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不是每次都用刀來取人命。
有時候,它只挑那些你不能保護的人。”
——《下層聖經·無名者禱文》
破塔街的深夜,沒有鐘聲。
鐘樓沉默如墓碑,連空氣都像被打磨成某種儀式用的靜默。
霧卻一層層落下,宛如被人低聲念出的禱詞,纏繞屋檐、街石、每一道牆角。
屋脊斜斜,瓦縫間溢出潮溼的冷意,像夜的指骨輕撫過失語者的肩。
街角那盞夢燈已熄多時,玻璃罩下只剩下一圈未乾的灰影,
但另一側——晨星夜課教室的窗縫處,還透出一點溫黃的燭光,如落入霧海的一枚燈芯。
阿蘭·赫溫站在對街一段殘缺石牆的陰影中,披着一件舊水手斗篷,衣襬隱入夜色。
他的腳步未動,像一柄未出鞘的短刃,藏在城市忘卻的縫隙中,等待一個不被允許出現的時刻。
左掌食指根部的命紋,在霧氣中隱隱泛出血紅的亮光,每一下跳動都與心跳同頻,卻略慢半拍——像某種被“壓抑延遲”的火。
他手中,握着一張卡牌。火燒過的邊角仍有焦痕,那是姐姐留下的唯一東西。
那張卡叫【日行者】。
生命系·中階秘詭·血族變體卡。
卡內影像是半人半血裔的斬者,披着暮夜追光,曾是父親的主秘詭。
——父親,鯨墓軍編編號者,中級軍官。
死於那場“編號軍人抹除事件”,連遺體都未被記錄在冊。
母親,從此在碼頭縫帆布維生,繭破三層,掙幾個銅幣,還要被工頭扣出“聖母奉獻捐獻”。
姐姐,報名參加晨星夜課。她說:“命運不能自己寫,也要試着抄一下。”
——她死在那節課後,屍體空殼,命紋被剝走,教會只留下四個字:
“卡牌失控。”
阿蘭看着教堂鐘樓。那座塔立於街區中心,頭戴聖母鐵冠,塔下刻着教義石經,日間香火不斷。
“他們說聖母慈愛。”
“可她拔走了我姐姐的夢,把它燒成灰,還叫這灰‘救贖’。”
他喃喃說出這句話,語氣低沉,像在墓前念碑文,一字一頓,不加情緒。
命紋的跳動更加頻繁,像要掙脫皮膚。但他沒有啓動。
因爲——還不是時候。
他是這間夜課教室的“非在冊護衛”。
司命親自安排他看守每一晚散課之後的街角;
伊恩給了他密鑰與應急卡,“有些孩子剛點亮命紋,不能再出事”;雷克斯則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你比我們合適——守燈。”
阿蘭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像是聽見了遠處潮聲,而自己正站在岸邊,不爲誰而等,只爲不讓什麼再被沖走。
此刻,課堂剛散。
幾個孩子揹着破書包、裹着舊披巾從教室魚貫而出,有人笑,有人倦意未退。
那是這個城市爲數不多的、沒有尖叫與命令的地方。
一個年紀最小的小女孩抱着課本路過他身邊,怯怯地擡頭,聲音很輕:
“哥哥,謝謝你上次拉我回來了。”
阿蘭低頭,看了她一眼,眼底浮現一絲罕見的溫熱。
“回家的路……繞開教堂。”
女孩點點頭,快步跑遠。她的背影在霧中漸行漸遠,但阿蘭的目光還停在那裡,久久未動。
掌中命紋再次震顫,那跳動像是在說:
——“我記着。”
他沒有動。
但風,變了。
教堂方向,一扇隱匿側門輕輕開合,暗巷深處掠出一道模糊人影,步伐輕得幾乎不掀起塵土。
阿蘭眉頭一凝,目光瞬間銳利。他向左一步,貼近巷口磚牆,腳步無聲如霧。
命紋在他指節間亮出一抹紅光,如針尖突出的信號。
卡牌邊緣已入掌。
“那晚……姐姐沒能回來。”
他低聲呢喃,如舊誓回聲。
“今晚——你們誰也別想再動他們。”
霧色之中,破塔街的風像是一口緩慢抽氣的舊鐘,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撥動。
而這一夜的鐘聲,不會響在塔上,而將——
