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海淵的叛離劇場
「在命運的舞臺上,觀衆不是看你演得多好,而是看你何時崩潰。」
深淵之海靜默無聲。
卡爾維諾踏行在沉眠海城的石板街道上,靴底濺起一層被珊瑚藻斑覆蓋的泡沫水痕。
海樓高聳傾斜,壓迫感如穹頂傾覆,他的身影被反覆剪碎在失重的倒影中,
而頭頂天空與海底早已失去界限,彷彿踏入了一場古老文明的死後夢境。
幾條深海魔魚悄然滑過,幽體透明,在街道兩側勾勒出昏暗中流動的光脈。
那是夢海本源留下的脈絡遺痕,也是某種古老存在仍在注視此地的跡象。
卡爾維諾低頭,指尖輕觸外套內襯的一張卡牌。
深藍的封面映着微光,面具圖案若隱若現,一縷寒意順着命紋脊椎蜿蜒而上。
“迷途書生。”他低聲念出。
那是司命離隊前交給他的卡。
——“這張卡不適合我,但你……或許能用上。”
他記得當時司命那雙玩世不恭的眼,卻在那一瞬間比命運還冷靜,彷彿他早已看透這場夢。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巴洛克打斷了他的回憶,正不耐煩地揮着巨斧,
一斧砍斷盤繞在街角的暗紫珊瑚藻,濃烈的腥鹹味瀰漫開來。
“這水味比帝國下水道還噁心,船長,我們到底還要走多久?伊恩他們都打完一場了!”
卡爾維諾嘴角輕輕一揚,眼神卻未離開前方那漸亮的遠景。
“別急,”他說,“它們,或許比我們更急。”
巴洛克嘁了一聲,甩掉斧刃上的海黏,“別跟我繞彎子,我只想知道,我能不能砍點實在的東西。”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前方,幽藍色的光暈陡然涌現,不是魔魚,不是海底自然流火,而是——人聲與燈火。
那是一種不屬於深海的“熱鬧”。
卡爾維諾立刻止步,眯起眼。
“這不是……燈會的光。”他低聲說。
“這裡是海淵。”巴洛克皺起眉頭,聲音警惕,“除了幽靈,還有誰能這麼吵?”
兩人並肩向光源靠近。
穿過一道殘破的拱門後,他們看見了——
那是一座劇場。
不應存在於現實、也不該誕生於夢中的劇場。
它彷彿是用死者的夢境與深海沉船的碎片拼湊而成的神廟,柱廊以扭曲的脊骨支撐,
高臺以化石珊瑚雕刻,穹頂半塌,如張開咧嘴的鯨骨。
觀衆席盤旋上升,層層迭迭,高至看不見的穹頂。
每一層都坐滿了海中幽魂——他們面容模糊,眼窩空洞,穿着早已腐爛不堪的禮服,
像是被釘在座椅上的咒靈,整齊、靜默,卻不眨眼地注視着那座舞臺,彷彿等待着一出盛大的獻祭登場。
劇場沒有空氣,卻瀰漫着鹹腥腐朽的水壓與無法驅散的潮溼。
火焰竟在水中跳躍,那是幽藍色的火,把帷幕映得斑駁陸離,彷彿幕布後藏着的是一個正在緩緩腐爛的記憶巨人。
舞臺中央,一幕劇已經開始了。
沒有演員,沒有佈景,只有火焰本身在演。
幽藍火光化作漩渦,捲動着過往的夢與影,彷彿記憶本身也被按上了播放鍵,
被撕裂,被扭曲,被強行演繹成另一種面目全非的故事。
正當他們警覺四顧,一道森冷而溫柔的聲音突然在海水中響起——不知是貼着耳語,還是從整座海城的裂縫中滲出:
“歡迎來到夢劇場。”
“這裡是沉眠之夢。”
“我是薩貝里烏斯——幻夢劇本的導演。”
“也是你們命運的編劇者。”
那聲音並非從某一處傳來,而是從他們每個人的意識深處響起,
像是被寫進腦海的臺詞,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劇本所強行喚醒。
卡爾維諾臉色陡然一變,幾乎是本能地摸向槍套:“小心,巴洛克!不要——”
“衝動?”巴洛克怒吼着,已然一步踏出,巨斧帶着怒火橫掃而出,朝着正緩緩向他們逼近的一名幽靈觀衆劈下!
