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密的山巒峰迴路轉,彷彿永遠都跑不出去一般。
小影執着繮繩,在狹窄的林間小道拼命狂奔,右肩上衣襟已被鮮血染紅。
她不知身後那撥黑衣人是否和上次捉住自己的那批是一夥的,亦或是上次那批死了,北堂陌又重新派了一批過來。
但不管是哪一批,指定是被身後的景澹給截住了,否則,她不可能跑出這麼遠了身後還沒有追兵。
今日,她纔剛剛現身,便立刻被他們發現了蹤跡,這樣看來,不易容,她根本不可能安然無恙地去到平楚,可能,連這殷羅都走不出去。可若要易容,她必須去城內購買材料,一樣會被他們發現,該怎麼辦纔好呢?
思慮未料,座下疾奔的駿馬卻突然身子一傾,慘嘶一聲向前栽去。小影猝不及防,一下被甩出五六米遠,摔得全身骨痛,頭暈目眩。然還未起身,便見數點銀光向着自己罩面而來,來不及多想,她就地疾滾,避了開去。幾聲輕響,四隻寒光閃閃的銀鏢釘入了她適才躺過的地面,而最後一隻,離她的脖頸只差寸許。
她驚出一身冷汗,翻身而起,拔出腰間匕首,舉目四顧,卻不見人。她的馬前腿被絆馬繩絆斷了,躺在不遠處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除此之外,四周沒有一絲動靜。
她獨自站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兩側是濃密的樹林,除了一望無盡的綠,她看不到任何移動的東西。心一橫,她收回目光,向自己的馬跑去。剛一邁步,兩枝箭突然從左側凌厲射來,她機靈地一個後翻躲過,心中大怒,與其這樣膽戰心驚地被這些藏頭露尾的鼠輩暗算,不如拼個魚死網破,反正已是沒有活路。
這般想着,她縱身便向箭支射來的方向撲去,還未入林,又是兩支箭矢迎面射來,這次,她看見了射箭之人,一身青衣,站在一棵藤蔓糾結的樹旁,若不細看,還真看不見他。
她身子後仰成弓狀,一把抓住那兩支箭的箭身,未料那射箭之人弓力那般驚人,她本想接箭,卻反而被那兩支箭的勁力拖着向後飄去。
驚駭之餘,她慌忙放手,還未落地,青衣人的另一支箭卻又已無聲無息射至身前,她避無可避,旋身用腿去踢,她傾盡全力的一踢卻只使那箭偏了一點點方向,本來要射中她咽喉的,而今,擦着她的脖頸飛了過去,留下三寸來長的一道劃傷。
屢射不中,那人似乎也失了耐性,一弓架起六支箭,瞄準小影。
小影盯着他,這六箭,定然是將她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想不到,她秋雁影大仇未報,今日,卻要死在這個不知名的人手中,連爲何要死都不知道。
與其被人殺死,不如自殺。
她忽的揚起手,匕首向自己脖子上一抹,仰面就倒在了地上,脖頸上鮮血淋漓。
那青衣人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弄懵了,僵立片刻,細看路中間那剛剛自殺的女孩,見她唯一的武器,那把染血的匕首都已經脫離她的掌握掉在她身旁幾步開外了,料想她即使裝死,也不再具備什麼攻擊力,故而放下箭,向路中間走去,看看她是否真的已死。
剛剛走出密林,還未來得及細看路中間的女孩屍體,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急躁的馬蹄聲。他擡頭向山路那邊看去,一人一騎出現在他的眼簾,並正以風捲殘雲般的速度靠近。
他再看一眼路中間那脖頸處已被鮮血染紅,一動不動的女孩,伸手從背上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弓瞄準正在靠近的另一個女孩。
看到小影的馬倒在路邊,阿媛勒住了繮繩,擡頭,卻見小影仰面躺在路中間,而她身旁站着一個青衣人,正搭弓瞄着自己。
阿媛一怔,痛苦漫無邊際地泛開,嘶喊一聲:“小影!”從馬上騰躍而起,向青衣人這邊撲來。
青衣人眸光一冷,手一鬆,利箭呼嘯而來。
阿媛眼睛都不眨一下,腳步不停,身子突然向旁邊一傾避開,雙手齊揚,四把飛刀旋轉着向青衣人射去。
青衣人未料到後來這女孩武功竟在地上那女孩之上,措手不及間,手腕被飛刀割傷一處。
他向前幾步,再次一弓六箭,對着以搏命之勢向自己撲來的女孩,剛要鬆手,突覺背後有異動,他剛要回身,背上已跳上一個人來,胳膊一下纏住了他的脖子。
阿媛看着小影突然從地上騰躍而起跳上那青衣人的背,一時又驚又喜,更加迅疾地向青衣人奔去。
小影手中沒有武器,青衣人決定暫時不去管她,兀自拉開弓對着阿媛。
阿媛手中還有兩把飛刀,就在青衣人鬆開弓弦之時,她也揚手射出這最後兩把飛刀,然後拼盡全力向路旁的密林逃去,那六支箭已將狹窄的山路罩成了一條死路。
阿媛的飛刀來勢同樣凌厲,幾乎就在青衣人鬆開弓弦的同時便已射到身前,青衣人鬆手的一剎便欲就地滾到,順勢將背後的女孩甩下來,不想剛欲有所動作,脖頸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痛得他當即哀號出聲,同時用肘部狠狠向背後女孩擊去。
但他已晚了一步,背後的女孩早在他發出哀號之時便已從他背上跳了下來,同時,他這一停頓,阿媛那兩把飛刀毫無阻礙地沒入他的胸膛和肚腹。