響在人心最深的錨點。
繁育聖母教會·第十九教區,內堂深夜。
銀燭未熄,火光靜靜跳躍着,在石壁與穹頂間投下緩慢移動的影影綽綽。
穹頂之上,一幅精細織繡的女神像懸掛其上。
聖母垂首,面容沉靜而慈悲,一隻手懷抱嬰孩,另一隻手覆在泛黃的禱書上,眼神溫柔地注視着下方的寂夜,如同在默默守護世間沉睡的靈魂。
神父卡斯頓靜靜地坐在講壇之後,彷彿一尊沉思的雕像,身上的長袍整齊得沒有一絲皺褶,連袖口都精緻得彷彿剛剛被熨過。
他那顆微禿的頭頂泛着微光,下頜蓄着整齊修剪的灰白短鬚,眉眼深沉卻不尖刻,
眼神溫和如一池止水,語調始終平穩,不疾不徐,如老唱機般溫柔低緩。
他就是那種典型的聖職者模樣——讓人不自覺地卸下防備,卻又不敢靠近。
他翻開一本鹿皮包裹的古書——《聖母箴言錄》,那動作緩慢而虔誠,彷彿每一頁都承載着神諭。
隨即,他輕聲誦讀,聲音低沉而帶着某種令人心安的磁性:
“繁育者慈悲於受苦之民,賜予命紋以引其光明。”
話音落下,他微微一笑,像是在體會箴言中某種只有他能聽懂的深意。
隨即他合上書,手指輕輕一擡,朝一旁的助祭侍童做了個手勢。
那少年立即俯身前行,掀開祭壇地板下一塊彩繪磚,一道微弱鐵鳴聲隨即響起,一座被塵封的鐵製螺旋梯緩緩露出地表。
卡斯頓站起身,輕撫袍角,腳步穩而輕地踏入那螺旋而下的黑暗之中。
教堂下方,是繁育聖母教會每個教區都設有的“聖血窖堂”,唯第十九教區這一座最爲古老。
據說它建於前聖紀最後一世,曾是第一代聖母的隱修地。
牆上至今殘存着那時代的咒文銘跡,白牆早已斑駁,鐵釘鏽蝕,卻依舊牢牢釘着一張張命紋殘卷。
地面中央嵌着一座半圓形施法盤,圖紋幾近磨平,只有中央那根粗大的石柱尚保存完整,
柱頂是一面灰白色、空無銘文的卡槽,像是靜靜等待着某個古老契約的再次啓動。
卡斯頓走上前,手從袍中取出一張血紅色卡牌。
命運系中階
虛名:《血月凝祭令》
真名:《於獻與罪之間起舞者》
他低頭注視那張卡牌,脣角浮現一抹冷淡得近乎神秘的笑意。
然後,他將卡牌插入石柱卡槽中,緩緩念出祭咒:
“吾以本命紋——祭聖母之渴。”
剎那間,一抹紅光自石柱縫隙滲出,像鮮血滲出骨裂,微光流動間,
石柱輕輕震顫着裂開,一塊浮雕圓形臺座緩緩升起,其上刻滿未填血跡的命紋軌道,線條交錯成獻祭的陣式圖紋,像一張尚未餵飽的嘴巴。
卡斯頓轉頭看向身後一直靜候的助祭,語氣平靜,卻透出冰冷的命令:
“今晚就夠一個。”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於權衡的算計:
“找最年輕、最乾淨的那一位——生命系,未被綁定者優先。”
助祭恭敬地點頭,深深躬身,隨即悄然離去。
卡斯頓則低頭望向手中那張夜課登記簿的副本。紙張泛黃,墨跡新鮮,其中一個名字被紅筆圈出。
“艾爾芙·摩恩,初次接觸世界系與生命系基礎課。”
“未綁定命紋。無家族保護。”
他的手指緩緩在名字旁劃下一道鉤,眼神中沒有一絲波動,像是在完成一次再平常不過的庫存登記。
—
一旁桌上放着的,是由繁育聖母祭祀堂下發的封印委託令,燙金的印章與黑墨字跡在燭光中微微閃亮:
“血月降臨在即,皇長女將於王宮主殿接受晉升評審。”
“繁育聖母聖堂需由外區供奉七十三縷‘純命紋生命精華’以輔聖母之路。”
落款是聖堂主祭的親筆簽名,筆鋒細長如釘,優雅卻帶刺,像一柄隨時可刺入信徒心臟的銀針。
卡斯頓凝視着那委託,嘴角再度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自言自語道:
“聖女升階。”
“我們這些牧羊人……也就能走出這區,去做主教了。”
他擡頭望向穹頂女神像,聲音柔緩,近乎呢喃:
“他們說我們屠羊,可你不是也吃麼?”
