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憶語看向城門,只見城門口驀然多了好多士兵,拿着畫像盤查着來往行人,尤其是女子,她心中一緊張,停下了腳步。
秋肅霆側身,見憶語看着城門口,一臉猶疑,他伸手,牽住她有些冰涼的小手,微微一笑,道:“跟着我,別怕。”
看着他的笑臉,她心裡沒來由的一陣踏實,跟在他的身側,一步步向前走去。
士兵的盤查覈對再次驗證了秋肅霆易容術的精妙,踏上城內的青石街道,憶語微微鬆了口氣,就在此時,“憶語……”身後一聲熟悉的清冷呼喚讓她瞬間僵直了身子,頃刻間,腦中閃過百千種情緒,最後一個清晰的念頭:她終於還是連累他了,因爲此刻,他正緊握着她的手。
秋肅霆也因爲那一聲呼喚身形一頓,不過他很快判斷出那人起碼在距他們十米之外的地方,這個距離,若是他一個人的話,身後那個人根本別想追上他,現在雖然多了一個憶語,但也夠他一搏了。
他忽然伸手攬住憶語的腰,身形一拔,騰空而起,踏着道旁的屋脊,風捲殘雲一般迅疾奔遠。
城樓上的即墨襄一愣,沒想到來人輕功這般超凡脫俗,扯下披風,他躍下城樓緊追而去。城下守兵見此情景,無不冒出好大一顆冷汗,居然讓即墨府要找的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矇混過去,還被即墨府的當家大少抓個正着,看來他們這公差也快當到頭了。抹乾額上的冷汗,守備隊長慌忙整頓人馬,準備將功補過。
轉眼來到城外,看着十幾丈開外那輕盈飛奔的身影和雪地上清淺的印記,即墨襄再次震驚於來人的內力與輕功,若不是帶着憶語,恐怕他此刻只能依稀看到一個黑點。
見憶語被那男子夾在懷中卻毫不掙扎,即墨襄心中又冷又痛,最後化爲無邊的憤怒。她失蹤這幾天,他幾乎夜夜無眠,擔心她在外面遇到猛獸,擔心她在外面受凍,原來,她卻是要跟別的男人私逃。眼中泛起嗜血的紅光,他提氣拉近距離。
聽着身後的風響,秋肅霆知道帶着憶語是不可能就這樣逃脫了,一戰在所難免。他緩下步子,將憶語往前一推,喝道:“你先走。”轉身面向已然迫近的即墨襄。
“不……”憶語停住,看着即墨襄一身肅殺之氣地追過來,不免爲秋肅霆擔心。
“快走,能跑多遠跑多遠,我很快會追上你。”秋肅霆道。
憶語搖着頭,凜冽的寒風凍疼了她的臉,眼中泛起淚光,她知道,不管自己此刻是乖乖回去還是繼續逃亡,即墨襄都不會放過這個幫助自己逃亡的男子的,她已沒有退路。
就在即墨襄落地的那一剎,她轉過身,拼命向幾丈開外的密林跑去。
看着她踉蹌逃跑的背影,即墨襄眼神一暗,她就這麼急於逃離他嗎?爲什麼?他幾乎是竭盡全力地寵着她,爲什麼?
幽冷的目光放到面前這個看上去不超過二十五歲的男子身上,“是爲了你麼?”他平靜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看着這個面色有些蒼白疲憊的男人,秋肅霆認識到,他的確是深愛憶語的,可惜,用的方式不對。“不,是爲了你。”他淡笑開口。
即墨襄雙眸迅速蒙上煞氣,聚力於雙掌,出手便是殺招。秋肅霆不敢怠慢,閃身避開他的掌風,只覺耳邊似被一陣勁風吹過,黑髮絲絲飛揚,當下握掌成拳,架開他襲向心口的一記力劈。內力震盪,兩人各退一步,眼中均爲發現了勢均力敵的對手而閃過一絲訝異。
“你是誰?”即墨襄沉聲問。
“帶她離開的人。”秋肅霆答着,驀然一爪抓向他的咽喉。即墨襄一怒,閃身側步,肘部襲向他的腰側。兩人旗鼓相當,你來我往之間,只震得周圍雪地上的積雪紛紛揚起,如一圈白色帷幕將兩人包裹其間。
雖然未曾落敗,但是秋肅霆深知自己不能戀戰,若等到守城衛隊追來,他和憶語決計走不脫。念至此,他虛晃一招,在即墨襄伸手招架時,驀然後退,揚手,幾個黑點向即墨襄照面而去。即墨襄忙側身避過,就在這一剎,秋肅霆提聚全身真氣,箭一般向密林竄去。
即墨襄一看雪地上,竟是幾個銅板,大怒,雙手凌空一抓,地上積雪竟被他凝聚成十股,聚集在他的指尖,在強大內力的壓制下,變成雪晶,進而繼續吸緊,最後變成十個錐形的冰凌,而從他凌空一抓到冰凌形成,只在眨眼之間。雙掌一推,十點銀光向快要隱進密林的身影激射而去。
一陣劇痛隨着背上的點點冰涼泛開,秋肅霆穩住身形,腳下不停,急速點了自己身上幾個穴道止血,心中暗道:“凌爪功,果然名不虛傳。”
