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蒼突然離席後便再沒有返回。
他不在,玉霄寒的神情倒是稍微輕鬆了一些,轉過晶澈的眸子溫和地看着小影。
“你……”小影本想問他怎麼會提起即墨晟,遲疑片刻之後,終是問不出口。
心中卻微微地感傷起來,爲了報恩,他不但要幾次三番的救她,就連她的另一半,他也要親自爲她甄選麼?
想告訴他,他已不再欠她,不需要彌補她,可他之前又說,與她同行只不過想到處看看,到處走走而已,她若那樣說,又有些不合時宜。
心情糾結,自然也沒了胃口,她擡起頭,問:“你還想吃什麼嗎?”
玉霄寒輕輕搖頭,只看着她。
她垂下眸,低聲道:“那我們走吧。”
兩人來到樓前時,只見樓前停着兩輛馬車,行人早已被司鉞他們驅至兩三丈之外了。
想起剛纔景蒼那怒氣沖天的樣子,小影有些擔心地問司鉞:“有沒有看見郡王?”
司鉞俯首道:“郡王正在車上,郡王說三人同乘一輛馬車太擠,故而讓屬下特意爲這位公子另外置辦了一輛馬車。”
小影看看後面那輛多出來的馬車,再轉眸看看身旁的玉霄寒,用商量的語氣問:“玉玉,你坐那輛馬車好不好?”
玉霄寒十分好說話,見小影問他,用很短的時間考慮了一下之後,便點了點頭。
看着他上了那輛馬車,小影才鑽進景蒼的馬車,擡頭一看,那傢伙坐在車內,也不把窗簾捲起,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小影悄無聲息地在另一邊坐下,捲起窗簾,迎着微微的風,看了景蒼幾眼,低聲問道:“喂,還生氣呢?”
景蒼默默地擡起頭來,臉上全無怒意,倒是十分認真的神情。
小影正在疑惑,他已在那問道:“小影,我是不是真的很兇?”
小影一怔,反應過來後,捉弄之心又起,遂忍着笑表情嚴肅地點點頭,道:“是啊,否則我怎麼會叫你大凶鬼呢?”
景蒼眸光閃了閃,低下了頭,半晌,有些無措地撓撓頭髮,甚爲苦惱道:“其實我不是這樣的……如果是別人,我都懶得理他們……”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幾句,突然似懊惱了起來,道:“可不知爲什麼,就是想來招惹你,讓你氣得又跳又叫,那時候,你總是和景澹在一起而不理我……”
小影難得看到他也會有孩子氣的舉動,本來想笑,可是聽到他的話後,卻如何也笑不起來了。
景澹,那個常常陪在她身邊的景澹,對她稱得上是溺愛的景澹,也曾,傷在她的手下……
她此番回去,如何面對他……
心中沉沉地嘆息一聲,她擡起眸,看着一臉懊惱沮喪的景蒼,微微一笑,道:“好啦,跟你開玩笑的,你不知道麼?就因爲你兇,你纔是景蒼啊,若你哪天不對我兇了,你就不是那個我很早以前就認識的景蒼了。”
景蒼擡起眸,定定地看着她,有些爲難道:“可其實,我是想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的。我想……也許,我該改改自己的脾氣。”
小影心中有些觸動,但面上卻仍笑着道:“改?如何改?我可無法想象你若是輕聲細語溫溫柔柔對我說話會是個什麼樣的場景,備不住,比現在更讓人害怕呢。”
景蒼被她說的一愣,轉而又有些黯然地低下頭去。
小影頓了一頓,伸手輕輕按上他的手背,認真道:“別犯傻了,你已經對我很好了。”
景蒼低頭握住她的手,細細地看着,半晌,道:“不管如何,我以後不會再對你兇了,即便要兇,也對別人兇,比如對那個娘娘腔的玉霄寒。”
小影一愣,隨即輕輕嘆口氣,道:“他救過我三次,若不是他,你早已看不見我了。”
景蒼一副心知肚明卻不肯承認的模樣,恨恨道:“要不是因爲這個,我早把他趕走了。”
小影無奈,道:“他很少與人接觸,你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去衡量他的言行,其實他對你全無惡意的。”
景蒼哼一聲,道:“我才懶得去計較他的言行。”
“那你爲何這般排斥他?”小影不解。
景蒼垂下眼睫,握着她的手緊了緊,含含糊糊道:“誰讓你叫他玉玉……”
小影一呆,隨即笑了出來,邊笑邊道:“那以後我叫你蒼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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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蒼倏然擡頭,面有嫌惡地叫道:“我纔不要!”