然後他緩緩合掌,低頭祈禱,那聲音慈和得像一個真正願爲罪人贖罪的父親:
“願聖母憐憫,指引迷途之命。”
他在祭壇上輕輕點燃一支紅燭。
燭光搖曳中,儀式盤邊緣隱隱顯現出一道道極細微的刻痕——它們彼此重疊、密集得彷彿某種被反覆記載的痛苦。這臺座,不止一次飲下血跡。
而此刻,艾爾芙·摩恩走出了晚課的教室。
她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學生。
不是因爲笨拙,而是她在乎得太過,小心翼翼得像在描繪一條攸關命運的符線。
她的作業常常交得慢,命紋構圖練習總是偏離格線,伊恩老師曾幾次單獨留下她補課——不是出於懲罰,而是憐憫。
她從來不敢用太多咒紙。因爲她知道,一張咒紙,能換母親半天的縫補錢。
她將那張完成的作業卡貼身放進懷裡,小心地壓住,像藏一塊碎金。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張寫對的咒式。”
她的聲音輕輕的,帶着一點不敢確信的笑意,卻掩不住那種因“得到”而發出的光亮。那光不是來自信心,而是來自第一次擁有。
她的鞋底是拼過兩次的,腳跟處纏着舊布,指節上纏着防止磨傷的膠布。
耳垂上掛着一小塊金屬片,像吊墜一樣晃動。
那不是裝飾,而是父親留下的卡牌碎片,一次失敗實驗的殘骸。
她戴着它,就像戴着父親的迴音。
她從來沒進過教堂。
但她聽說,那裡的聖母,很溫柔。
她相信溫柔的存在。
她想,或許自己也能被看見一眼——只要她做得足夠好,只要她今天真的寫對了。
她從教室走出來,拐入破塔街南巷。
今夜街口漆黑一片,連一點燈火都沒有。
夢燈未亮,是司命特意下的令:月食之夜,不得點燈,太明亮的光會擾動命紋感知,容易暴露目標軌跡。
巷子裡有風。那是一種詭靜的風,貼着牆面蹭行,像野貓穿過廢井的呼吸聲。
她一邊走,一邊將懷裡的作業卡緊緊壓着,小心地不讓它碰皺。
突然,她在前方不遠的牆角邊,看見一個人影——穿着教會的祭服長袍,
長袍被風輕輕捲起,披在他身上的線條看起來不似凡塵,整個人就像是從石壁浮雕中走出的聖像。
他背對着她,身體微側,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猶豫方向。
艾爾芙腳步一頓,本能地放輕呼吸,腳跟微微移開——但她還是慢了一步,那人猛然轉身了。
是個中年男人,面容溫和,眼角有細密的笑紋,
頭髮梳得一絲不亂,手中握着一本金邊禱書,姿態從容,似乎剛從儀式中走出。
他看着她,眼神沒有驚訝,只是輕輕點頭,露出一個近乎慈父的笑容。
“小朋友——這麼晚了還在外面亂走,可不安全啊。”
他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是從骨頭縫裡傳進耳朵的溫水,溫柔得有些可疑。
艾爾芙低下頭,手指緊緊捏住懷中的咒卡,聲音細若蚊吟:
“你是……教堂的先生嗎?”
對方輕笑了一下,像是對這個稱呼頗爲喜愛。
“我是聖母教會的僕人。” “今天剛好從第十九教區調任來,你可以叫我卡斯頓神父。”
艾爾芙下意識地行了一禮,動作有些僵硬,像是背誦課上學來的格式動作。
卡斯頓神父又走近一步,步伐輕緩無聲,話語像撫摸孩子頭髮那樣輕柔:
“你剛剛是不是在參加……夜課?”
