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破誓者之詠
「在舞臺之上，真相無用，觀衆只想看你流血。」
舞臺燈火再次亮起，穹頂之上，成羣結隊的彩色燈籠魚盤旋而過，
魚鰭閃爍着如深海珍珠般冷豔的光輝，照亮那座沉睡劇場的幽暗天幕。
帷幕尚未落下，悲劇卻已先行奏響。
“船長啊——”
一道帶着詛咒迴音的咆哮自舞臺邊緣炸開，三四道幽靈身影在霧氣中浮現，
口中唱起殘破海盜曲調，唱腔哀婉淒厲，如哭訴，又似控訴。
“你又一次……拋下了我們嗎？”
他們身披早已撕裂的舊制服，眼窩空洞無光，腰間長刀鏽跡斑斑，步履如醉非人，
那不是幻覺，而是薩貝里烏斯用卡爾維諾最深的悔與恨捏造出的“舊船員”。
“老子忍不了這破玩意兒了！”巴洛克咆哮一聲，渾身肌肉鼓脹，重斧一輪，猛地朝一具幽靈胸膛劈下！
“哧啦——”
斧刃切開空氣，帶出一道赤紅風浪——
但沒有血，沒有骨。
那幽靈身形在海水中如泡沫炸裂，卻又瞬間重組，再度凝聚成形，下一瞬便悄然閃至巴洛克身側，一柄冰冷的短劍從腰肋刺入！
“呃——！”
血霧在水中綻放，如墨洇開。
“巴洛克！”卡爾維諾怒吼，一劍震退另一個幽靈，翻身上前，將他拖回。
“他們不是實體！”他低聲怒斥，“他們是劇本殘影，是我們的罪——”
薩貝里烏斯的笑聲如蛇信鑽入耳中，溫柔，悠揚，致命：
“當然不是實體。”
“演員的死亡由我決定。”
“他們未抵達劇本高潮，便不會真正死去。”
“可你們——每一次殺戮，都是在重演自己親手寫下的悲劇。”
卡爾維諾咬緊牙關，呼吸沉重，他望着不斷成形的幽影——每一道，
都帶着曾經船員的模樣，甚至有些，他連名字都快遺忘了。
“他在用我們的恐懼做佈景。”他低聲咬出這句話。
舞臺再不是舞臺。
它成了深淵——夢魘與現實、記憶與悔恨纏繞交織的囚籠。
空氣如水般壓迫，燈光成了審判的凝視。
巴洛克捂着傷口，低聲怒吼：“那他他媽的倒是現身！老子好一斧劈爛他！”
“呵……”薩貝里烏斯彷彿笑出了聲，語氣卻低得像是在念一首神諭。
“當然不會。”
“你們會一步步……走向劇情的最高潮。”
隨着他最後一個詞落下，半空中驟然飄起無數碎裂紙頁，如雪般在劇場中紛飛。
紙頁最終匯聚，旋轉，捲起一陣血腥的海潮，重重墜在舞臺中央，砸出沉悶的一響。
厚重的劇本赫然落地。
封皮是溼漉漉的皮革，封面鐫刻着一行行尖銳字跡，如刀劃紙張：
《反叛者的宿命》
卡爾維諾低頭，書頁翻開，紙張滴着墨色的“血”。
一行刺目的臺詞在光下泛起腥紅的光輝：
“在終場前，請完成你作爲‘背叛者’的角色。”
他擡起頭，燈光定格在他身上，像是神明的手指在下達誅令。
巴洛克靠在他身後，喘息粗重，手中斧刃還滴着未散的血色迴響。
他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幽靈，一字一頓：
“如果這他媽是你寫的劇本……”
“那你就別指望我照演。”
卡爾維諾緊握長槍，眼中那層混雜着悔恨與堅定的光終於亮起。
他緩緩踏前一步，冷聲說：
“——那我們就重寫它。”
《背叛者與怒濤》
劇目名如寒鐵銘刻，冷光直刺心臟。
薩貝里烏斯的聲音再次迴盪在劇場之中，輕柔卻帶着審判的重量，
