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蘆鏡湖畔流螢飛舞,不知名的夏蟲唧唧的叫着,卻越加襯得這夏夜無比的寧靜。
小影抱着膝坐在日間景澹倚過的水廊盡頭,垂眸看着湖中的星光點點,柔順的長髮披了滿背。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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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影。”溫潤如水的聲音,夾雜着一絲掩飾不了的舒了口氣的音色。
小影擡頭,卻並沒有轉身,只輕輕喚了聲:“澹哥哥。”
景澹來到她的身側,站定,隨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朦朧的彼岸,問:“爲何一個人坐在此處,阿媛在院內到處找你。”
小影眼神有些迷茫,道:“我是在想,澹哥哥和晟哥哥,爲什麼成不了朋友。”
景澹一怔,她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小影回身,看向景澹愣怔的神色,她看到,那一瞬間,他的眼中閃過了很複雜的神色,最終強行的逼出了那一抹平靜的眸光。
她微微一笑,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爲朋友的是不是?即使氣韻很相近,也不可以是不是?即使同樣的謙和忍讓,也不可以是不是?即使有我在中間維繫,也不可以是不是……”
“小影。”景澹突然捉住她的肩,阻止了她再往下說,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卻不語。
“澹哥哥,看着你和義父爲了小影這樣違背自己的意願說話做事,小影很心痛呢,相較之下,倒是蒼哥哥直接一些。小影,早就知道,義父,澹哥哥,蒼哥哥還有夜靈哥哥,都是不喜歡晟哥哥的。小影不知道爲什麼,但是小影很難受,因爲,小影喜歡晟哥哥……”女孩說着說着,突然小嘴一撇,低下頭去。
景澹心中一痛,正要伸手去捋開女孩頰旁的黑髮,將她的表情看得更真切一些,不意女孩卻突然背轉過身子去,道:“小影也不知晟哥哥與小影之間有何淵源,但如此境遇,晟哥哥心中,必定也是難受的。”
景澹看着女孩纖細的背影,月光下,夜風撩開絲絲長髮,女孩窄窄的脊背顯得瘦削而脆弱。
“小影……”景澹輕喚,聲音,卻有些苦澀起來。他早知,今日的小影,已不是那個三年前愛跳愛笑,最大的願望就是盼着疼愛自己的父親早日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了,但是,他如何也沒有想到,今時的她,心思會如此敏感細膩,卻又善良純稚的讓人心疼。
女孩輕盈轉身,玉白的小臉上已掛上微微的笑,卻因爲眸光太過瀲灩而顯得有些楚楚可憐,“澹哥哥,小影跟你們在一起很開心呢。小影也希望,給小影帶來快樂愉悅的你們,也能如小影一般開心,小影會爲此努力的。”
景澹低眸看着她,半晌,嘆息一般道:“你若真的開心,我們方能開心。”
別院內,竹林裡。
景蒼看着正拿着他的劍悠閒賞玩的渺雲,真恨不能一頭栽進池子裡淹死算了。
今日他才知道,這世上,竟還有比姬傲更執拗,比景澹更無恥(特指拿蛇逼他那件事),比小影更難纏的生物,偏偏,這個生物的武功比他高出那許多,他只能在她的一次次捉弄下眼睜睜氣死!
渺雲卻渾然不覺,她伸出纖嫩玉指,彈了彈那雪亮的劍鋒,嘆了口氣,道:“想不到,我渺雲的情敵,竟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
景蒼被她說得一愣,隨即臉上騰騰的熱了起來,卻還是冷哼道:“胡扯!”