他捂着鮮血狂涌的脖頸,緩緩轉身,瞪着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後滿嘴滿臉都是鮮血的女孩,這個女孩,剛纔竟如一頭野獸般,用牙齒咬斷了他的頸動脈。
“呿!”小影眸光如冰地與他對視着,將嘴裡他的血肉吐了出來。
看到這一幕,他終是抽搐着撲倒在她的面前,鮮血很快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面。
小影擡眸向不遠處看去,阿媛倒在路邊,一支箭射穿了她的大腿。
忍着身上的傷痛,她疾步向她走了過去。
阿媛怔怔地看着她靠近,看着她滿頭滿臉都是鮮血,猶如從修羅場上走下來的一般,說不出話。
她蹲下身子,看着她中箭的腿,道:“你忍一下。”轉身便去她倒在路邊的馬那裡取藥箱,取了藥箱後,見那馬還在不停地喘粗氣,再看看它斷了的前腿,她打開藥箱,取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些粉末在馬嘴裡。待她走到阿媛身邊時,那馬已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取出金瘡藥,繃帶,她剪開阿媛腿上的衣裙和褻褲,查看半晌,道:“沒傷到骨頭,但拔箭會很痛,你忍一下。”
不聞阿媛應聲,耳邊卻隱隱傳來拼命壓抑的哽咽,她擡頭側眸,卻見阿媛咬着脣,黑眸定定地看着她,淚如雨落,那神情,竟和當日她得知了父親和爺爺死亡真相時有些相像。絕望,心死般的絕望。
“你若不想看見這樣的我,就不該跟着我。”她一把折斷箭尾,在阿媛的輕顫中冷聲說到。
“你若還要趕我走,就不要救我。”阿媛突然伸手阻止她的下一步動作,聲音沙啞道。
小影看着她咬出血絲的下脣和滿臉的淚痕,心中突然煩躁起來,站起身道:“你要死,隨你!”轉身欲走,幾步之後,卻又停住,站在原地,心裡亂的很。
“死,總好過比死更難受……”阿媛低頭,再忍不住,捂着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小影回身看着她,冷靜下來後,嘴裡的血腥味反而濃重起來,她扶着一旁的樹幹,劇烈地嘔吐,可自從早間至今,她粒米未進,無物可吐。乾嘔幾聲後,她吐盡嘴裡的血水,緩緩在離阿媛幾步遠的樹根下坐了下來,愣怔片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百州,洲南王府格政院。
景繇看罷景澹寫回的家書,眉宇糾結地將它放在了桌上。
平楚的北堂陌竟然會派殺手來殺小影?爲什麼?難道,爲了討好即墨襄?可他爲什麼要中途出手?待小影到達平楚後再動手不是更有利更方便麼?
或許,與即墨晟有關,畢竟,在平楚,唯一不希望小影死的,就只有即墨晟一人。
現在不是深思這些的時候,據景澹信中所述,想要小影命的,似乎不止一撥人,而他在與北堂陌的人交手後,由於負傷未能繼續跟上小影,而今,小影再次失去了蹤跡,他必須搶在那些人之前找到小影。
景澹信中對自己的傷勢雖未詳述,但景繇知道定然傷得不輕,若非迫不得已,他不會寫家書來向自己求助。但殷羅畢竟是他國,他景繇即使在百州手眼通天,也不能不管不顧地派大批人馬進入殷羅去找自己的義女,但若要他坐視不理,更是萬不可能,到底怎樣才能兩全其美?
他皺眉負着雙手在書架前往返徘徊一陣,突然停住。
或許,他可以從郡國軍中挑選一隊精兵,喬裝混進殷羅去找尋小影,將她強行帶回來,不管她心中對他洲南王府恨也好怨也好,他不能再繼續任由她這樣以身犯險了。
但他這一舉動一旦泄密,後果不堪設想,追究起來,至少也是一個擅動軍隊,破壞兩國和平的罪名,那是要滅族的大罪。
雖說泄密的機率不大,但他總不能將妻子兒女的性命拿來做賭注。究竟該如何是好?
他徘徊一陣,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殷羅太子宴逍……
思慮未了,耳畔傳來叩門聲。
他皺了皺眉頭,伸手拿過桌上的信件塞進書架,沉聲道:“進來。”
送茶的侍女推開門,行了一禮,腳步輕快地向桌邊走來,身後卻跟着刑玉蓉。
“王爺。”刑玉蓉走至景繇身側,似有話要說,又拿眼去看奉茶的侍女。
侍女退下後,景繇問:“夫人,有什麼事嗎?”
刑玉蓉張了張嘴,嚥下本來到口的話,問道:“王爺,小影有消息了麼?”
“沒有。”景繇端過桌上的茶盞,語氣淡淡道。
“那,澹兒和蒼兒是不是可以回來一趟?”
刑玉蓉語氣中藏着的一絲小心翼翼讓景繇不由擡頭看向她,問:“怎麼了?”
刑玉蓉面上綻開一抹溫柔笑容,道:“是這樣的,四月,便是嫣兒的十五歲生辰了,若是澹兒和蒼兒不在家,嫣兒這及笄禮,只怕不算圓滿,王爺,您看……”
景繇怔了一怔,道:“信我會派人去送,至於他們回不回來,我就鞭長莫及了。夫人,近來澹兒和蒼兒不在,我又常常政務纏身無暇他顧,府中的一應事體,辛苦夫人了。”
刑玉蓉微微一笑,道:“那是我分內之事,如今,只盼這幾個孩子都能安安穩穩地回家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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