”
滄月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橫翠。
正在橫翠入口處打坐的渺雲見滄月神態有異,忙收了功起身去追,叫道:“滄月姐姐,怎麼了?”
滄月轉身,愣愣地看着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淚如斷線珍珠,道:“他要死了,我沒辦法救他,我真的,沒有辦法……”邊說,邊蹲了下來,失聲痛哭。
身後,玉霄漓走了過來,看着蹲在地上痛斷肝腸的滄月,眸中微微溼潤,但他強行抑住了,俯低身子,一手搭上滄月的肩,道:“保存些力氣吧,讓我們,爲他堅持到最後一刻。”
第三十一天,大部分人都已經氣虛力竭了,橫翠池邊只坐着四個人,玉霄漓、滄月、渺雲和李嘲風,他們仍在做着最後的努力,雖然知道希望渺茫,卻仍是忍不住期冀他會在這最後時刻睜開雙眸,爲了這份期冀,他們甘願用自己的生命來賭。要知道,對於他們這種功力深厚的高手來說,一旦功力耗盡,散功的危險將危及他們的生命,功力越深,危險越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中午時分,渺雲支持不住了,嘴角有些微血絲溢出,若爲自保,此刻她應該收回功力,立馬離開。可她咬住下脣,繼續堅持。
滄月察覺了,心中焦急,但正在緊要關頭,不能分神與她說話,只能忍着。
又過了半個時辰,滄月開始汗流如注,幾乎將渾身紗裙溼透,功力虛耗的身體一邊奇熱無比一邊又開始遭受寒冷的侵襲,但看着池中的玉霄寒,想起自己若是一收手,他必死無疑,她便也沒了生的念頭。
玉霄漓的情況並不比滄月好,極度的疲累中,他看着池中玉霄寒那依然年輕的臉,想起自五歲以來,兄弟二人幾乎沒有好好地相處過一刻,再次相聚,他卻已經瀕死,若過了此刻,他或許就要爲這份原不該失落的兄弟之情痛悔終生了,所以,在這最後時刻,他心甘情願,爲他拼盡一切。
至於李嘲風,作爲一名大夫,病人只要還有呼吸在,他就不會放棄救治他的希望,這是他的天性。
又過了半個時辰,渺雲終於不支,暈倒在池邊。滄月玉霄漓等人也已是強弩之末,想起玉霄寒的生死只在頃刻之間了,滄月悲從心來,喉頭一甜,一口血便噴涌而出,情勢頓時變得萬分危急。
或許是蒼天見憐,就在此刻,一名風閣的部下冒着不敬的風險在橫翠入口處向裡面張望了一眼,一見池邊的情形,二話不說疾步走來,加入了滄月他們的陣營。
她身後幾個人見狀,也紛紛走過來,與她坐在一起開始支援滄月玉霄漓。
不到兩刻時間,那已經在三個輪迴中幾乎耗盡功力的兩百人竟都一語不發地來到池邊,默默地開始繼續奉獻自己僅剩的綿薄功力。
寒冷的橫翠池側因聚集了這許多有着火熱之心的人們而顯得溫暖起來,兩百多雙眼睛,極其虛弱卻又極其堅忍地望着池中那始終不見任何反應的脆弱男子,卻沒有一個人會覺得自己此刻的努力是白費的。
衆志成城中,時間輕緩卻又無情地流逝着,靜默中,不斷有人靜靜地倒下,一個時辰後,池邊兩百多人,已有將近一半面色蒼白地倒在了同伴身邊,而仍堅持坐着的人們,也俱都徘徊在了清醒和昏聵的邊緣。
突然,李嘲風眼睛一亮,騰身而起,直直地向池中撲去。
本就不支的衆人被這突然的變故一驚,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意志,或倒地或吐血。
滄月滿懷希望強撐着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看向李嘲風懷中的玉霄寒,當看到他的嘴角蜿蜒着一絲鮮豔的血跡時,腦中轟的一片白光,她直直地倒了下去。
醒來,天光明亮,不知時辰。
她心中一緊,伸手就欲掀開身上薄衾起身,未料剛一擡臂,便覺渾身痠疼不已,一絲力氣都沒有。
胸口悶悶地痛,她艱難地轉過臉四顧着,確定這是自己的房間,她急於想知道玉霄寒的情況,可房中空無一人。
她咬着牙努力了好幾次,終究爬不起身來,最後只好認命地躺回牀上。
少時,門口傳來一聲輕響,她轉眸去看,卻是玉霄漓,面色蒼白,手中端着一盅藥,進門看到她醒了,緊繃的神情爲之一鬆。
他來到近前,看着滄月額上薄薄一層細汗,道:“又逞強了吧?”
滄月急問:“他怎樣了?”
玉霄漓卻端過藥,道:“先把藥喝了。”
滄月無力,玉霄漓將她扶坐起來,一匙一匙地喂她,或是兩人心中有事,竟也未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任何的不自然。
待到一碗藥喂盡,玉霄漓才道:“他已醒了,只是昏迷了將近半年,身體太虛弱,還不能說話。”
滄月心中一喜,卻猶是不太相信地問:“確定已經沒有危險了麼?”
玉霄漓垂下眸,起身將藥碗放到桌上,不語。
滄月見他神色有異,微微皺起娥眉,問:“怎麼了?爲何不說話?”
玉霄漓轉過身子,目光沉鬱,道:“由於在池中浸泡時間不夠,瘟疫之毒雖然去了,但已經受損的內部臟器卻沒有得到及時的修復,李嘲風說,他至多,還能再活一年。”
滄月僵在牀上,滿臉的不可置信,一年,他只能再活一年?
玉霄漓接着道:“李嘲風還說,若是能讓他時時保持心情愉快,也許還能活得再長久一些,所以,我們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任何哀慼的樣子,以免他看出端倪。”
滄月怔怔地垂下眸子,愉快?如何才能讓他愉快?誰,能讓他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