“嘻嘻,你這個人真是有意思,有時候大膽的驚世駭俗,有時候卻又羞怯的像個孩子。你倒是說說,我有哪裡比不上她?”渺雲走近他,拿劍尖去撩他鬢邊的黑髮。
景蒼皺眉,正待一掌迫開她,耳畔卻傳來“哧”的一聲輕笑,聲音清晰柔媚,猶如隱在暗影中悄悄綻放的曇花一般。
景蒼和渺雲齊齊一怔,渺雲轉身,將劍往景蒼身前草地上一插,環顧四周,唯見竹影婆娑,並無半個人影,可是,剛剛那聲詭魅的輕笑分明那樣清晰。
“誰?竟敢笑我?給我出來!”渺雲皺眉喝道。
話音剛落,兩人身前兩米處突然幻出一陣白霧,頃刻間,那白霧散盡,只見一紅袍男子意興闌珊地倚在一棵修竹上,懶懶地回過頭,白皙的面龐在不遠處雅居透出的燈光映照下美豔異常,不似凡人。
“諾,我出來了,你又如何?”男子輕啓紅脣,妖媚的眼角睇着渺雲,似笑非笑道。
渺雲看清了他的容貌,目光閃了幾閃,才壓制住心中的驚詫之情,支吾道:“漓公子……”話甫出口,她面色大變,失聲道:“你怎麼會……”還未驚呼完,又思及幽篁之事不可外傳,忙忙地用手捂住了小嘴,只留一雙美眸震驚地看着他。
玉霄漓輕笑一聲,道:“幽篁門第二侍女,倒是有些見識,定是滄月告訴你的吧。”說着,眼光又瞟向渺雲身側的景蒼。
滄月明明說過,普天之下,只有再生谷魅皇一人,纔會這絕世的涅影神功,可是,剛剛,這相思門主,憑空出現,若不是涅影,又有哪門功夫能做到這樣?渺雲一時心亂如麻,擡頭,見玉霄漓眼神飄忽地看着景蒼,不由心中又是一跳,腳下略轉,擋在景蒼身前,拱手道:“漓公子,不知您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玉霄漓擡起右手,看着指間的一片竹葉,道:“他無心於你,你還如此護着他做什麼?不如,我來替你解決了這負心人吧!”指尖一彈,那片竹葉箭般射來,發出細細的口哨般的呼嘯聲。
渺雲不料他突然發難,心頭大駭,剛欲用自己的身體去擋,身側的景蒼卻反應比她更快,左手將她往旁側一推,右手橫劍一擋,只聽得“叮”的一聲脆響,景蒼的身子瞬間似被什麼東西拽着般向後面平飛而去,直到三丈開外,他的後背撞上一叢綠竹,才停了下來。
靜默中,渺雲擔憂地看着他。魅皇的哥哥,即使武功不及魅皇,世間,也極少有人是他的對手,十五歲的景蒼,如何能接得這一招?
“啪啪!”隨着幾聲裂響,景蒼身後的三四根臂粗的翠竹寸寸碎裂,與之同時,景蒼手中那三尺長的劍鋒也碎成了數段,落在他腳下的草叢中。景蒼失了依靠,微微後退一步,身軀一震,他的臉頰瞬間蒼白。但他還是站穩了,擡頭直直看着玉霄漓,嘴角,一絲血色蜿蜒而下。
渺雲回身,不發一語一揚袖,袖中兩條絲絛蛇般向玉霄漓襲去,離玉霄漓還有一兩米遠處,那兩條絲絛突然羽翼般展開,隨即,數以萬計的銀針泛起一片藍色寒芒,猶如一張巨大的銀網向下面一臉悠閒的玉霄漓兜頭照去。這,便是渺雲的成名絕技——風花血月。不過,面對玉霄漓這樣的強敵,她卻沒有心思拿絲絛先去卷花瓣來營造那漫天花雨的瑰麗景色了。
景蒼目光一眩,這樣凌厲詭異而又迅若電光的攻擊,常人,絕對難以從那片致命的藍光中逃脫了。
可是倚着修竹一臉閒散的玉霄漓,連面色都未曾變一下,只是隨意的揮一揮衣袖,那片藍光竟瞬間掉轉方向,向三丈外的景蒼激射而去。
渺雲大驚失色,當即一個鐵板橋,柔軟的腰肢以不可思議的弧度向後彎去,肩頭幾乎貼到地面,素手連翻,雪白的絲絛追着那片銀針而去。
景蒼見藍光向自己襲來,本能地提聚真氣欲施展輕功向一旁閃越,不料一運氣,全身一陣劇痛,側移的腳步一軟,撲通一聲栽在地上,再忍不住胸口那狂涌的血氣,張口連連吐出幾口血來。
渺雲見自己的絲絛已卷不住那片寒芒,又見景蒼倒地,想也不想地將自己全身真氣輸到那兩條絲絛上,兩條絲絛頓時剛硬如兩把鐵扇,呼地一扇,將那片寒芒盡數向竹林邊的清池掃去,池面上頓時泛起無數漣漪,恰似下了場細雨。
渺雲揚手收回絲絛,絲絛剛入袖一半,她卻身子一個前傾,噴出一口血沫。
“他,值得你這樣傷害自己麼?”身後傳來男子的輕語,似問她,又似自問。
渺雲忍着內傷轉身,見男子眼神有一剎的迷離,似乎,在遙想美好又似憂傷的過去,但轉瞬,那抹迷離便淡了去,他眸光清明地走了過來,在渺雲身前停住,俯下臉細細地看着她,問:“你是滄月的朋友麼?”