自從三人不再同乘一輛馬車後,發生摩擦的機會明顯少了很多,每次用餐,玉霄寒只喝一點湯湯水水的便好,小影還暗地裡想過,要是景蒼這傢伙跟他一樣好養就好了。但幾天過後,小影明顯發現玉霄寒的臉色有些不正常了,清透如玉的白中,細看,隱了一絲微微的青。
她有些心焦,幾次三番想給他把把脈看看是不是生了病,但景蒼一直守護在她身邊,她一直沒能找到單獨與他相處的機會。
這天晚上亦是如此,和景蒼走在回房的路上,她有些心煩意悶,想着是不是直接告訴他,她想給玉霄寒診診脈。但玉霄寒這兩天除了臉色有細微的變化外,一切正常,她又擔心景蒼會多想。
猶豫來猶豫去,直到房門口她都沒能開口,只好又作罷。
無精打采地推開房門後,她擡眸一看,頓時驚了一跳,回過神,忙將房門關上,看着突然出現在她房裡的女子,思緒急轉間,已隱約料到她的來意,遂道:“滄月姑娘,你是來接他的麼?”
出塵絕美的女子臉上的神情有些憔悴有些黯然,看到小影后,她極力壓抑了自己的情緒,道:“滄月不請自來,還請秋姑娘不要見怪。”
小影愣了一愣,忙道:“當然不會,你請坐。”
說着,去桌上拿起茶杯給她倒水。
滄月看着她,輕聲道:“秋姑娘,不必麻煩了,滄月此番冒昧前來,實是有一事相求,說完了即刻要走。”
小影擡眸,看着她眼中的認真與誠懇,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壺。
滄月垂了垂眼睫,擡眼看着她,道:“谷主他自幼獨居橫翠,甚少與人接觸,不懂人情世故,此番獨自出谷不願我等跟隨,卻與姑娘同行,若有與人衝撞之處,還望姑娘幫着解釋一二,莫令人與他爲難,滄月感激不盡。”
小影點頭,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滄月感激地點點頭,接着道:“姑娘在橫翠住過,想必對谷主的日常飲食也有了解,他吃不得尋常的東西,所以,滄月帶了些許金銀和他的食材過來,烹製調和的方子也一併帶來了,望姑娘能爲他聘請一位可靠之人,打理他的日常飲食。若姑娘允許,我也可派人過來,只是,不能讓谷主知道。”
小影道:“金銀你帶走,食材和方子留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當盡心盡力照顧他。”
渺雲點點頭,道:“既如此,若他在姑娘身邊,我每月會送一次食材過來。”
小影應承:“好。”
滄月垂下眸子,沉默半晌,擡起頭來輕聲道:“最後一件事,也是最最重要的事,滄月,想鄭重地拜託秋姑娘。”
小影見她神情嚴肅,眸中似有千萬個放心不下卻又無可奈何的情緒,令她微微心驚,卻仍不由自主道:“但說無妨,只要我能做到的,絕不推諉。”
滄月道:“秋姑娘你當知道,這世上貪婪之人多覬覦我幽篁門,谷主此番孤身在外,委實是險而又險。幸而世上並無幾人識得他的真面目,故而,滄月想請姑娘幫忙隱瞞他的身份,切勿讓他以幽篁之主的身份暴露於衆目睽睽之下,以免給他招來無盡的禍端。
再者,這世上的天氣和溫度與橫翠截然不同,谷主所練之玄寒罡法本可讓他保持身周恆溫和避免受到外界傷害,但與姑娘一起,因怕罡氣傷到姑娘,他常常會棄之不用。滄月懇請姑娘能勸他用罡法護體,避免受涼中暑,流血受傷,這一點,請姑娘千萬要答應滄月。”
小影見她說着說着,眼中竟泛起了淚,心中大驚,忙道:“我一定勸他,我一定會說服他的,你不要如此擔心。”
滄月這才似稍稍放下了一顆心。
小影雖是答應了,但心中卻深深疑惑,受涼中暑,流血受傷,這於一個成年人來說是很正常的事,緣何她如此爲玉霄寒緊張,忍不住道:“滄月姑娘,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姑娘賜教。”
滄月心知她要問什麼,雖有千萬個不想讓她知曉,可如今這情況下,不讓她知道又怕她不當回事,實在是,沒有辦法。
“秋姑娘但問無妨。”她垂下了眸子,心中糾結萬千。
“受涼中暑,流血受傷,於正常人來說不過是平常之事,姑娘爲何如此擔心谷主?”小影問。
滄月微微擡起頭,看進她的眸中,一字一字道:“別人無妨,但谷主,他會因此而……死去的。”
“什麼?!”小影驚得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滄月。
滄月繼續道:“哪怕是手指上的一個小小傷口,他都無法承受。他不用玄寒罡法,每一刻都面臨致命的危險,秋姑娘,此乃我幽篁絕密之事,我雖知你不會傷害谷主,但你身旁之人未必不會,所以,我希望,若有機會,你可勸得他重回幽篁。”
小影站立不穩早跌坐在凳上,半晌,方纔有些機械地問:“爲什麼……他會這樣?”