艾爾芙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分,那笑像是冬夜裡火盆邊的酒香,看似溫暖,實則迷醉。
“真好……年輕人開始學習命紋,是時代進步的象徵。命紋,是神恩在人間的迴響。”
他頓了頓,聲音驟然低沉了一些,卻更加貼近耳邊,彷彿要鑽進她的骨血裡:
“不過……你的命紋,現在正亮着。”
艾爾芙低頭,手掌邊緣果然透出淡淡的藍光,如同在夜色中呼吸的微光蠟燭。
她猛地慌張起來,連忙把手藏到背後。
“對不起……我、我忘了關……我不是故意的……”
卡斯頓輕輕笑了,像是在安慰一個因爲弄丟玩具而哭泣的孩子。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第一次接觸卡牌的孩子,都會這樣。
命紋像火苗,剛生出來,總會亂跳的。”
他說着,伸出一隻手,動作溫和得如同父親教孩子綁鞋帶:
“來,我幫你收緊命紋,不然待會會讓人察覺。”
艾爾芙下意識往前挪了一小步,可就在那一刻,一股冰涼的風,悄然從她背後躥上脊椎。
她渾身一緊,想回頭,卻已經來不及。
那隻手,已經悄悄落在她的肩膀上,掌心冰涼,
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寒意,像是某種潛伏的、久未驚醒的契約在暗處甦醒。
與此同時,巷子另一頭。
阿蘭赫溫繞道靠近,一雙眼銳利如獵鷹。他早察覺這條巷道不對勁——今夜他特地沿路佈下“震線感知”,
任何命紋能量的微動,都會像琴絃震鳴那樣在他腦中響起。
而剛纔,艾爾芙的命紋——突然劇烈跳動了兩次。
那不是普通的能量波動,而是某種被按住心跳之後、還想掙扎跳動的命紋脈衝。那種節奏,極危險。
一動一靜,一搏一停,就像……命紋在試圖求救。
他幾乎沒有猶豫,翻過一面矮牆,瞬身掠入巷口,腳尖踏地無聲,像一頭入夜的豹。
夜霧中,他看見了。
女孩的身影正緩緩被一個身穿神職袍的男人拽入一條灰磚拱道中,那男人低着頭,目光死死盯着女孩掌心那一點命紋微光——
眼神冷靜到病態,如同鑑賞珍寶,又像是餓狼盯着獻祭的血肉。
那神父嘴角含笑,指尖微顫,如在剋制某種深淵的慾望。
阿蘭赫溫猛地一拽卡牌。
【生命系中階·血族變體·日行者】
卡牌光芒驟然亮起,血紋爬上他的雙臂,生命力灌入骨骼和肌肉,如潮水般在血管中翻涌。
他聲音沉穩卻透着壓抑的怒意:
“放開她。”
卡斯頓緩緩轉過身,臉上依舊掛着那溫柔的微笑,彷彿剛纔那一切都只是誤會,甚至還帶着一絲欣賞的意味。
“又一位命紋未穩的少年。”
他低聲道,語氣溫和得近乎悲憫:
“真好……今晚的收成,真不錯。”
他輕輕擡手,一張血色卡牌從指間浮出。血霧瞬間彌散開來,在空氣中盤旋流動,如同月色下流動的紅雲。
他低聲唸咒,聲音緩慢、精準,像是在爲一場命運的分配宣讀最終裁決:
“吾等皆爲牧羊人——”
“你們,是羊。”
夜巷驟然間彷彿被一柄看不見的鋒刃撕裂,寒風夾雜血氣炸響,激盪的能量將寂靜撕成碎片。
阿蘭赫溫猛然自霧影中衝出,命紋血氣如流火燃燒,在他四周迸發出陣陣赤光。
他的身形宛如一道灰影,速度快得幾乎無法捕捉,腳下擦過青石磚,留下一道隱隱發紅的軌跡,整個人帶着熾熱脈衝如利矢撞向那道漆黑祭袍之影。
他的卡牌在掌中燃燒,血紋浮動,似乎整個命紋陣列都被拉至極限邊緣。
【生命系中階·血族卡·日行者】
秘詭詞條:“陽光脈動”——在極短時間內強行激發血熱,使肌肉爆發,攻速與力量瞬間躍升。
副詞條:“族血傳信”——可感知他人血氣流動,追蹤定位,無需視覺即可識別。
那是血族的戰鬥構型,專爲瞬擊、突破而生。
阿蘭幾乎是在拼命,一次爆燃之躍,所有血力傾注雙臂,右拳朝卡斯頓神父猛轟而去,拳風捲起寒霧,空氣在他指尖炸響。
可下一刻,一道更加耀眼的熾白之光,從神父掌中悄然升起,彷彿不是從命紋裡迸發,而是從某個無聲注視的神意中降臨。