彷彿死神遞來的契書，語調中裹挾着惡意與愉悅：
“背叛者船長——”
“與被背刺的戰士。”
“動情點，卡爾維諾。”他的聲音在空中纏繞，如咒語鑽入骨髓，
“你可是這場悲劇的主角，可別讓觀衆失望。”
卡爾維諾一言不發，指節死死扣着劍柄， 骨節泛白，血液早已被壓得發冷，像是要將一切情緒封入鋼中。
薩貝里烏斯輕輕吐出下一句：
“現在——遊戲規則正式生效。”
劇場上空浮現出燃燒般的紅字，像是懸在頭頂的劇院條款，一行行規則以命令的形式在他們眼前滾動：
【角色綁定已完成】
【劇情投影加載完畢】
【劇目評分啓動：觀衆評分將決定演員清醒值消耗】
【不眠懷錶同步接入劇本邏輯】
【劇本強制進行中，不可退出】
卡爾維諾手腕上的懷錶劇烈震動，指針像被無形之手硬生生推向五刻——五點鐘位置，
赤色光芒亮起，代表清醒值已耗過半，踏入危險閾值。
觀衆席沸騰了。
那些由幽靈幻影組成的“觀衆”——模糊、潰爛、彷彿深淵記憶殘骸的聚合體，此刻齊齊站立，鼓掌、喝彩、咆哮！
他們的聲音如浪潮敲擊神經，如海底鼓聲迴響耳膜：
“演啊——！”
“背叛啊——！”
“讓我們看看，你這次會不會還裝‘正義’？”
“殺啊，卡爾維諾！”
卡爾維諾閉上眼，長長吸了一口氣，將所有咆哮與恨意壓進胸腔。
他感受到身後巴洛克熾熱的目光，混雜着失望、不解、憤怒，還有無法抑制的渴望——渴望真相。
一陣冰冷的情緒自他腳下升起，如同寒潮悄然逼近脊骨。
這不是戰鬥，這是舞臺。
他們不是敵人，而是演員，在扮演命運早已寫好的劇本。
巴洛克的怒火幾近爆發，他渾身浴血，雙目赤紅，怒吼着：
“你……你不會是當真的吧？！你不是說——要帶我們一起回去的嗎？！”
“你是我們信的船長，卡爾維諾！”
“你不能就這樣……照着他們的劇本走！！”
卡爾維諾緩緩睜開眼。
他舉劍，銀光在指間跳躍，如月芒落地。
他的聲音極輕，卻比任何一次下令都沉重：
“……對不起。”
“我，別無選擇。”
刺劍出鞘，劍光劃破水幕，宛若誓言的碎片。
血，從巴洛克的右肩炸開，濺落在舞臺之上，瞬間染紅了腳下的劇本紙頁。
劇場，靜若死寂。
緊接着，觀衆席沸騰而起！
所有幽影齊齊鼓掌、歡呼、尖笑，聲音如海嘯般灌入劇場穹頂，化作一片迴音的狂潮。
薩貝里烏斯的聲音在這瘋狂中響起，帶着滿足的喘息：
“對嘛……這纔像點樣子。”
“背叛，要帶點血腥纔有滋味。”
“繼續吧，主角們——別讓舞臺冷了。”
巴洛克身形劇震，一剎那的愣神之後，他發出怒吼，一斧橫掃！
斧刃破風而至，挾裹着他全部的不解、憤怒、悲傷與信任的崩塌！
劇場燈光瞬間暴漲，舞臺背景翻轉，
化作迷失者號的破敗甲板。風暴呼嘯，雷鳴劈響，浪潮將四周背景染成洶涌黑藍。
這是他與他曾信任之人，在記憶中最後的舞臺。
而這一次，他們被強迫登場。
——不是爲了重演，而是爲了被拆解成一場供人消費的“劇情”。
卡爾維諾面對怒斥，站得筆直，眼中卻有一道裂縫緩緩擴散。
但他沒有後退。
因爲他知道，唯有走進劇情的最深處，才能找到舞臺背後的那隻手——並斬斷它。
「當你舉起劍刺向戰友，命運便已原諒了敵人。」
「你不會知道，這一場戲，是誰真正在扮演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