滄月垂眸,道:“其中緣由,請恕我此時不能奉告,他日若有機會,你親自問谷主吧。”
送走滄月之後,小影呆呆地坐在燈下。
滄月說的是真的嗎?玉霄寒他……真的如此脆弱?
她展開滄月給她的食材清單,十六種珍稀藥材,八種奇花異果,在橫翠看到的那小小一罐,竟濃縮了這麼多。
如果他不是真的這般脆弱,他爲何每天必須吃這麼多的藥?
想起一點點的傷害竟然會危急他的生命,她坐立不安。
雖然知道他並非外界傳說的妖,但她真的無法將他當成一個正常的人來看待,她無法想象他會生老病死,在她內心深處,他當作爲這世上所有美好與純潔的象徵,與天地同在的。
可事實,卻是如此殘酷,原來,他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的心糾結着,緊縮着,再也無法忍耐下去,她快速出門,向他的房間走去。
時近三更,房內卻無人,她不知他是不是又施展了涅影,所以在他房內輕聲喚他,他不在。
她出門,看着半夜朦朧的月色,心中微微憂慮。
夜深人靜,她不能到處喚他,只好下了樓,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找遍了客棧前後,沒有他的身影,她出了客棧,走上暗沉的街道。
這個城不大,她逛遍了半個城的大街小巷,都沒有找到他,看看天色,卻已經四更了,她嘆了口氣,準備回客棧去。
就在離客棧不遠的一條小巷內,她卻看到了他。
是時,他孤零零地站在一戶人家的屋檐下,微微仰頭看着那檐下亮着的一盞紅色燈籠,一動不動。
昏黃的燈光映在他水色的薄紗和蒼黑色的發上,幻出一種迷離而朦朧的光澤。
看着這樣的場景,小影心中卻微微發澀,他必是沒有體驗過尋常人家這般普通的溫暖。
她疾走兩步,還未靠近,他卻突然不見。她忙低喚:“玉玉,是我。”
他如波紋中的倒影般慢慢地又出現在她的視線中,不同的是,這次他轉過了身子面對她。
她緩緩走近他,仰頭看着他絕美卻缺乏表情的臉,昔日讓她覺得冷硬如玉的膚質,此時看來卻是吹彈可破。
她低頭,伸手就向他的腕探去,她仍記得上次他吃完西紅柿後那細弱瀕死般的脈搏,今夜,她想好好探究探究。
剛剛要碰到,他卻突然往後一縮。
小影抓了個空,擡眸看他,他卻垂眸不語,似有心事不想被她發現。
他這是……不願被她碰觸吧。
小影眨了眨眼,壓住心中的澀痛,微微一笑,問:“嘿,你想去哪裡玩?”
玉霄寒擡頭,水盈盈的眸中有着淡淡的疑惑,似是不懂她的話。
小影道:“你不是說想到處走走到處看看麼?心中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
玉霄寒看着她,少時,問:“你去哪裡?”
“我去洲南,我的義父家。”小影道。
玉霄寒不語。
小影看看他,道:“要不,我帶你去我義父家做客,然後再送你回再生谷去?”
玉霄寒垂下眸子,沉默有頃,低聲道:“不用送。”
小影怔了怔,突然眸中一熱,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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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樓月的伯父昨晚去世了,近兩三天樓月可能沒辦法保持更新,請各位親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