那一擊,勢如海嘯崩岸,帶着他全部的肌肉與憤怒,毫無保留! 但——無效。
斧刃貫穿了幽靈,就像一把刀劃入了海水。沒有骨裂的聲響,
沒有血霧的飛濺,只有那觀衆身形微微一晃,竟連站姿都未變。
他緩緩擡起那張模糊扭曲的面孔,對着巴洛克擡起手,比出了一個極度輕蔑而侮辱的手勢——
那手指彷彿是乾涸死人骨頭,關節發出輕響,彷彿嘲笑着凡人無知的掙扎。
下一秒。
巴洛克腕上的“不眠懷錶”突然發出清脆的“咔噠”。
他猛地低頭——指針已轉動三格,赫然停在三點處。
——清醒值驟減三十點。
“該死!”巴洛克悶哼一聲,只覺腦海一陣眩暈,意識像被濃霧包圍,腳下一軟,險些踉蹌摔倒。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的一部分,剛纔被“吞噬”了——不是肉體,而是某種更深層的“存在之感”。
卡爾維諾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劇場開場了。”
他聲音低沉,卻帶着無法忽視的警告:
“這不是演戲。”
“是命運的劇本。”
此時,空氣彷彿短暫凝固。
一道極不合時宜的輕笑響起,像是導演在幕後按下了第一根幕布拉桿。
薩貝里烏斯的聲音再次響起,混雜着譏誚與輕蔑:
“沒用的。”
“在我的劇場中,觀衆——纔是真正的神明。”
“你動他們,你的清醒值就會流失。”
“你逃避,他們依然會看你‘謝幕’。”
“你想活下去?”他拖長語調,笑聲在每根神經裡劃出破口,
“呵呵,只能按我的劇本——演。”
而下一刻,劇場舞臺前方驟然升起一層如霧如墨的水汽,宛如海底吐息在緩緩升騰。
光幕隨之在水霧中展開,像是命運本身的投影浮現其上。
那不是普通的劇目文本,而是一頁頁帶着脈搏跳動的劇本殘頁,在光幕中翻滾、燃燒,每一頁都像是一個人類夢境被剝皮後的劇中屍骸,注視着他們。
那一瞬,他們彷彿意識到,所謂“劇場”——並不是給他們演的。
而是讓他們,演給命運看。
一塊古老劇牌自虛空中浮現,銘文蒼老而清晰:
劇目:《反叛者的宿命》
主角:卡爾維諾(背叛者)
配角:巴洛克(被出賣者)
設定:昔日迷失者號的同袍,在最關鍵的決斷之夜,船長親手關上了那道夢門。
留下巴洛克於夢魘之中。信任崩塌,怒火引燃,復仇如焚海風襲來。
目標引導:演繹一次刻骨銘心的背叛,用信任的碎片構築衝突的高峰。
觀衆評分決定你們是否能走出劇場,或永遠淪爲這場戲的道具。
周圍,原本呆滯如死物的幽靈觀衆開始蠕動,脖頸僵硬地轉向舞臺,
空洞的眼窩中彷彿燃起了某種壓抑的興奮,手中那厚重的劇本被翻開,等待下一幕臺詞響起。
劇場主燈驟亮。
那是一道無比詭譎的光,彷彿整個海城的深壓海光全數聚焦於此。
卡爾維諾與巴洛克的身影被投映在光柱中,清晰到骨骼線條都彷彿暴露在觀衆的眼前。
舞臺,是夢的審判場。
空氣變得稀薄,彷彿連呼吸都要與劇本協調節奏。
卡爾維諾站在舞臺邊緣,緩緩鬆開搭在槍柄上的手指,目光幽深如舊日港灣。
他輕輕轉頭,看了巴洛克一眼,那一眼中有痛,有愧,也有無法逃避的冷靜。
他輕聲說道:
“……劇,開場了。”
「演,是求生;不演,是沉眠。」
「可若劇情早已註定,是否掙扎,也不過是另一場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