紛紛揚揚的雪片又開始從鉛色的天空飄落,憶語踉蹌的身影出現在秋肅霆的眼簾,他精神一振,飛身上前挾起她,拼盡最後的力氣向密林偏西的方向逃去,他知道,那裡有一個地方,可以供他們躲得一時。
密林西面挨着一座不高的小山,秋肅霆一路腳不點地,來到一株同根並生的樹前,他腳步輕輕在樹幹上一點,翻過兩棵樹之間的縫隙,向後面的山體躍去,原本平整一片的雪面竟被他踏出一個洞,兩人落入洞中。
剛踩到地面,秋肅霆迅速從地上抓了一把枯草,將剛剛兩人踏出的空隙堵上,外面正在下着鵝毛大雪,不用多久又會一片雪白的。
洞中一片昏暗,憶語要點火,秋肅霆制止她,道:“等一會兒。”他屏息,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即墨襄追進密林,然而密林不似外面的雪原一覽無餘,他一時不確定他的方位。循着憶語的腳印追了片刻,腳印突然消失,天又在下雪,恐怕那幾滴血也早已看不見了,看着雪幕下寂靜的林子,他濃密的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外面隱隱傳來馬嘶聲和人聲,憶語也緊張地屏住了呼吸,豎起耳朵仔細地聽着。少時,外面的聲音漸消,一片寧靜。
秋肅霆點亮火摺子,插在地上,然後靠着身後的石壁坐了下來。憶語環顧這個地方,才發現原來這不是石洞,而是這個小山的一個凹陷處,只因外面長滿了長長的雜草和藤蔓,又被厚厚的積雪蓋住,故而像個山洞。
她回身看向秋肅霆,只見他臉色蒼白,額上有着冷汗。“你怎麼了?受傷了?”她急急地問,秋肅霆擡頭,微笑道:“我沒事,可能剛纔消耗了一些內力。”憶語有些懷疑,但是看看他的衣服,的確沒有一處破損,還是乾乾淨淨的。
她在他身邊坐下,凝眉,僅僅一個身影,他就識破了她的喬裝,爲什麼又是身影,她的身影有何特別嗎?如今,別說逃出平楚國,就是逃離烈城周圍這片區域,恐怕都難。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呢?”她喃喃自語,“回聖女山的石室。”秋肅霆在一旁道。“回去?”憶語轉頭看他,秋肅霆點頭,道:“烈城暫時不能去了,我們沒馬沒糧,天氣又這麼惡劣,只能先回去。”
憶語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她仰頭,看着這個不大的空間,問:“這個地方在外面絲毫也看不見,你是怎麼發現的?”
忍着背後的傷痛,秋肅霆咧嘴一笑,道:“去年冬天在這裡追一頭獐子,不小心掉進來的。”想象着當時他的狼狽,憶語忍不住微微一笑。看着她明媚的笑容,秋肅霆心中暗歎:如果能一直看着她這樣笑,即使要我秋肅霆去死,也值得。
沒有月亮的雪夜,格外的黑暗,頂着刺骨的寒風,秋肅霆抱着憶語一路飛奔,咬牙強撐着回到聖女山的石室。憶語點亮屋裡的燈盞,回頭一看,卻見秋肅霆一手撐着石壁,搖搖欲墜,臉色蒼白的嚇人。
“你怎麼了?”她疾步過去扶住他,手心卻傳來一股溼黏,她縮回手,愕然看着掌心的那一片殷紅。
秋肅霆趴在牀上,背後冰凌造成的六個傷口都已上了藥,用白布包紮起來了,失血過多讓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憶語坐在牀邊,看着他有些蒼白的睡顏,眼眶微紅,多傻啊,爲了怕她擔心,竟然一路隱瞞傷勢,直到石室才被她發現。想起他剛剛抱着自己飛奔那麼長的時間裡,背後一直在流血,她鼻子一酸,兩顆淚珠滾落,爲什麼自己總是隻會讓身邊的人受傷?什麼時候,她才能讓身邊的人幸福、快樂呢?
這個男人,聰明的時候絕頂聰明,怎麼傻起來,也傻的這麼徹底呢?她擡起手輕觸他光滑的面頰,心中突然一緊,她在心疼他?她在乎他?這種感覺,在即墨襄的身邊她從未有過,難道,她真的喜歡上了這個才相處了幾天的男子嗎?
她怔怔地縮回手,可是,又有何不可呢?她喜歡他總是笑意盈盈的俊朗臉龐,她喜歡他素淨儒雅的身影,她喜歡他率性而爲的性情,她喜歡他享受自由的心情。真的有何不可呢?若是能與他一起賞遍天下美景,陪他採遍天下奇藥,懸壺濟世,自由自在,那樣的生活,不正是她心中期冀的嗎?
一年前的冬季,他也在這片雪原之上,爲何,她遇到的不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