那不是咒術。
那是裁決。
【生命系中階·純白秘詭卡·血聖·執刃天使】
遺契詞條:召喚“聖血構型戰靈”,對生命系血族秘詭具備天然壓制優先級,封鎖其低位命紋行爲。
秘詭詞條:“聖血律化”——對非教會認證命紋者施加“屬性凍結”,強制卡組失敗,阻斷一次構型反應。
附加效果:“獻前洗禮”:在獻祭儀式前,目標將被施以短時間定身與命紋抽離效果,使其陷入半癱瘓狀態。
那光灼亮如日,蘊着一種令人窒息的純淨,彷彿要將一切“未被允許的存在”從根源上清洗乾淨。
它攜着威壓重重撞上阿蘭的命紋,他的身形如同被無形鋼絲勒住,
胸膛陡然一緊,喉頭一甜,整個人如斷翼的鳥倒退三步,重重撞在磚牆上,張口便吐出一口熱血。
卡斯頓神父並未急攻,他一手撐着禱杖,另一隻手極其優雅地撫過那具聖血戰靈的羽刃邊緣。
那戰靈懸浮於半空,由純粹構型構築而成,身披銀白之鎧,雙翼緊收,右手執一柄寬刃重劍,面甲垂下,看不見面容,卻能聽見胸甲內彷彿有萬千祈禱聲低語。
“你能叫得出她的名字……”
“可你——護不了她。”
卡斯頓語聲平緩,卻每個字都像釘子一錘錘釘入耳骨。他輕輕嘆息,聲音低啞而悲憫:
“你不是秘詭師……不是神選者……你只不過是——獻祭前的素材。”
他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穩穩向前逼近,每走一步,地磚下的符紋便微微顫動,像是早已與儀式同步。
他的雙眼,溫和得近乎聖潔,就像是在溫柔地勸說罪人歸信聖母的慈父,但語調之下的,是冰冷的確定與蔑視。
而在他身後,那扇鐵門無聲地開啓。
露出的是一間早已佈設完畢的儀式室。
四周牆壁以命紋銘刻成陣,線條蜿蜒交錯,如同血脈蔓延至每一塊磚石。
血槽早被鑿好,嵌銀的管線在地面上勾勒成一幅極度精密的符紋結構。
中央的石板泛着銀粉的微光,懸於其上的是繁育聖母的倒影圖——那不是普通畫像,而是專用於“祭前轉寫”的空間通道,只存在於教會內核等級的儀式中。
艾爾芙退得更遠,雙手護着懷裡的卡牌,眼神裡是被撕碎的驚懼,
她的後背緊貼冰冷的磚牆,喉嚨裡發不出聲音。她的命紋仍在微光中顫動,卻已如失控的心跳,完全無法再自我調節。
阿蘭強撐着站起,右腿微微顫抖,早已失去知覺。他咬緊牙關,踉蹌地挪到艾爾芙前方,手指顫抖着再次拉卡,仍試圖激發構型。
“你……不會帶走她。”
他說話時聲音嘶啞,帶着血腥與倔強,彷彿隨時都會暈厥,卻仍以身體爲盾,把女孩護在身後。
卡斯頓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中沒有憤怒,只有無奈:
“你以爲你擋得住,是因爲你……從未真正見過命紋獻祭。”
他一揮手。
四面黑暗中,一道道身影無聲浮現——那是教會的暗衛,全身包裹在紅黑戰甲之下,
手中握着控制術器,命紋管線在甲冑中若隱若現,如同沉默的靈魂觀衆,早已圍成閉合的防禦圈。
石門緩緩合攏,封死最後一絲可能的逃路。
儀式光環隨即升起,銀白與血紅交織而動,形成一圈可怖的光陣。
艾爾芙身上的命紋符線頓時被困鎖凍結,彷彿有無形鐵索束縛住她的血肉與意志。
她睜大眼睛,嘴脣微顫,卻連哭出聲都無法做到。
阿蘭發出一聲嘶吼,強行躍起,但剛剛衝到半空,那柄“律化羽刃”便驟然斬落,聖力灌注,直擊命紋核心。
他如斷線的木偶般被重重摜落在地,濺起一片碎石與鮮血。再也動不了了。
而此時,光陣之下的獻祭鐘鳴,終於,開始低低顫響。
就在此刻,一道毫無情感的聲音,
從儀式光後傳來,低冷、緩慢,像是從遙遠星辰之間穿越而來的信息,冰冷地穿透了那熾熱的獻祭光環。
“很抱歉,神父。”
聲音輕得幾乎不掀起塵埃,卻帶着一種無法忽視的絕對力量。
緊隨而來,一道淡藍色的風紋秘詭術式在空中瞬間展開,如同一根橫貫天際的無形長弦,
在寂靜中驟然崩響,弦光裹着風息,一瞬間擊碎了儀式盤最外層的符印迴路。
“啪——!”