渺雲冷冷地與他對視,一開口便咳出一口鮮血,她擡手,狠狠擦去嘴角的血絲,道:“栽在你手裡,我渺雲認了。要殺便殺,無須多問!”
“不。”他微微搖頭,笑得萬物失色,星月無光。“我只想借用你一句話。你幫我回去問問她,我,哪裡比不上他?”
渺雲目光一凝,玉霄漓卻繞過她,向不遠處的景蒼走去。
渺雲轉身,握緊雙拳看着他的背影,道:“要如何你才能不傷他?”
風中又傳來他似有似無的輕笑,他衣袂飄飄地繼續前行,頭也不回道:“我不會傷他,我是,來殺他的。”
渺雲聞言,小嘴一抿,腳步輕移,就着搏命之勢一掌襲向他的背心。
玉霄漓不動不閃,輕笑着繼續向前走,在渺雲手掌堪堪要觸及他衣衫時,身形突然向旁邊一滑,動作奇異詭譎,猶如鬼魅。他低笑:“既然你願意代勞,我就不動手了。”
隨着他身影的移開,渺雲驚詫地發現,自己的手掌正拍向近在咫尺的景蒼的胸口。來不及思考爲何他才走了幾步,就已經來到了三丈開外,她硬生生收回了掌上僅餘的一點真力,少了內力的一掌輕飄飄地擊在景蒼的胸口,然而,已經身受重傷的景蒼卻仍是禁不得,踉蹌地後退一步,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對面,渺雲也因爲硬收真力遭到反噬,被自己的內力彈開兩三米遠,堪堪地扶住一棵翠竹,纔沒有倒下,絕美的小臉已蒼白如紙。
玉霄漓看着她,搖頭道:“看起來,光憑癡情,是挽不回自己的心上人的。”他微微側身,看着地上的景蒼,那樣重的內傷,他本該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的,可是此刻,他正掙扎着站起來。
“你……殺我,不要……傷她……”面色如雪的少年搖搖晃晃地站在他面前,迷濛的眼眸似乎隨時會閉上。
渺雲擡頭看向景蒼,眸中泛起一片水光,可是此時,她已無絲毫氣力再去對付玉霄漓了。
玉霄漓怔了怔,目光倒有些疑惑起來,道:“你不想知道你爲何要死?”
因染了血而分外殷紅的脣苦澀地咧了咧,重傷的少年道:“我武功不及你……”
玉霄漓笑了起來,道:“的確是最重要最直接的理由。出手吧,我給你應有的尊嚴。”就算是還剩一口氣,但作爲一個男人,死在出擊的過程中和絕望地等着別人如宰豬宰羊一般地來殺自己,意義是絕對不一樣的。
景蒼幾近麻木的手顫抖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柄上劍鋒,只有兩寸長。他緩緩擡起手,幾兩重的劍柄於此時的他而言,仿若萬斤。玉霄漓負着雙手,眯着眼,耐心地等着他。
“不要,不要……”渺雲踉蹌地走過來幾步,捂着劇痛的胸口,淚如雨落,此生,未曾有過這樣狼狽絕望,肝膽俱傷的一刻。
殺氣在夜色中無聲無息地累積着,生與死,只一線之隔。幽暗的竹林,靜謐的讓人害怕。
“啊——”一聲淒厲長嘶,突然劃破無聲的夜空,尖利地響徹整個觀蘆別院,猶如一隻無形的手,瞬間,將所有人的神經拉得繃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