一道清晰的斷裂聲驟然響起,獻祭圓陣的光流驟然紊亂,銀與紅的交織線條扭曲迴旋,
部分命紋鏈條失控,符號失序,氣流混亂,彷彿整個儀式本身遭到突兀的質疑。
卡斯頓神父猛地回頭,手掌按上羽刃戰靈的胸甲,戰靈雙翼陡然展開,熾光衝頂,戒備全開。
他的眼睛冷冽如刀,朝聲音來源的位置鎖去。
高處的窗櫺之上,夜色如潮,而那人就站在那裡,像是從月輝深處走來的影子。
他的風袍在夜風中翻卷,一手持着尚未展開的卷軸,指尖沾着未乾的咒文殘光。
月光從他肩背斜灑而下,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那不是憤怒的表情,而是一種危險到極點的冷靜,彷彿他體內燃燒的並非情緒,而是清晰得足以粉碎信仰的意志。
他站在那裡,如一柄垂直插入黑夜的冷劍。
那一瞬間,卡斯頓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認得那雙眼睛。
是——伊恩。
風系高階秘詭師,晨星夜課主講講師,但——遠非平凡。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平穩如鐘聲,每一個字都彷彿刻進了儀式空間的根基裡:
“打擾了您的禱告。”
“但是——”
他說到“但是”時,風紋驟然翻卷,彷彿整座儀式室都應聲一顫。
他從窗櫺上輕輕躍下,動作幾乎不帶任何力道,卻像是一道真正的“神的風息”自天而降,只不過,那風不再溫柔庇佑,而是肅清與斷絕的前奏。
“我在這裡。”
他落地之聲極輕,卻如同鐘響擊心。
他穩穩站在阿蘭與艾爾芙身前,身形修長,風袍垂地,左手微擡,淡藍命紋浮動如水波,將兩個孩子身上的命紋污染餘波輕輕拂散,如撫落塵埃。
那一瞬間,空間忽然沉靜了。就連儀式陣中斷裂的能量流都像在注視他。
他低頭,看向卡斯頓神父。
語氣中不帶半分情緒波動,卻如鋼釘釘入碑石:
“你——動不了我的學生。”
聲音並不大,卻像鐵錘落在石碑之上,鏗然作響,碎裂之音彷彿震開了整個祭壇的氣流。
卡斯頓神父凝視着他,羽刃戰靈的劍尖低垂,但未動。
而伊恩站在那裡,身影在混亂光環中顯得沉穩至極。
他不是某個神職編制中的戰士,不是教會認可的裁決者,也不是任何卡牌體制下可直接調用的“力量存在”。
但他此刻站在孩子身前的背影,卻如同一堵無可逾越的風牆——擋住了獻祭的劍鋒,
擋住了命運的吞噬,也擋住了這場儀式原本不可更改的結局。
他無需拔卡。
只需在這裡。
就足以讓整個儀式顫慄。
“有的神父用詩經哄睡信徒;
有的老師在他們睡前,替他們把刀擋下。”
——《夢燈講義·序章》